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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人?同僚?
陈珏闻言心中微微一震,王重这个人本身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让王氏子弟入太子宫,是天子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王田陈三家在拥立刘彻登上太子之位的时候确实是齐心协力,然而当刘彻的太子宝座坐稳之后,三家外戚又会怎样瓜分作为外戚的利益了呢?王、田、陈到底哪家为,这才是最新的焦点!可以知道的是,王田两家都拥有王皇后某种程度上的支持,然而陈家呢?
陈珏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微微翘起嘴角一笑:“世子果然年少有为,你我今后既为同僚,就要一起承天子之意,为太子做事才好。”
王重听了“年少有为”几字脸色一沉,王重年已二十许,却和年方十二的陈珏一样是太子舍人,他如何听不出这句话实是讽刺?王重正要向陈珏作时忽地想起父亲的叮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对陈珏笑道:“陈舍人言之有理。”
陈珏将王重神色间的变换都看在眼中,心中有数,笑道:“既然如此,今日区区尚有要事,就不陪世子多叙了,还请见谅。”
王重见陈珏云淡风清的样子,像是丝毫不曾把他看在眼中,也觉无趣,干笑道:“陈舍人自便就是。”
陈珏毫无诚意地点了点头,便带着陈唐继续前行,虽然看不见王重在他身后咬牙切齿的样子,却也料想得到。
不知不觉间,陈珏和陈唐二人又走出几条街,停在一处院落门前,陈唐也不用陈珏说话,自地上前叩门,不多时木门“咿呀”地开了,陈唐后退了一步,回身对陈珏道:“公子请进。”
陈珏点点头,抬脚便走。
这处院落是陈珏出钱买下的,但陈珏也仅仅是第二次来,一直都是陈唐陈宋兄弟替他打理这里的事。陈珏一路上粗粗看过,原料的洗涤、蒸煮、漂洗等生产过程已有了流水线的雏形,不由又点了点头。
走进正屋,陈珏第一眼就看见了忙活得满头大汗的陈宋,陈宋长的比哥哥陈唐俊秀很多,平日举手投足也颇为文雅,这时却也是形象全无,活脱脱一个受尽剥削的劳苦工人。
跟在陈珏身后走进来的陈唐像是怕不够热闹一般,大喊了一声:“公子来了。”
这声音响起之后,满屋子的人都将视线定在了陈珏身上,弄得陈珏浑身不自在,纵然在心下暗自埋怨陈唐鲁莽,此时也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得笑道:“我从陈唐那听说改良纸张已有了成品,便过来看看,你们正常做自己的事就可以。”
说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其实陈珏自己心里也明镜般地知道这绝不可能,就拿他自己来说,刘彻对他再好,他也不可能真的把刘彻当一般朋友,有上级在和没有上级在的时候氛围绝对不同。
陈宋最是机灵,因陈唐去堂邑侯府报信时就对他说了,他心里有了准备自然不慌张,先是过来给陈珏请了安,随后一边命另一个小工去后面取纸,一边亲自给陈珏搬来一把椅子,擦拭干净之后才请陈珏坐下。
陈珏刚刚坐稳不久,那取纸的小工便回到屋中,陈宋从他手中将样本接过,恭敬地双手捧纸递到陈珏手中。
陈珏接过那一小打纸,这些年来早就习惯了沉重竹简的手一时间竟不能适应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他左右捧着纸,伸出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抽出一张来回摩梭,只清晰地感觉到比竹片要薄得太多,陈珏想回忆前世所用的纸张厚度加以对比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这纸在阳光下透出隐约的黄色,算不上洁白,不时还可见些细小的纤维挂于其上,陈珏微微用力撕扯了一下,那纸却丝毫不受影响,已是结实得很了。
陈珏终于放下心来,痛快地大笑出声,道:“拿笔来。”
陈宋是做过陈珏书童的,知道陈珏的习惯,熟练地找出一支毛笔,在陈唐调好的墨中轻蘸一下,才将笔反攥着递到陈珏手中。
陈珏此时心情激荡,取出一张纸平放在桌上,左手轻挽长袖,右手微微振腕用力,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一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浪淘沙帘外雨潺潺陈珏是用简体字写的,开始的时候他尚有些不习惯,后来便越写越顺畅,只觉手腕使力之时如行水流水一般。直至终了,陈珏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纸李煜词,心中忽地平静下来。
这是一个犹如白纸般的时代,而陈珏就是一个胸有锦绣的画手,他可以在这纸上按照我的意志任意涂抹!
陈珏思绪翻飞,感觉自己的心思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比此时更加澄明。
一边的陈唐陈宋兄弟也是识字的,西汉初年虽然贵族人士尚以小篆为主,但在中下层人士中间早就开始流行起隶书来,兄弟二人倒也把陈珏这一幅字认出了大半,除了觉得这字体大异寻常,也微微感受到其文字优美之处。
陈珏定了定神,一眼便看见陈唐陈宋兄弟二人的神情,心中一笑,将那写着浪淘沙词的一张纸卷成一团放入囊中,对陈宋道:“这纸已然可以过关了,只是墨迹晕开得稍快未免不美,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太子大婚之前尝试各种办法做出更好的纸,即使数量少也没有关系,只要有三五张成品就可以,明白吗?”
陈唐陈宋兄弟二人只是隐约知道纸张可以大规模量产的意义,却远不如陈珏知道得透彻,他们见陈珏神色严肃,心中也是一凛,当下齐声称是。
陈珏昂四顾,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都扫了一眼,道:“你们只要用心做事,我陈珏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人,只要按期完成我给你们的任务,每人赏万钱不在话下!”
这时因为文景二帝多年重视农业的展,粮价并不算高,每石粟米不过几百钱,一万钱对这些匠人来说绝对算的上是一笔巨款了,众人欣喜之下轰然应诺,倒也颇有气势,连屋外院中的匠人也听得清楚。
陈珏笑笑,挥手叫他们去做事,这次匠人们都痛快地听令,不再在陈珏身边逗留,陈珏见众人散去了,回身对陈唐陈宋道:“你们今天给了我一个惊喜。”
陈唐和陈宋闻言对视一眼,陈宋上前一步道:“公子,纸张之事并非我二人之功,这三月来连连失败,多亏前些日子楚先生的提醒,我们才终于成功几次。”
楚先生?
楚原身为堂邑侯府数位子弟的启蒙先生,在堂邑侯府中地位然,刘嫖那样骄傲的人都从不曾轻视于他,这些年又接过了陈尚和陈季须两人子女的教导职责,他怎么会帮上陈唐和陈宋的忙?
陈珏脑中飞快地思索着,面上轻轻一笑,道:“还有这样的事?你们与我详细说说罢。”
陈宋道了声“喏!”才对陈珏娓娓道来,原来陈唐陈宋尝试多次之后仍旧和当下许多匠人一般,只能制出质量低劣的麻纸,且失败率也居高不下,偶然一次楚先生来到作坊,看了半天之后对陈宋“何不一试草木灰?”便飘然而去。
陈宋和陈唐碍于曾经师从楚先生,不好不给他这个面子,便试了几次,不想其中一次虽然还是大半失败,却终于制出了一张不那么脆弱的纸,两兄弟从此和匠人们认真研究才有了今天的事。
陈珏听完,右手手指轻叩桌面,道:“楚先生学识渊博,你们以后遇到什么难事也可以多去请教于他。”
陈宋二人欣然从命,陈珏打了他们出去,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轻轻皱眉:楚先生同太子傅王臧相识,明明是一介读书人却对匠人之事也有所了解;说他贪图名利却不曾试图巴结王臧或堂邑侯府众人,若说他无意富贵又在显赫如堂邑侯府教书多年;楚原,到底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陈珏觉得一阵头痛,抚了抚额头,陈珏决定先把这件事情炮抛到脑后去:一来堂邑侯府此时势大,不怕楚原做什么手脚,二来就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告诉陈珏,楚原不会做什么对堂邑侯府不利的事。
陈珏晃了晃头,悠闲地步出屋子,陈宋见陈珏出来,忙又迎上前来,开始给他讲解造纸中间的每一个过程。这里除了这作坊是陈珏出钱买的,做事的都是陈府下的奴仆或匠人,是以陈珏也不需担心这些人会泄密,心态上倒很是轻松。
正在此时,陈唐带着一个人从院外走近,不多时走到陈珏身前,那人向陈珏施了礼,道:“公子一向安好?”
陈珏颔道:“都好,你是来这里取货的么?”
那人抬起头,看上去大约有三十来岁,他苦笑着对陈珏摇摇头道:“公子,不才今日是特意来寻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