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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合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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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月牙儿挂在暗黑色的天穹上,透出冰玉似的寒光,夺目,却是难以亲近般的遥不可及。

    此时的雪兰,像行于梅花从中的仙子,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这种与生俱来的神秘与高贵,使得那一身白底绣缠枝腊梅短襦与孔雀蓝齐胸襦裙,甚至头上熠熠生辉的点翠凤钗,全都沦为无关紧要的陪衬。

    晓汶虽是个丫鬟,却粗通文墨,倒还有着几分见识,这小姐固然不及三小姐美艳,可长得也不俗,尤其是这浑若天成的气质真是妙不可言,美不胜收,“小姐,”她斟酌着字句,“实在像极了画上走下来的人。”

    雪兰斜睨一眼,“哦,”眼底有一丝玩味,“较之三妹,如何?”

    晓汶慌了神,“三小姐固然,很,很漂亮,”贝齿紧咬着唇,脸上亦是乌青,眼中忽然一亮,道:“但小姐气质高华,无人能及。”

    雪兰默然,半晌,嘴角带抹清浅的笑意,宛若枝头的梅,开于疏风朗月之间,那般静好,“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只不过,”话锋一转,变得犀利起来,“三妹漂亮,我气质好,自然也是说三妹生的更好些……”

    晓汶一窘,不知如何接口,雪兰看着她的眼睛道:“事实本就如此,有何为难的?”

    “可,可是,三小姐虽美,您却也不遑多让……”

    雪兰左侧的眉毛略挑了挑,神色微微带了些古怪,“王氏在的时候,恩宠如何?”

    晓汶不意有此一问,不假思索道:“无人能及,便是过世后老爷也常常念及。”

    “三妹长得可像王氏?”

    “如出一辙。”

    “可为何三妹在府中举步维艰?”

    晓汶嗫嚅着,“这,这……”

    雪兰又道:“按说爱屋及乌,三妹应该备受宠爱,就因为王氏过世,父亲触景伤怀,张姨娘才有机可乘。”

    晓汶一脸的无法置信,“小姐,您怎么知道,莫非有人告诉您?”

    “我才回来,本指着你告诉我实情呢!这些,不过是我的推断而已。”

    晓汶且惊且疑,这小姐比自己还小几岁呢,回想厅内那恩威并施的手段,不由得有些信了,身子一颤。

    “说吧,”雪兰笃定而优雅的笑靥如花一般盛开,让人在悄无声息中放下了戒备。

    晓汶不解地抬起头。

    “父亲可要你对我说些什么?”雪兰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老爷让我好好伺候您,还说,还说,”晓汶偷眼瞧了瞧雪兰成竹在胸的神情,心下便多了几分怯意,索性心一横,坦陈道:“老爷说您不念亲情,也不想想是谁给您的这条命,又是谁含辛茹苦把您养大的……”

    雪兰也不动气,好整以暇地瞧着,不紧不慢地追问了一句,“派你来,所为何事?”

    “老爷说,让我多在您面前说说他的好,说说他对您的疼爱,如何辛辛苦苦地撑起严家,为您的将来作打算。”

    “这样的话,你信吗?”雪兰随口一问。

    晓汶眼珠子一转,忙低了头,“奴婢不知。”

    雪兰早瞧在眼里,只作不晓,又问道:“父亲有没有说以后如何安置你?”

    晓汶一惊,后脊背隐隐有汗水溢出,“老爷说,若是我做得好,将来抬我做通房。”

    雪兰冷冷一笑,扭头看她,“你道张姨娘是个好相与之人?”

    晓汶摇摇头。

    “即便对正室,张姨娘也不过面上应个虚礼而已,私底下不知怎样掐尖跟算计呢,让她容下你----你又有几分把握?”

    “可是老爷……”

    不等她说完,雪兰便笑着截住了,“你可曾想过,王氏过世后父亲为何一直未续弦?”见晓汶一副懵懂的样儿,未免有些失望,却还是耐着性子启发道:“莫说我不提醒你,张姨娘本就是个有手段的,傍身的二少爷又是严府唯一的子嗣,父亲必是在考虑将张姨娘扶正的事,她若是成功上位,你以为自己还会有出头之日么?”

    晓汶怔住了,张姨娘治家倒也罢了,莫说跟原配夫人比,就是连王氏也不及万一,但若论笼络老爷的心思及手段眼下却是无人能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亦只在顷刻间,自己可是什么依仗都没有,老爷也只是个把情分挂在嘴皮子边上的,除却略识得几个字外,又拿什么跟张姨娘斗?便是相貌,两人亦只半斤八两,谁也越不过谁,自己不过就年轻些,若说放弃这触手可及的富贵又如何能甘心,且不说家中还有多病的老娘及未成年的弟妹呢。想到这儿更愈发的不甘与不平,眼中便交织了难禁的自怨自艾,及卑微的乞求与期盼,令她看起来格外娇弱,格外的令人怜惜不已。

    雪兰未免有些好笑,这种招数若是对着男人倒也算得上屡试屡爽,可眼下岂非用错了地方?再说自己亦非任人欲求欲取之人,更何况这也不是求人该有的态度啊,遂笑得浓淡适宜,“既然你对父亲存了几分真心,我自然不会反对,静候你的佳音便是。”

    晓汶不解,蹙了眉头,终是不甘地问道:“小姐若是助我当上了通房,老爷与太夫人的事,又有哪一桩瞒得了您?”

    雪兰嗤的一笑,“老爷与太夫人的事,与我又有多大的干系?索性叫你知晓,我这次回府不过应景而已,便是日后嫁人也轮不到严府置啄!”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点翠凤钗,

    晓汶一愣,心头更慌了,本来想着把老爷的事做好了便能当个通房,谁知小姐是个极聪明的,愣是叫自己在惊惧之下道出了原委,却弄了个两面不讨好,搬起石头反倒砸了自己的脚,这以后可要怎么活啊?膝盖一软,情不自禁跪了下来,“求小姐饶命!”

    雪兰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凭你,也敢做墙头草,竟不看配与不配?”

    “小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记着你今日说过的话,否则不单我饶不了你,便只怕父亲更容不下你。”

    “多谢小姐,奴婢谨记小姐教诲。”

    “起来吧。”雪兰神情淡淡的,如同梅枝间疏朗而泻的月华。

    晓汶呆了一呆,方爬了起来,脸上含了一抹敬畏。

    “尽好自己的本分,”雪兰的目光拂过她的脸,带着月华般的清冷与明了,“两边都想讨好,便是两边都得罪了,如何还能博个好前程?”

    “奴婢愚钝,更兼行事不当,自知罪孽深重,不料还能得小姐如此点拨,今后必不敢有负小姐。”唯恐雪兰不信,忙指天为誓,“皇天在上,奴婢晓汶这一生仅听命于严大小姐,如违此誓,必遭五雷轰顶!”

    “既如此,我且嘱咐你一事,”雪兰伸手接住了一朵落下来的粉瓣梅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嘴角浮起了一缕天真烂漫的笑,“你替我留意着,父亲,还有祖母,这两日有何异动……”

    晓汶已缓过劲来,忙郑重地应了一声,“诺。”

    雪兰托着手上那朵梅,若有所思,当抬首看到比自己高半头的晓汶时,笑得意味深长,“本小姐向来说一不二,余下便只看你的造化了。”

    “奴婢明白。”看着雪兰手头的花,忽笑了,“严府只两处有梅,一处是咱们这里,还一处便是锦绣院了。咱们这里的梅树多,可惜只有粉梅、白梅和绿梅,又多是单瓣的;锦绣院虽只一颗,却是贵为珍品的扣瓣大红宫粉梅花,连花瓣亦是复瓣甚至重瓣,说来也真是可惜了……”意犹未尽中,似乎暗藏深意。

    雪兰冷冷地看着她,“你也不别绕圈子了,有话直说。”

    晓汶不禁低了头,似在回避那剑一样犀利的目光,心头不由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敬畏,“说来也怪,王氏自打住进锦绣院,这宫粉梅花就不开了,第二年连枝干都枯了,后来,老爷让人把它劈了当柴烧。”

    “王氏何时住进锦绣院的?”

    “夫人去世后的第三个月,”晓汶肯定的说。

    雪兰点点头,“那就是了,母亲若在,他断不会让人搬进去,他冒不起那个险!”

    晓汶斟酌再三,似下了很大决心,才道:“当初江老爷子的报信人还未到,老爷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夫人命悬一线,便当机立断以平妻之礼接了那王氏进门。”老爷此举何止绝情,说是恶毒亦不为过,对扶持他上位的枕边人都如此,若能当上通房,定要千方百计顾全自己和家人,切不可对这男人动情,否则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念头才冒出来,便唬得自己心惊肉跳,想到身侧的小姐,更是不由捏了一把汗。

    听了这话,雪兰身子一震,但旋即就稳住了身形,一汪白水银里的黑葡萄如寒潭,深不见底,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在嘴角只冒个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不得不疑心,这一幕似乎压根就不曾出现过。

    这样的小姐,让晓汶看不透,也想不明白,但却让她膜拜有加,正如书中所说,喜怒不形于色者,方可成就一番伟业,这样的小姐,才值得她赌一把,哪怕赌上未来,也在所不惜!她轻声提醒,“夜已深,不若我们先回去?”

    雪兰点点头,扶过她的手,慢慢往回走,斜着身子从婆娑的树影上坠落的月华,印得一圈圈青砖斑驳陆离,直如深入骨髓的银色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