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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邑侯府。
陈珏懒懒地靠在榻上,感受着身下丝绸凉滑的触感,笑道:“还是自己家中最舒服。”
正在替他掖被角的刘嫖闻言,直起身子瞪了他一眼,道:“你还说,如不是你自做主张,哪用得着受这么大的罪?”
陈珏看着一向神采奕奕的刘嫖一脸憔悴,心中惭愧,正色道:“是儿子不孝,让阿母担心了。”
刘嫖定定地看他一会,终是不忍心再责备他什么,张口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这么闷热的天,是不是一时半会都好不了?”
陈珏摇摇头,笑道:“阿母,最好的伤药一日几次地送过来,我根本都用不完,手臂上的箭伤已经开始愈合了,不碍事的。”
刘嫖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皱眉问道:“什么一日几次?我确实是每日都托人给你送东西,但每天也只有一次而已,难道还有其他人帮忙照顾你不成?”
陈珏微微一怔,怎么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为他买通小吏送药,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摇了摇头,说道:“阿母,不管是谁都好,我记下这份人情,将来找机会还给这人不就行了?”
刘嫖点点头,满眼怜意地道:“陛下要你闭门思过,严令这一个月之内你都不能走出这座院子,你三哥迎娶苹公主的婚礼你怕是看不到了。”顿了顿,刘嫖又冷冷一笑,道:“迎不成这个新嫂子也好,陈家凭什么给她王氏的女儿那么大的优待?这次我就要叫她的女儿尝尝受夫家冷眼的滋味。”
陈珏张嘴欲言,忽地想起陈蟜和刘苹成婚之后不久要往封地那边去,在堂邑侯府中住不了多久,刘苹身为公主之尊怎么也不会真的受什么大委屈,便息了劝说的心思,问道:“阿母,阿姐那边还好吗?”
刘嫖笑笑,道:“你阿姐那边能有什么事,只要那个姓王的女人不动她,未央宫里谁敢让她不痛快?”
这时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不多时陈午的身影便出现在陈珏的视线之中,只见陈午把双手背在身后,轻咳了一声之后对陈珏道:“回来了就好,伤处上过药没有?”
陈珏道:“早就上过了,请阿父放心吧。”
陈午点了点头,严肃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你这次也没有白白受苦,你在陛下面前说的那些话已经传了出去,如今上至公卿下至市井闲人,全都对你的知礼节重情义而赞誉有加,这种好名声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人活数十载,实在是太过短暂的一段时间,古往今来多少志士搏的就是一个青史留名,陈珏这次为好友挺身而出,只要今后他的人生中不出现太大的纰漏,留下一段佳话绝不是什么难事,陈午身为一个父亲,确实是从心坎里为陈珏感到高兴。
陈珏听了陈午的话却是眉心微皱,担忧地道:“阿父,我这回毕竟是冒犯了陛下,若是有许多外人对此事津津乐道,陛下心中难道不会动怒?”
刘嫖扑哧一笑,道:“珏儿你好好养伤便是,做什么操心这些有的没的?阿母告诉你,你被关起来的这些天许多大臣不做正事,专门弹劾太子和你还有韩嫣,最后是陛下实在不耐烦,大雷霆之余把你好好的夸赞了一通,若非如此,谁敢多嘴把那天的情形宣扬出去?”
陈珏轻轻啊了一声,心中有些哭笑不得,这也算是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吧?
刘嫖和陈午相视一笑,随后又关切地问了陈珏几句话,确信陈珏确实没有受什么罪之后刘嫖才满意地起身,柔声对陈珏道:“我们这些日子还要去操办你哥哥的婚事,你想要什么尽管和下人说就是,除了不能出门,阿母保证你这一个月过得比在宫里还要舒服!”
陈珏心里暖意满满,忍不住笑弯了嘴角,说道:“是,阿母你尽管去忙就是。”
等到刘嫖和陈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连脚步声也听不见的时候,陈珏只觉得一阵倦意悄然袭来,没多久他的身子便滑了下去,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六月末,堂邑侯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因为今年天下数地遭遇水灾,陈珏听说之后便劝说刘嫖诸事从简,再加上刘嫖原本就不愿意让刘苹风风光光地嫁入陈家,种种原因合一,陈蟜尚公主的场面根本及不上阿娇出嫁那日的十分之一。
虽说是一切从简,长安城中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也大都盛装出席前来堂邑侯府道贺。
刘陵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裙,俏生生地站在刘嫖身边,娇笑道:“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眼看正堂就要坐不下了,这可怎么是好?”
刘嫖似笑非笑地看了刘陵一眼,轻轻叹了一声,道:“如今天下大潦,宫中从母后到太子妃都削减了吃穿用度支持陛下,我这个长公主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刘陵点点头,一脸敬佩地道:“陵儿今日说句对长辈不敬的话,陛下那么多姊妹,除了您,再没有哪位能有这样的气度见识,难怪太后娘娘和陛下对您恩宠不断呢。”
刘嫖但笑不语,刘陵的性子极对她的脾胃,她忍不住想:阿娇要是和刘陵一样知人情会说话该多好?然而这样的念头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刘嫖眼前浮现阿娇娇俏飞扬的笑容,只觉得终究还是自己的女儿最好。
堂邑侯府另一边,李舍人和几个当日随刘彻出猎的太子宫属官将陈尚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令弟身上的伤可大好了么?”
陈尚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问道:“几位是?”
众人对视一眼之后,李舍人踏出一步,对陈尚作了个揖,口中道:“鄙人太子舍人李成,我等都是陈家令的同僚。”
陈尚闻言释然,笑道:“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我代他谢过诸位盛情,稍后必将各位的关切之情转达给他,今日府中大喜,请各位入座饮一杯水酒罢。”
李成犹豫了一下,才道:“叨扰了。”
陈尚望了一眼门口处人头攒动的景象,向李成抱歉地一笑,道:“今日诸事繁忙,无暇与各位多叙,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李成忙道:“不敢。”
陈尚招手唤过一个小厮,命他为李成等带路之后便先行离去,李成却对身后的几个同僚使了个眼色,问明陈珏所住院落的方向之后,他们在那仆役惊异不解的眼光中,齐齐在一座假山之后朝那方向跪倒,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这些人还数李成心中感触最深,他是名将李广家的一个旁支子弟,原本不大看得上陈珏这种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是以平日里与陈珏也没有什么交往,只是这回他受了陈珏的恩德之后又听说了韩嫣之事,至此对陈珏除了敬佩之外再无其他。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众人才纷纷起身,跟随带路的那名仆役离开。
今年雨水不断,难得这天终于是一个晴天。温暖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湿润的地面也渐渐被阳光烘干,只有角落里的空气中还夹杂着丝丝水意。
偷得浮生半日闲,陈珏悠然自得地靠在大树下的竹椅之上,树叶的影子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印痕,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闭着眼睛,享受这个难得的“假期”
坐在陈珏身前不远处的郭远大大咧咧地道:“要我老郭说,皇帝罚公子罚得没道理,那日若不是公子和我们两个在,弄不好太子都回不来。”
李英瞪了他一眼,轻喝道:“不要胡说八道。”
陈珏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道:“歇一歇也没什么不好。我这几天隔绝的,你们跟我说说,外面都有什么新鲜事?”
李英沉吟了一下,道:“这些日子外面在传扬传扬公子是天上神灵下凡,专为传授世人造纸神术而来。”
“什么?”
陈珏闻言哭笑不得“造纸之事有我什么功劳,这些都是人们以讹传讹罢了。”
李英也并不把传言当真,转而问道:“还有二十几天时间才到陛下给的限期,公子不能出门,可有什么打算吗?”
陈珏微微皱起眉头,不久后轻轻一笑,慢悠悠地道:“你们去为我找些纸笔来,这段日子,我要好好写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