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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持觞的玉手十指修长,莹白如玉,陈珏不动声色地瞥了这手的主人一眼,就要接过酒觞。原本陈珏刻意避开了刘陵握觞的手指,却冷不防刘陵忽地抬起了无名指和小指,正好擦过陈珏的手背。
陈珏微微皱眉,拿稳酒觞之后向刘陵一敬,道:“失礼了。”话音方落,陈珏便将觞中酒水悉数喝尽。
刘陵又弯腰为陈珏斟满酒,柔声道:“四公子今日献纸有功,又是太子妃亲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刘陵再敬你。”
陈珏看了看刘陵递到他面前的酒觞,淡淡一笑道:“翁主大可不必唤我什么四公子,叫我陈珏便是。只是我酒量一管不好,这酒不能再喝,还请公主见谅。”说罢,陈珏心道:你还能逼我失态不成?
刘陵轻轻咬了咬红唇,蹙着眉委屈地道:“陈珏,你不喜欢看到我吗?”
陈珏闻言神色一整,道:“翁主是皇族贵女,美丽聪慧,我对翁主只有景仰之情,绝无不喜之意。”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陈珏清楚地看到刘陵唇边的微笑僵硬了一下,趁刘陵不说话之际,陈珏又道:“若翁主没有什么别的事,我想出去醒醒酒。”
刘陵霍地睁大眼,仿佛不相信陈珏居然真的会扫她的面子一般。陈珏见刘陵没有说什么,便自顾自地向宣室殿门口走去,韩嫣皱眉看了刘陵一眼,也跟在陈珏身后离开。
刘陵瞪着陈珏远去的背影,素手狠狠地抓住宽大的衣袖,直至指节泛白仍不肯松手。若说之前刘陵还不确定陈珏对她是什么感觉的话,如今就完全清楚了。刘陵恨恨地想:恐怕那天在堂邑侯府的时候,陈珏也是故意阻止她接近太子的。
“妹妹,你怎么啦?”一个锦衣青年来到刘陵身边关切地问道,正是淮南王太子刘迁。
刘陵吁出一口怨气,没好气地看了兄长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道:“阿兄,皇上对你说什么了吗?”
刘迁闻言,顿时眉飞色舞,道:“皇上夸赞了咱们淮南献上的贺礼呢,父王的文章也被皇上仔细品评了一番。”
刘陵打断他道:“我是问天子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你问这个?”刘迁的脸上浮现一抹尴尬之色“皇上只说了要我好好用心,多跟父王学学。”
刘陵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失望地一跺脚。
宣室殿外,陈珏和韩嫣一起懒散地趴在石栏上,韩嫣轻轻一翻身,面向陈珏问道:“你怎么这么对陵翁主?”
夜晚的微风带来丝丝凉意,被宣室殿中的喧闹吵得头疼半天的陈珏惬意地闭上眼睛,道:“我?我怎么对她了?”
“你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韩嫣一字一字开玩笑似的指控道“长安城中多少公侯家的少年视陵翁主如天人一般,你就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
陈珏对韩嫣的话嗤之以鼻,道:“这就是君之蜜糖,我之砒霜。我可不想和这位翁主走得太近。”他连眼睛都不肯睁开,也就不曾看到韩嫣如释重负一般的表情。
正在陈珏最为放松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声冷哼,陈珏蓦地睁开眼,便见一个威武的男子从他们身边走过,不由皱起眉头。
韩嫣道:“这人我见过,他名叫灌夫,几年前封了中郎将没多久就被免职的那个,不知道今天的宴会他一介白身是怎么进来的。”
陈珏听了,不由又多看了灌夫的身影一眼,陈珏却是想起关于灌夫、窦婴以及田蚡三人之间的典故。虽然他对灌夫并不怎么了解,但是能在武帝时还有资格做窦婴和田蚡之间的炮灰,可见他并没有就此沉寂下去,今天他能出来在这里,说不定就是天子要重新启用他的信号。
“你们可曾看见灌将军吗?”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陈珏忍不住暗叹一声,心道:怎么我出了宣室殿也得不到安宁。但是出于礼节,他还是直起身子看了那人一眼。这一看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之后,陈珏连忙躬身道:“陈珏见过侯爷。”
那人一身儒士装扮,却又带了些英武之气,宽脸短须,正是因七国之乱时的功劳被封为魏其侯的窦婴。因为窦婴此时正是不得志的时候,陈珏不叫他的官职而选择叫他为侯爷。
行礼之后,陈珏又道:“灌将军刚刚往西边去了。”
窦婴这时看出来阴影中的两个少年是陈珏和韩嫣,也不再着急去找灌夫,和颜悦色地道:“陈珏,你那新纸的事做得极好,今晚之后,普天之下所有的士人都会记住你的功绩。”
陈珏闻言一怔,忙道:“侯爷称赞,小子愧不敢当。新纸之事是家中匠人用心的功劳,我并没有做什么事。”
窦婴摇了摇手,道:“你不必过谦。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倒要说说你,年轻人,也该多些朝气才好。”嘴上虽这么说,窦婴心中却开始欣赏陈珏了。心道:长公主的这个儿子,年纪轻轻不说,更难得的是不骄不躁,得意而不忘形。献纸虽是奇功,但不可能常有,陈珏能有如此心性着实是个可造之材。
陈珏拱手道:“是,小子受教了。”陈珏的外祖母窦氏就是窦家出来的人,在血缘上,他和窦婴是有亲戚的,窦婴确实有资格说教他几句。
窦婴点点头,又看了旁边的韩嫣一眼,和煦地笑道:“你是弓高侯家的孩子吧,当日吴楚叛乱,我与你祖父也有过共事之谊,今天看来,你也很好。”
对于窦婴这位曾当过大将军的魏其侯爷,一心想建功立业的韩嫣一直是敬仰有加的,他听了窦婴的话不敢怠慢,忙躬身一揖,道:“多谢侯爷夸赞。侯爷文韬武略,家祖父也甚是敬佩,常常以侯爷事迹教导我等小辈。”
窦婴抚须笑了笑,道:“你这孩子。”说到这里,窦婴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残月,道:“时辰过得真快,我也要先行一步了。”
“侯爷慢走!”
“侯爷走好!”几乎同时出口的韩嫣和陈珏对望了一眼,相视而笑。窦婴则在这时哈哈大笑着走了,陈珏看着他魁梧的背影,心道:这时的儒生,可跟手无缚鸡之力扯不上什么关系。所谓儒,便该和窦婴一样出将入相方是男儿本色。
窦婴走后不久,韩嫣忽地笑道:“陈珏,你说太子殿下如今在做什么?”
“太子?”陈珏闻言白了韩嫣一眼,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别忘了,太子妃可是我阿姐。”
韩嫣本就存心戏弄他,顺势便说道:“我好端端的说太子,你偏要说什么太子妃?胡思乱想的那个人是你还是我?”
陈珏不由气得一乐,也不再与韩嫣争辩,只是仰头望着天空中的一弯新月,心道:虽非月圆,人却团圆。刘彻此时自然是一刻值千金了。
宣室殿外另一个角落,不知喝了多少酒的田蚡脚下不稳地走了出来,想好好地透透气,他勉强扶墙而立,正忍不住要叫宫人来扶他时,忽然听得有人在墙后说话,他隐约听得“太子”两字,便闭上嘴,趴在墙上静静地听着。
“如今普天之下,皇族之外,就属窦陈两家权倾朝野,满门显贵,实在叫人羡慕得很。”一个男声说道,听这声音已是微醉了,连说话也有些大舌头,田蚡听不出这个人是谁,便认定这人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否则以田蚡的交游广阔必然会觉得熟悉。
“不错。外戚之最,还数窦陈,长乐宫的那位可不会管皇后娘娘的兄弟,就连太子,最倚仗的人也不是他的几个舅舅,依我看,王家和田家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另一个声音道。
“可不是么”先前说话那人说到这里忽地止住了,随后墙那边便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
田蚡心中冷笑一声:王家和田家要走的路还长吗?他也不惊动这口出狂言的两人,静静地扶着墙缓缓离开。他田蚡虽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却也不是长乐宫里年老眼盲的窦太后,他耗得起。
陈珏跟韩嫣天南海北地扯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困意,呵欠连天。韩嫣的精神虽然比陈珏略好,却也强不到哪里去,两人心知晚上风大,不能在室外睡着,便相互搀扶着回到宣室殿中。
走进宣室殿,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俊朗青年,他见陈珏和韩嫣两个小少年这副样子,不由失笑,上前伸出手臂,一手扶住一人,道:“你们没有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