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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韩依一直纠缠丁亦宸。
前段时间韩国客户刚来参观，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个月终于把他们送走了，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工作上得以松口气。趁着徐易寒还没回来，韩依躲在房间里给丁亦宸打电话。
“亦宸，我现在特别担心……”
韩依在房间里无意识地踱步，快速向对话那头的丁亦宸说明情况。
她最近越来越焦虑，一方面是因为瞒着徐易寒心里不安，另一方面是她的例假这个月又没来，但检查过后发现仍没有怀孕。她现在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只有丁亦宸了。
丁亦宸很有耐心地听她说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韩依，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你必须静下心来好好调养身体。”
“可我完全静不下来。”韩依放慢脚步，声音却控制不住。
“你听我说，你的身体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像你这种情况，现在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可以解决。可是作为朋友，我还是坚持之前的观点善意提醒你，放下心结好好调养，相信身体状况很快会好转。怀孕这种事急不来，你必须得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
韩依抓了抓头发，第一次这么烦躁，“我心理没问题，我担心的是身体。”
丁亦宸不置可否，默了默，他大胆猜测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将自己的实际情况告诉他？”
“我不敢。”
“难怪你会这么急躁。”丁亦宸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韩依，徐易寒他爱你，你为什么不敢向他坦白？”
韩依怔了怔，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她一直胆小怕事，小心翼翼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可更深层的原因是，她怕他失望，如果能自己解决问题，她就不想让他跟着一起承担。
这么一想，她是那么的自私狭隘，或许正如丁亦宸所说，她心结太重？
韩依后背重重靠在墙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最后颓然地说：“或许你说的对，我心理有病。”
说这么打脸的话，她自己都觉得害臊。不过对方是知根知底的丁亦宸，她倒也豁出去了。
明明是在谈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丁亦宸却被人逗乐了。既然肯正视自己的问题，那就可以对症下药。
丁亦宸又发挥他念叨人的功夫，苦口婆心说：“韩依，跟他坦白吧，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说出来你会好受些。他要真心疼你，不会怪你的。”
“可是我……”韩依犹犹豫豫，她真想给自己一耳光。深呼吸，她郑重地问他：“亦宸，你老实告诉我，我还有可能有孩子吗？”
她自己默数时间，自打她跟徐易寒在一起，同.床之后就没再做过安全措施，几个月来肚子居然没有一点动静，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丁亦宸严肃地告诉她：“我以一个医生的医德向你保证，你的身体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但是如果你自己不注意调整，不克服心理障碍，那么长此以往，你真的可能会不孕。”
韩依紧抿着唇不语。
丁亦宸觉得刚刚那番话打击力度还不够，趁着她没有回应，他忙又补充说：“他那么喜欢小孩，你难道真的要让他失望吗？”
“不。”韩依精神恍惚。
丁亦宸再接再厉，“韩依，跟他坦白，放过自己，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结束通话之后，韩依捏着手机，靠在墙上思考等下徐易寒回来要怎么跟他坦白。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纠结，可是每每一遇到关键性问题，尤其是与她有关的一切秘密，她就畏首畏尾不知所措。
摊上这样的事，她没有找沈曼妮，也没有跟身边最亲近的徐易寒倾诉，却是缠着丁亦宸向他吐槽，估计他快被她烦死了吧。
韩依突然觉得自己这阵子有些无理取闹了，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好像心情豁然开朗了些。
拿起手机想打给徐易寒问问他什么时候到家，手机屏幕刚亮起，就听见门外有人说：“徐夫人，您这是？”
韩依心下警觉。
门外另一个声音说：“哦，我没事。饭菜做好了吗？”
“宋小姐说等徐先生快回来了再做，我上来问问她徐先生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问吧，我先走了。”
韩依在这一刻突然拉开门，看着柳眉正欲转身离去的背影，她面无表情地说：“王阿姨你先下去吧，等会我再找你。”
“好的宋小姐，那我先去忙别的了。”王阿姨匆匆离开。
“伯母请留步。”韩依抓紧机会叫住柳眉。
柳眉慢悠悠转身，表情稍显错愕，“你叫我？”
“对。”韩依仍是面无表情。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是这两人的关系一直疏远。当着徐易寒的面时大家都在演戏，看似和和睦睦，徐易寒不在也就不再需要伪装了。柳眉表情疏淡，一脸漠然地问她：“有事吗？”
韩依上前一步，视线从未离开过她的脸，开门见山地说：“你刚刚偷听我打电话。”
话一出口，柳眉脸色为之色变，不满道：“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我在偷听你打电话？”
韩依不急不忙地说：“难道是我冤枉您了？这个房间是在尽头，中间隔着两个空的客房，楼梯还有您的房间都在另一边，那么请问您为什么无缘不顾跑到我们房间门口？”
也难怪王阿姨刚刚会疑惑为什么柳眉会出现在这里，韩依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觉得不对劲，忙将门打开。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柳眉无言以对。
刚开始柳眉在房间里，听到有人上楼，她以为是徐易寒他们回来了就想过来看看。门板隔音效果不好，她哪知道会不小心偷听到韩依在跟别人打电话。两人一直看对方不顺眼，她原本就想走了，不料却听到韩依提到孩子，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要不是被王阿姨撞见，柳眉完全可以悄悄溜掉。现在被人抓了个现行，她无力反驳，梗着脖子说：“我就是偷听又怎么了？”
偷听别人电话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也就她能做得出来这事。韩依对她一向没好印象，冷笑道：“您就这么看我不顺眼？是不是哪天还要找人跟踪我，调查我？”
柳眉倒没想到她会把话题扯到别处，她之前的确想找人调查韩依的底细，奈何被人拒绝了。她也担心徐易寒知道了会生气，于是作罢。
被人说中心事，柳眉一时心虚，呛声说：“这些话你可别在我儿子面前瞎说！我又不是故意偷听，你凭什么抓着我不放。”
韩依冷眼看着她，“我好像并没有要为难您，您何必这么激动。”
柳眉眼神闪了闪，突然觉得好像两人角色对换了，她下巴一扬，大声说：“我为什么不能激动？你背着我儿子躲起来跟别的男人打电话，你想干什么？”
韩依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找茬，吵架她不擅长，她心底止不住冷笑，慢条斯理地说：“就算是您儿子，他都无权干涉我跟谁打电话。跟男人打电话怎么了？谁还没个男性朋友，况且那人是个医生，您儿子还跟他认识。等易寒回来了，您需不需要向他打小报告？”
柳眉被她讽刺的一番胡刺激得恼羞成怒，但是又想极力保持形象，她隐忍着怒火说：“你少污蔑人，你的事我也懒得管。”
对方越激动韩依告诉自己越要冷静，她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最好是这样。”
六年没见对方修养境界果然大有长进，柳眉气得脑袋疼，差点愤然离去。她转身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驻足，猛地看过来，眼神和表情莫测。
韩依被她看得心慌。
柳眉冲她诡异地笑了笑，突然迈开腿向她走过来。两人面对面注视了一秒钟，柳眉突然客气地问她：“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韩依微微皱眉，对柳眉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很是不解。这里每个房间布局都差不多，有什么好看的。她并不知道柳眉到底想干嘛，却还是侧了侧身说：“随便。”
柳眉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徐易寒之前就住在这里，他们搬回来时也没有特别收拾，风格还是保持跟以前的一致。柳眉却是饶有兴趣地左看右看，最后站在屋子中间，趾高气扬地对着韩依说：“你跟我儿子到现在并没有结婚。”
这是事实，韩依不反驳，她目光一沉，“你想说什么。”
柳眉兀自搬了个椅子过来，优雅地坐下，将腿上衣服的褶皱慢慢抚平，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有一点我儿子说得对，我的确着急着抱孙子。”
韩依身形不变，警惕心极强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沉默应对。
柳眉一点也不在乎她放肆的目光，倏地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她敛了敛容，说：“可是你能生吗？”
“砰”的一下，韩依胸口像是受到了无形的重击。
韩依知道柳眉在偷听，那一刻不是没有受到惊吓。不惜冷嘲热讽将她惹怒，眼看她就要走，谁知转身她就来刁难她。
韩依在丁亦宸那里得到的安慰瞬间消失殆尽，柳眉的话像是一记重锤，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信心击退了。她尽力控制着身形，暗自握拳给自己打气，“你都听到了？”
“没错，我全听到了。”
柳眉挑了挑眉，决定跟她摊牌，“宋小姐，我儿子不在，我也不再跟你演戏了。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儿子会跟婧羽在一起，但现在关家的人已经走了，这茬我就不提了。但是现在为了我儿子，我一再忍让你，对你也是客客气气，可是你不能生，这个问题有点大了，你怎么可以瞒着我？”
韩依越是沉默，柳眉越是步步紧逼：“你不能生孩子这事我儿子知道吗？”
事已至此，韩依不得不开了口，“今天等他回来了我会向他说清楚。”
柳眉很不高兴，“如果今天不被我偷听，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隐瞒？”
韩依张了张嘴。她想申辩，可是柳眉完全不给她机会。
“就算你今天想要坦白，可是有用吗？你要知道我们徐家就他一个独苗，你要是不能生，到时候我儿子怎么办？我们徐家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儿子去外面领养一个吧？”
柳眉说的话虽难听，可是句句都扎在韩依心窝上。她明明知道自己身体没有这么糟糕，她明明可以反驳，可是当柳眉这一番话说出来，她所有理智和勇气全部丧失了。
她紧张时呼吸变得急促，脸色苍白。
柳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生出一种得逞的快意，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她靠近。
隐忍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柳眉目光从韩依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下移到她小腹的位置，慢慢又回到她脸上，语带讥诮：“宋小姐，我可以不计较你的身世，可以收回以前对你母亲的那点蔑视，可是你不能生孩子，这一点我可忍不了。”
韩依闭了闭眼，深呼吸，“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我妈，我说过，你不配。”
柳眉一怔，大概是没想到都被打击成这样了她还会反抗，她摆摆手说：“算了，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不提也罢。”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我妈。”韩依冷冷地说。
柳眉却觉得她是在胡搅蛮缠，顿时不乐意了，“你凭什么警告我？请注意你的态度。”
“那你凭什么看不起人？”韩依毫不示弱。
有些东西她不想去计较，却还是被逼的忍无可忍，她感觉如果再不爆发自己就要崩溃。
韩依眼里带着恨意，痛陈道：“你当年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为什么要告诉我我还有父亲？为什么要诋毁我妈？如果不是因为你多管闲事，我也不会把这一切告诉我妈。如果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就不会去找宋建国，她也就不会被车撞死！”
韩依逼近她的脸，切齿道：“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柳眉愣了愣，倒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愣过之后她马上反应过来，不服气道：“不对啊，就算我多管闲事，可你妈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说的好像是我害死她似的。”
韩依不打算跟她纠缠这个问题，声线忽地拔高：“不是因为你但你也休想摆脱干系！”
柳眉被她吼得下意识后退。
韩依上前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恶意，她自顾自地又说：“知道我身体为什么变成这样吗？我妈出车祸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因为跑得太急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肚子里还不到一个月大的孩子没了，加上伤心过度，我把自己身体搞砸了。”
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韩依不得不停下来。
柳眉惊愕到完全说不出话。
不能哭。韩依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失掉气势。她内心强忍着痛，声嘶力竭：“我的孩子六年前就已经没了！没了！你知不知道？”
情绪接近崩溃边缘，韩依顾不得看柳眉此刻的表情，低着头掩面跑了房间。
那一天，她无助地看着两个生命在她眼前消失，浓厚的血模糊了一切……这是她隐藏了六年的秘密，是她一生的痛，为什么偏偏是在她最痛恨的一个人面前说出？
韩依恨然冲出房间，拐弯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她脑门生疼，眼泪刷的一下夺眶而出，积累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发泄，闻着熟悉的味道，她放肆地大哭。
很久很久，头顶一个声音才沉重地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