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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在无人的办公大楼里清脆一笑:"这是你抗拒最普通的帮助的後果,我的小兵。"
为了避免司机看见从来不苟言笑的司令官抱著一个中尉走出大楼,苏朝宇在电梯口整理好军服,尽可能快地迈步跟在江扬身後。
"我要巡视完整个基地再回去,大约要一个小时──当然,前提是我没有看到值得发火的东西的话。"江扬钻进车里,座位上已经放了两只加热过的肉松面包,他递给苏朝宇一只,"但不要指望你能闲著,"他又从座椅背袋里摸出一张A4大小的纸递给苏朝宇,"这是我和副官之间的私人乐趣,你把所有空白用铅笔轻轻写满。不过最好先吃完东西再写,程亦涵最恨肮脏的纸面。"
苏朝宇忙著找到了一块相对柔软的地方坐好,大声答应,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放在自己面前的椅背口袋里──他不确定程亦涵手里有没有类似藤杖的工具──但是根据他看见程亦涵在晨练时把江扬抡了个背摔的情况,那个刀子一般的男人,力气和脾气都绝对惊人。
车子开动,苏朝宇保持著标准、优雅的姿势,比江扬慢一秒撕开面包的包装,专心吃起来。江扬随意地坐在左边,缓缓咀嚼著,专心关注窗外的每个细节。
苏朝宇饿得要死,飞速吃掉了包括袋子里的面包渣在内的所有东西,并且把袋子折成了尽可能小的形状塞在胸口衣袋里,这才拿出纸张读起来。
仿佛是程亦涵给江扬出的考题一样,有谜语,也有战略分析,甚至还有女孩子玩的找X游戏──虽然苏朝宇看了半天,两副图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差别,但是江扬还是用记号笔点出了一处。
司机技术很好,车速均匀,就连转弯都轻盈从容。静的出奇,苏朝宇很快便觉得屁股上的伤痛开始模糊:不好......他提醒自己,这是入睡的前兆,可是千万不要在这里睡著啊......他用笔尖戳了戳大腿,几乎疼的叫出声音来,後背瞬间泛起一层冷汗,但是意识确实清醒很多。
这些小动作,江扬尽收眼底。他喜欢周末的时候在安静的环境里走过基地的每一个角落,看自己的努力在路灯下发出生机勃勃的颜色,而此刻仿佛更加有趣一些,一个可爱的小兵,正在通过越来越频繁地自虐方式,阻止疲惫的袭击。
"当蓝方朴洽被切断......"苏朝宇读著那道只有四行字的战略判断题,却发现看不懂,"朴洽?"他使劲摇了摇头,才发现是"补给",於是勉力读下去,"如何......在......限度......生命......反击......"
江扬轻轻笑了,他用余光看见身边的人渐渐弓起後背,垂下头去,身子跟著车的节奏左右摇晃,手里的笔掉下去了也没有反应,眼皮虽然时不时还试图睁开,但是意识本身,已然沈沈睡去。
他打了个手势,司机知趣地突然右转了。
苏朝宇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歪过去,软软搭在江扬身上。江扬勾起嘴角,从他指尖里抽出程亦涵的考题插回去,然後自己也靠在了椅背上,这使得苏朝宇刚好枕在锁骨处,既保持了呼吸通畅,也能安睡。
车厢里只有一种细微的声响,那是被强迫变成小片插在口袋里的面包包装袋正努力恢复原来的大小。江扬把它小心抽出来,孩气地展开了口,倾倒两下:苏朝宇果然是最优秀的,只通过一次教训,就深刻记住了什麽东西都要吃干净。
海蓝色的发丝有节奏地起伏著,苏朝宇的睡相很依赖,带著这几日养成的微惧和不安,呼吸极轻极缓。江扬示意司机把空调温度抬高了三度,然後僵著左半边身体把自己备在车中的长风衣展开,裹在苏朝宇身上。
苏朝宇吓得微微一抖,却没有醒过来,连续几天的刑罚和工作,加上昨日彻夜未眠,这个敏感的人丢开一切防护,用最自然的姿势蹭了蹭风衣领口,蜷起身子,紧紧贴在江扬身侧。
因为时间关系,路灯忽而提高了一个亮度,江扬及时更换了玻璃的透光度,整个车厢里只有司机仪表盘上温柔的橙黄色。
苏朝宇在睡梦里舔舔嘴唇,终於把全身的重量都丢在了江扬身上。
苏朝宇舒舒服服地睡到汽车停下来的时候,他朦胧地睡眼对上了江扬玩味的眸子,脑子里立刻炸了个响雷,他想起那份做了一半的问卷和放在腿边公文包里的家夥,立刻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结果被臀部传来的抗议疼的龇牙咧嘴。
"我听到某人的肚子正唱著催眠曲,所以决定顺便巡视一下基地招待餐厅。我记得他们有放了沙发的雅座。"江扬忍著笑拍拍苏朝宇,"指挥官请你吃这里大师傅的招牌菜,新鲜的竹笋小炒肉,据说每天都要限量供应。"
苏朝宇红著脸怨念地看著江扬,还是随著他下车吃饭。这里的沙发果然很柔软,招牌菜果然很美味,就算指挥官脸上那种显然是幸灾乐祸的笑容无法忽略,苏朝宇也无法否认这是一顿非常舒畅的晚饭。
"吃饱了,就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江扬把饭後再次睡倒在自己怀里的苏朝宇从车上抱回房间的时候,低声地嘱咐,"明天早晨五点半到餐厅,吃了早饭再走。安敏会整理好你的旅行用品的。"
早晨
程亦涵一直保持着军礼的姿态直到林砚臣的汽车像碰碰车一样呼啸远去。江扬站在路边不知道想着什么,突然略带愧疚地看着程亦涵:"我忘记告诉砚臣......嗯......"
若不是周围没人,江扬是死也不肯露出这种表情的--专属程亦涵这个好兄弟的表情,有着24岁年轻人普遍的懊恼和不安。程亦涵挑起眉尖一笑:"忘记交待,苏朝宇中尉身上有近100下藤杖的痕迹。比当年他自己挨得还要狠。"
江扬短叹了口气,拍拍程亦涵的肩,和他一起步行回官舍。
"这件事情上,您的情绪出现了波浪型的失控。"程亦涵清清喉咙,"当年林砚臣中校进门时是比苏朝宇更壮实的武官,都被您在七天内教训到在餐厅吃饭都只是站着吃8分钟,根本不知道吃了什么。对苏朝宇来说,您的藤杖,大约需要更有计划地使用。"
"你错了,"江扬用从小就惯用的口气反驳程亦涵,"苏朝宇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军官,值得我......"
"你错了,江扬。"程亦涵驻足,一字一顿,也只有在私人时间里,也只有他,敢用这样的语气和称呼来跟那个骄傲的司令官对话,"我看得出他值得你用从未有过的精心去训诫,但是,你的行为越来越像是在试探他的极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极限后面是什么?"
被戳到了痛处,江扬不想和程亦涵对视,不自然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他从来在真相和骄傲的犹豫之间才露出对程亦涵的逃避:对面那个比自己还小的人,有着超出常人的洞察力。
程亦涵向来言简意赅,"我只是怕您一时间兴起,摸到并戳破了极限--后果是不可弥补的伤害,请您斟酌。"当冷静的判断及时说服了江扬以后,程亦涵的语气便又降低了几度,称谓也变了。
"我想去办公室一趟,"江扬改变了方向,"林砚臣跟我有私人通路,我有些事情要交待。"
程亦涵点头,心知肚明地一笑:"早餐我会送到办公室,但是......"
江扬停下脚步:"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我的好兄弟?"
"您最好先回去把晨练的衣服换下来,"程亦涵笑着走掉,头也不回,大声说,"当然,这只是个建议。"
苏朝宇死死咬着牙坐在只包了一层软皮的座位上,双手吊住车顶的拉环,脸色惨白。"现在军校的毕业生怎么都跟姑娘似的!"坐在副座的林砚臣在反光镜里皱眉头,"你晕车?我的中尉?"
"报告长官!"苏朝宇怨念地看着正把摇滚节奏融合在打轮速度里的司机,尽可能大声回答,"苏朝宇没有!"
林砚臣透过镜面审视了一下这个新手的坐姿和脸色,从座位下方摸出一罐饮料递过去:"喝一点,可以舒服些。"
"谢谢长官!"苏朝宇接过饮料的时候,必然需要使用双手,这个动作伴随着车子颠簸过一段石子路,泪水瞬间充溢上来,苏朝宇赶紧低头,只能用死死坐稳,心里苦笑不停:若是让林砚臣看见自己因为得到了一罐饮料而满面泪水,会不会犯嘀咕呢?
他刚要打开拉环的时候,忽然想起昨天臀上的伤痛,于是迅速去寻找饮料的配方,却没料到看见了一种用圆圈和小点还有横竖笔划组成的外国文字。苏朝宇在军校的时候除了精修中英文,辅修了法文和日文,还因为阴差阳错选修过意大利语,算是粗略拥有世界上各个语系的拼读基础,却从来没见过这些字母。车子疯狂地跳了一下,苏朝宇痛得弯腰抱住膝盖,林砚臣拍拍司机:"照顾一下后面的兄弟。"车速慢了下来,浪漫的飞豹队长长叹一声,灵巧地翻过座椅,轻轻抚着苏朝宇的后背:"第一次坐我的车的人,反应都会比较大,吐出来就好了。"
苏朝宇打定主意不要让对方看见自己模糊的泪眼,于是闷声道谢。林砚臣夺过他手里的饮料,砰然打开后递过去:"这是上次出任务的时候秦掣趁闲买的,你算运气。"
若不是对方的联络器响起来,苏朝宇就打算不接过果汁,并且装出要吐出胃的姿势直到边境线。林砚臣在汽车的轰鸣声中大声说:"司令官好!"苏朝宇猛灌了一口饮料,忽然开始喜欢林砚臣的风格:能把这么美味的果汁藏在军车座位下面,是个怎样的人呢?
"哦哦......明白!"林砚臣瞥了苏朝宇一眼,继续说,"......我一定会的,您放心......嗯?好。喂,中尉?"
苏朝宇慌张正面面对林砚臣:"到!"
"司令官在你的联络通路里等你。"
苏朝宇打开嵌在领口的通讯开关时,一个悠哉悠哉的声音传出来:"你把座垫忘在家里了,我的小兵。"
"呃......"苏朝宇一时语塞,不知道当着林砚臣的面该怎么回答,只能支支吾吾,"报告长官,苏朝宇考虑下车以后买一个新的。"
江扬在电话那头不厚道地大笑起来:"林砚臣被我教训的时候,你还是军校的学生,所以这种事情不必要和他脸红,记住了?我想,昨晚的一些话,应该时刻萦绕心头才对。"
苏朝宇心虚地看看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飞豹队长,低声回答:"谢谢长官。"本来可以就此结束的通话,却在脸红的苏朝宇要切断联络的时候出现了问题:刚才猛灌的一口饮料发挥了作用,苏朝宇不适时宜地打了个气嗝。
"哦?"江扬的声音忽然冷下来,"让我猜猜,啤酒?可乐?还是秦掣曾经孝敬我的那种异国饮料?"
苏朝宇快要哭出来了。他绝望地看着手里有着张牙舞爪的字体的罐子,低声回答:"是第三种,长官。不过,报告长官,苏朝宇并没有......"
"我允许你做解释了么?"江扬的呵斥通过无损通路清晰传来,仿佛就在对面,"不管什么理由,你违反了我的规定,我现在就可以让林砚臣掉转车头,把你送去训练营--我想你们大概刚刚走过那个灰色的营地不过5分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