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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太活着的时候对王家的态度更恶劣吧,不理不睬不说,还经常破口大骂王家人都不是好东西,从来不曾把王家当成正经亲戚往来。想到这,房氏心里委屈得什么似的——自生下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被公爹指着鼻子责骂“表里不一”她不敢顶嘴,只能跪在丈夫后面咬着帕子呜呜咽咽。
要么怎么说,天生不对头呢。如果这会儿房氏理直气壮站起来,大声反驳道:自我嫁到你们家,你们全家上下用行动告诉我,就应该像打发乞丐一样打发王家的人!恐怕二老太爷无话可回,哑口后这股憋着的火气就断了,又得另寻他日,借其他的理由发作。
偏偏她还顾忌什么“孝道”暗中腹诽却不敢大声说话,委屈哽咽的哭声好像被人掐着脖子,憋得面红耳赤,加上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那个可怜状啊实话实说,更让人恼怒了。
二老太爷被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逼迫,这会儿也是忍耐到了极致,怒火上头,说出的言语一句更比一句刺心,
“哭,哭什么哭?老头子我那句说错了,错怪了?王家有千般错处,也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罢!她劳苦劳累为这个家付出多少,人才走,娘家人进门连一盏好茶都照顾不到。生你,养你,为了什么啊!”高老太没有享几天福就走了,这是高家上下所有人的心头伤。一想到老伴,二老太爷对儿子更加灰心失望了——媳妇已经嫁进门十多年了,有一分错处,儿子就有十分。想到曾经对儿子抱那么大的期待,如今儿子娶了妻、当了官、生了子,看似顺顺当当,和求神拜佛许下的愿望一样。怎么没有当年的赤子之心了?
所以,对房氏有七分不满,对顾祈恩就有十四分!
“你们好、好一对天作之合!名为孝子,从来不把父母当成一回事!貌似清高,目下无尘,背地里比谁都把金银看得重!你们两个,以后远远的离了我的眼!老头子我眼不净为净!”
顾祈恩用力磕头,把头都磕破了,红着眼眶表示自己绝无那等不仁不孝的心思。
可一条条的事实摆出来,他才无话可说。
真的孝顺。会把母亲临终的遗嘱不当一回事?两个月不到,本该交给元元的八百亩田地,怎么会分成九分。怎么落到静妍手里?静妍去皇家寺庙祈福后,田地的地契呢?哦,被房氏“保管”起来了。好一个“保管”啊!真是光明正大的侵占财产,还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元元没办法对付亲娘。死掉的高老太也没办法从棺材里跳出来,质问媳妇的无耻了。
这一点,顾祈恩按照封建大男子主义,本来没觉得媳妇做错了,还想辩解“元元年幼,恐怕胡乱花费败掉了家产”——女儿的财产父母管着。怎么错了?就算辩到官府也是理所当然的。哪知二老太爷一句“败掉了就败掉了,你娘给她的,她想怎么败就怎么败!你不听你娘的话。不遵从她最后的意思,就是不孝!”
十足的理由,让顾祈恩只能低头。
他无言以对的真正原因是,高老太换寿衣,是元元跟着静瑛帮着的。本该尽孝的房氏却站在门外这一点,怎么也抵赖狡辩不了。二老太爷的意思很明显。就凭这个,元元就该得八百亩田产,房氏一分也得不到!
她连保管的资格也没有!
怕死人?人都会死,至亲跟旁人怎么能一样?什么,元元本来就不怕?笑话!哪一家的孩子不害怕死人的?元元为什么会见多了死人,为什么能历练出来,还不是瘟疫时候,替大人承受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
她得到了什么?没有安慰,没有夸赞,爹娘逼着她抄写经书“洗掉罪孽”要不是时机不合适,还想送她去寺庙里呆上几年!去去她身上的晦气!
这样不分是非,不辩黑白,连做人基本道德都不懂得的“父母,”也敢教训女儿“不知规矩”动不动就挑刺?怎么只知道教训别人,不知道反省自身呢?
其实,二老太爷这次动怒,主要不是为孙女儿抱不平的,而是认祖归宗后的这段日子,冷眼旁观,心里头憋得太多的火气,再不发作,他就要憋出病了。而房氏做的昏聩、糊涂事,件件桩桩都牵涉到孙女。所以说起来,就好像是故意替顾静媛出头。
当然,二老太爷他是重男轻女,可看着静媛长大,这情分一点也不少,何况顾静媛平时淘气,关键时候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能为顾静媛主张,他也愿意。
顾祈恩和房氏足足跪了一夜,也没让老人消火。天亮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去休息,再去请安时,老人直接关门拒绝,并说“以后也不要来了!”
那怎么行!
晨昏定省是必须的,次日顾祈恩带着长子幼子一起,可惜二老太爷似乎铁了心,不想再见到让他无比失望的儿子。两个孙子可以进去,大人被挡在外面。
第三日,老人似乎还是没有回心转意,这个时候,顾祈恩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不到四十的人,鬓角居然带了点星星斑斑,看得房氏心痛如绞,
“都是妾身”
哭哭啼啼时,不知怎么想到大女儿说过的话——“求您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哭,恶心!”她惊慌不已,慌慌张张去梳妆台看了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原来,她早就不是少女面孔了。少女时她的脸,吹弹可破,嫩如新剥蛋白,流泪那叫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现在呢,一张精心修饰仍盖不住皱纹的老脸,擦了脂粉后流淌的眼泪冲刷出两道痕迹,再用帕子一抹,果然,很恶心。
房氏再也不敢哭,再也不敢动不动就掉眼泪。
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不值钱了。
也只有丈夫一个人,才待她如珠如宝。
三日后,从王家做客的顾静媛等人回来。一进家门,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径直往二老太爷的住所去,路上都能听到她的呵呵笑声。
“爷爷,我回来了!”
气氛顿时变得很是古怪。顾守拙一直很想为爹娘求情,可他压根不了解祖父的性格,按照书本上“柔声细语”“缓缓规劝”一点效用也没有!而顾静媛呢,摧枯拉朽,什么都不管,直接让人把顾祈恩和房氏请进去。
大家都在,她才好说在王家的事情啊!
一面笑着抱怨坐车坐累了,一面洗了手,烧水沏茶。
祖父是制茶的好手,自然也善于品茶。只有品茶的时候,他的心神才是安宁的,才能摆脱各种心灵束缚,彻底的放开。
顾静媛解开斗篷,跪坐在炕上,面前摆了一堆茶具,茶船、茶罐、茶瓯、茶碗、茶勺、茶匙,材料各异,有朱砂的茶壶,有玻璃的茶杯,也有青花瓷的茶杯。茶炉烧开以后,她熟练的用热水浇洗茶具,灵活的用镊子钳住,雪白的手腕一转,所有要用到的器具都用滚开的热水烫过一遍。
接下来泡茶的工艺,简直让顾祈恩和房氏大开眼界。
手法什么,不用多说,他们也不太懂得。关键是沏茶的时候,顾静媛的气质恍若变了一个人,如山谷中沉浸在春风里的兰花,幽雅,淡然,淡定,不因物喜,不因己悲,透着一股超脱世俗的清高绝尘。
这是顾静媛吗?那个不服管教的“野丫头”?
房氏看着大女儿优美的姿势,心神恍惚了。直觉的,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静媛沏好茶,一杯雾隐给了祖父二老太爷,一杯洞庭春给了顾祈恩,一杯菊花枸杞给了房氏,再就是顾守拙的龙井。轮流下来,才是她自己的特制“红茶”
“老舅姥爷真是抠门。我们去了他家,住在最偏远的庄子里,跟一些没有身契的农户住在一块,问他怎么不换个场地大点的,邻居也好些的地方?他说,没钱!其实表婶表叔她们早说了,这次从云阳过来,带了全部家当,至少够吃三年的。以老舅老爷的节俭,过上十年说不定也没问题。”
顾静媛皱着鼻子,说起在王家的遭遇“住了三日,天天都听老舅老爷骂人。吃饭的时候骂,说小辈不知道节俭,有了钱财就大手大脚,忘记苦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这也就完了,表叔表婶偷偷宰鸡宰鸭给我们吃。他看到静姵穿的鞋子,还骂作贱绫罗。静姵人那么小,怎么穿硬邦邦的鞋子啊?那些绫罗都是平时积攒的边角料。老舅老爷的抠门,都快赶上阿婆了!”
这么明目张胆的鄙薄高老太的抠门,也只有顾静媛了。
本以为二老太爷肯定要勃然大怒,谁知道他竟然只是叹口气,
“他身体还好吧?”
“壮实着呢!一顿饭吃三碗饭。就是这里不太好了。”顾静媛指了指头“把静姵当成我。”
二老太爷闻言有些感慨,似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摆摆手,冲顾祈恩和房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