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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羡慕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退役的老站友,齐音思忖著,自己大约也到了休息的年纪,从迪卡斯死里逃生後,他忽然想不起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今年还是去年大学毕业,更不记得妻子最喜欢的那套家居服到底是蓝色还是绿色,齐音在隐隐的不安和恐惧里,很想找一个与自己的大世界无关的人聊聊,翻遍了手机里的号码,最终,他拨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37我们的信任
可惜,接电话的并不是苏朝宇。
齐冠军在苏朝宇的手机不依不饶地在储物柜里响了7下之後才不耐烦地接起来:“哪个?”
齐音一愣,立刻委婉地告之了自己“闲时问候”的意思。齐冠军因为对方的名字和军衔而吓得一身冷汗,挂了电话才心虚地把苏朝宇的手机锁回柜子里,摇著头跟齐亚军说:“这小子专钓中将的。”
真是无常呢。齐音摩挲著手机思考了一阵子,彭燕戎推门进来。身为军长,身为上将,尽管和齐音是多年搭档,彭燕戎很少到对方办公室里来,尤其是在非办公时间。齐音站起来行礼,替他斟茶。
“身体如何?”
齐音一笑:“本来就没事。”
彭燕戎的脸色很不好看:“江扬那小子,太猖狂。这次全让他们白捡了便宜,反倒是正经出去的人窝火。”
齐音设想,如果自己不被救,也就没有江扬他们的“猖狂”,虽然明知彭燕戎个性如此,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但毕竟心里不好受,只能苦笑:“江扬中将年轻,带兵也算严格,下官也是刚知道,他把领头的苏朝宇关了三天禁闭。”
“擅离防区,闯到别的国家去,三天禁闭就算了?”彭燕戎吹开茶叶,顺著热茶水表面啜了一大口。
齐音点头:“苏朝宇少校无意中提起过,江扬中将当众体罚过他。他毕竟年纪小,几次就打怕了,倒也不敢说什麽。”
彭燕戎早就端著茶杯站起来,去窗台上看一只龟把另一只托上沙漠石:“它们配合很好嘛。”
齐音一时间不知道这是说谁,也只能含混地回答:“再好也有打架的时候。”他和彭燕戎并排站著,轻声道:“苏朝宇是个人才。”
“是人家的财。”彭燕戎尖刻地讽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彭燕戎眯起眼睛看著他的部下,许久才开口:“讲。”
“苏朝宇少校被江扬中将……”
“不用这麽恭敬。“彭燕戎提高声音,一字一顿,“你也是老资格的,两个毛孩子,还带什麽全称!”
齐音不卑不亢地点头:“是。苏朝宇被江扬体罚这事不是秘密,他本人也是极怕挨打的,下官想,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在自己的兵面前被人教训,任是谁也不能接受。”
彭燕戎已经又去看那一对龟。
“江扬虽然看重苏朝宇,下官想,也是因为陆战精英赛後一时兴起和海神殿走投无路的需要,基地里的任何高级军官都是江家嫡系和左膀右臂,凌寒程亦涵他们,从身世到经验,大概也都容不得苏朝宇。”
“我对此人没兴趣,若能让江扬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长点教训,倒是可以。”
齐音的脸色变了一下,但是只是一瞬,他定了定神才斟酌著说:“若是江扬陷入窘迫,乱成一团,苏朝宇自然愿意到更好的军区来。”
彭燕戎拈起一片茶叶喂过去,两只龟诧异地瞧了许久,最终讪讪地缩头回去,在阳光下假寐。“哼。”他从鼻腔里发出颇为不顺畅的声音,“江家素来张狂,护犊的心更是无人能及,想让江扬窘迫,怕是我们自己要先小心才好。”
齐音中将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分不了善恶。他看著手机里那个刚刚拨出去的号码说:“洗清自己、打击对手、取得良才,一箭三雕。”
彭燕戎从不在部下面前露出内心的反应,这次例外,他笑了。
江扬在午饭前回到办公室,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程亦涵正在等一份传真,桌上有从家里带来的百合粥。
“纳斯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大批陆战部队已经转成了短期驻军,交火规模越来越小,战场上的战争结束了。”
江扬沈吟:“什麽时候遣返战俘?按照纳斯的个性,人道遣返应该是掩盖自己武装占领的第一步。”
程亦涵面色沈重:“正在等第一批名单。”
江扬觉得胃部一抽搐,程亦涵察觉了他脸色不对,刚要问,传真机就开始工作,里面吐出了一张洁白的A4打印纸,翻过来,是橄榄色的国际通行案头和纳斯语的告示,程亦涵扫了一眼,长叹。
江扬紧紧锁眉:“怎麽会?”
“确实没有。”程亦涵又看了一次,确信没有罗灿的名字在第一批中立人员遣返名单里,手指不自觉地交叉在一起:“怎麽办?”
江扬坐进沙发里,自己拧开保温煲,把粥分到两只骨质瓷碗里,端了一碗开始吃。程亦涵揉著太阳穴坐在黑色的皮质大转椅里,一点都没有胃口。粥是安敏按照中医的方子专门给江扬整整熬了一上午的,口感极好,江扬却只是机械地吞咽,完全不知香甜,他吃了一碗,擦擦手指和嘴角,从桌上拿过那个需要他写满思想汇报的大本子,从昨晚断掉的地方继续。
写了大概有几行字,他忽然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抬头时,程亦涵也在看著他。江扬最终叹气:“包括罗灿,把抚恤发了吧。怕是没尸骨的,再订个办仪式的日子。”
他们默契地看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个消息,对有的人是要保密的。这个人正在禁闭室里,像广大官兵被告知的那样,接受“在演习中指挥失误令全队迷航”的惩罚。
苏朝宇到最後已经完全站不住了,嗓音嘶哑,朗诵变成了默读。齐冠军已经把飞车通关了好几次,一个“正”字终於画完。
投影的倒计时终於进入了以分锺计算的时刻,苏朝宇的後背都是冷汗,检查不知道什麽时候掉了一页,他不敢捡也不想捡,只是机械地站著,看著自己的手写稿复印件,看完一页,翻过一页,再看下一页。他知道这是严厉的惩罚,比私人教育体面但是却难熬。看来江扬是真的生气了,用公事公办的方法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好吧,苏朝宇想,既然如此,让我来做一个合格的小兵。
他生了一阵子闷气,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次私逃的後果真的非常严重,也许江扬真的忙的不可开交,尤其是联想起之前秦月朗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苏朝宇看到自己的汗水顺著额头大颗大颗地淌下来──我给你闯了多大的祸,江扬?
10小时候,苏朝宇从齐冠军手里接过了一瓶矿泉水,4片全麦面包。他艰难地爬到床上躺了一会儿,为了防止腿抽筋,他撑起来自己给自己揉著,脑袋里一片空白。面包是基地统一配发的那种野战粮,苏朝宇经常吃,後厨自己烘烤的,比集体采购的新鲜实在,里面真有大大的麦仁,能在意志最消沈的时候,给战士的肠胃最充足的动力。苏朝宇计算了一下到明天早晨“自由”的时间,决定把面包分成8次吃,他掰了一小块入口,咀嚼再咀嚼。
依稀听见外面的广播响起来,里面正在报道指挥官的中秋致辞,江扬的声音如常平静优美,带著一点点笑意,让人觉得温暖莫名。听著听著,不知怎的,苏朝宇忽然想起海神殿来。江扬用家法打了他,换来求之不得的、共处一室的机会──江扬,原来这些都是给人看的教训,原来,这些都是为了达成目标不惜代价的地砖──你若真的爱我,为什麽可以如此绝然?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嘴里觉得咸涩,伸手一摸,脸颊又干又涩,只有汗水流过的干渍──竟然是血,长时间的军姿和此时的悲愤,让他再一次的,咬破了嘴唇。
程亦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最後披上睡袍敲门。屋里一阵响动,程亦涵气得冒火,干脆直接进门掀掉江扬的被子:“长官,您如果想开刀住院看看胃穿孔是什麽情况,不用一步一步来,下官随时随地效劳。”
江扬抱著他写思想汇报的本子蜷成装睡的虾状,此刻艰难地翻过来:“吵醒我了,亦涵。”
“没温度!”程亦涵抖抖被子,“这是开了空调的卧室,不是给您量身定做的水晶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