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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小菊心里实在不想扔着北京带来的月饼盒香肠,肚里早就馋的不行了,虽然没流口水,但真想立时吃一口,更何况这时父亲刚被放出来,用自己的月饼号,给女儿买的,是父亲的心意,这千里之外带来的东西,怎么能说扔就扔啊。超速首发不扔,如果吃坏肚子怎么办?自己吃坏了没关系,如果妹妹吃坏了,自己对得起父母吗,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安心吗?
左小菊犹豫了,左小莲说:“姐,煮煮吃,没事?”
“有事怎么办?”
“有事无非就是肚子疼,吃二片四环素不就行了!”
对,吃点蒜和四环素,也许没事。左小菊想到这儿,便道院里的小灶的锅里舀水,扯把柴在灶膛里点火,烧了起来。
香喷喷饱饱的吃了一顿,美美地躺在炕聊聊天,也是十分惬意的事。
天渐渐黑下来,月亮慢慢升起,望着窗外的月亮,左小菊姐俩和许鲁花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闲聊起来。“鲁花姐,你们刘家庄离这多远?”左小莲问。
“二十来里地,我从我们村往这走,走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你们村有多少知青?”
“十个男的,八个女的。”
“男的高中的还是初中的?”
“男的都是老高三的。”
“都是高中的,那好啊,懂点礼貌啊。”
“懂点礼,最起码吃饭不跟女生抢。我村不行,男生比我们小,吃饭净跟我们抢,弄得我们都吃不饱”
“你胡说什么啊?”左小菊见妹妹说村里男生不好,忙止住道。“怎么跟你抢了,你个大闺女,一顿吃俩窝头,不说自己吃的多,说男生跟你抢,传出去,多不好听!”
“怎么没抢啊?我两次吃饭晚去了,一次只剩了半个窝头,一次只剩下一块饼子,还被人咬了一口。”
“你今天不是吃饱了吗?”许鲁花插嘴道。
“今天吃饱了,借了老爹的光,借了鲁花姐的光,谢谢你们啊!”左小莲刚说完这话,突然哎呦一声,说:“憋不住了。”说着从炕爬起扯了块手纸,向院里的茅坑冲去。
左小菊半欠起身,问:“鲁花,怎么样?你肚子没事?”
“没事。”许鲁花嘬着牙花说。
“我肚子里怎么咕噜咕噜也响了半天了,吃了两片四环素和一瓣蒜啊,怎么还顶不住啊?”左小菊吸着冷气说。
“可能咱们肚里平时很少吃油腻的东西,一时吃这么多,消化不了。”许鲁花解释道。
“不是,可能就是东西坏了,变质了,咱们肠子等不住了,再吃两片四环素啊,”说着从箱子的小瓶中,倒出两片黄黄的药片,塞进口中,就着水,咽了下去。
许鲁花也吃了两片“你们这茅房一坑两坑啊?”许鲁花问。
“一坑啊,老乡家的茅房哪有两坑的,不都是刨个深坑,架两块木板,中间留条缝人蹲就行了。”
“厕所有手纸吗?”
“有甚么手纸,老乡厕所不用手纸,地里捡比拳头小些的土坷垃,堆在茅房里,完了,用土坷垃一蹭,这面蹭完换个面再蹭,一个土坷垃五六面,都蹭完了,再换另一面,有一两个土坷垃就解决问题,土坷垃干吼,把脏的一面在蹲坑的木板蹲干净了,脏土落粪坑里,变小了的土坷垃接着再用,粪坑一层土,一层粪积蓄多了,用锹挖出来,堆到院墙外,到时候大队来拉,五担粪能换一个工”
左小菊讲着老乡的卫生习惯,听的许鲁花瞠目结舌,她说:“我们村知青都集中住知青大院,没和老乡一块住过,地里见老乡解手用土坷垃,不知回家也用土坷垃,那长年用土坷垃,不得妇女病?”
“没见她们得甚妇女病,也许那些土坷垃常年在太阳下晒,病毒都晒死了,是无菌土坷垃。”
“去你的!”许鲁花笑着推了左小菊一把,突然说:“坏了,我都给笑出来了,这个小莲,怎么蹲没完了。”
左小莲自从那天吃了长毛的月饼和香肠后,连着十来天,跑茅房成了她的主要事情。她的整个人消瘦下来,眼大了嘴大了脸小了,皮肤蜡黄,她几乎每天每顿都吃两片四黄素片,可是肚子里仍像水库泄洪闸门开,有急流奔下,闸门不开,急流在闸门口乱撞,乱吼,捲着波涛,翻着浪花,冲得闸门咣咣乱响,弄得她地也不能下了,饭也不想吃了,去公社卫生院,老大夫说:“这是滑肠,跑了肚了,吃几片四环素,就行了。”
同去的左小菊说:“吃几片四环素,吃几十片四环素了。”
“那还没好?”
“没好啊,好了来您这干甚么?”
“那你吃甚了?”
左小菊本不想说吃了从北京带来的变质的月饼盒香肠,可是左小莲总是病不见好,于是,便不顾了,说:“吃了点月饼和香肠。”
“噢”老大夫摘掉老花眼镜瞅瞅左小菊:“肯定是从北京带来的,那天,皇甫村来了个知青,也是肚疼,也是吃了北京带来的月饼,月饼好吃啊,是八月十五,都过去快一个越了,那还不吃坏。”
“怎么能不让她吐下泻呢?”
“吃四环素不行,咱们就来个土办法?”
“什么土办法?”
“三天,三天能治好。”
“三天就能治好?”左小菊不不信。
“三天就是九顿,早喝高粱面片,中午吃高粱面窝头,晚吃高粱面面条。找高粱面,别找白高粱面,要吃那红高粱面,每天少喝水,少吃菜,三天下来,想拉都拉不出来了。”
“这就是您的药方?”左小菊问。
“是的,三天后,不好再找我。”左小菊觉得好笑,但自己确实无计可施,只好试试了,她和左小莲刚要走出屋门,老大夫说:“你忘了诊费了?”
“多少钱?”左小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不贵,五分钱。”
三天高粱面吃下来,犹如吃了仙丹妙药一般,这普普通通的高粱面,竟然治好了左小莲的腹泻,使她那日月江河长流水,变成需要时放水,不需要时便关闸了。
可是,腹泻止住了,左小莲原本就瘦弱的身板,变得更瘦弱了,脸蜡黄,腮紧缩,无神两眼显得老大,走路有风荷叶轻摆,无风轻摆荷叶,真是好汉不经三顿饿,好女难挡三稀。
病好了些,左小莲便去工,这天是去棉花地干活,给棉花地打药,背着大药桶,才打了半个钟头,隔两垅打药的左小菊便见妹妹没了人影,左小菊初时以为左小莲在棉花地垅间蹲下小解,可等了一会儿,没见起来,便心里慌乱,忙跨过垅去看,之间左小莲背着药桶头耷拉着,跪在地,左小菊大惊,忙扶起问:“怎么了,怎么了?”只见左小莲闭着双眼,嘴角还吐着白沫,轻声道:“我觉得头昏眼花,恶心,眼前突然一黑,边站不住了,跌倒了”
左小菊忙卸掉她身的喷雾器和药桶,连搀带扶地又把她送进公社卫生院。
“怎么,吃了几天高粱面,还止不住放水啊?”公社卫生院那个老大夫从她们一进屋便认出她们,所以第一句话便问高粱面的药效如何?
“高粱面挺治病的,她的腹泻已经治好了。”左小菊说。
“那你们来这儿看甚?”
“她打农药时昏倒了,不知事农药中了毒,还是咋回事?”
“我看看”老大夫号了号左小莲的脉,看了看她的舌苔说:“农药中毒倒是有点,但主要是身体太虚了,平时没吃着个甚,肠胃不太好,吸收又不太好,又闹了几天肚子,腹泻了几天。就像个房子,今天从地基抽几块砖,明天抽两根柱,日久天长,那房子还不塌吗?”
“那咋办啊?”
“吃点药补补。”
“那您开点?”
老大夫看了看她,在纸写了药方,左小菊一看,立时愣住,药方头两味药便是人参,鹿茸,便问:“这药挺贵?”
“唉她身子太虚,不用人参鹿茸缓不过来,我尽量给你开便宜些,可是再便宜,带人参鹿茸的药抓几付,也得四五十块钱。”
“那不要人参鹿茸行么?”左小菊央求说。
“瞧你个女娃,人参鹿茸是主药,去了主药光剩下配药,那还治什么病啊?”
左小菊问:“咱们公社卫生院有这两味药么?”
“哎呀!这两味药有五六年没人拿了,不知有不”老大夫沉思一下说:“要不,你去公社北边五里地,有个军马场,那军马场里有人参鹿茸,你管他们药店也许能行。”
无亲无故,也不相视,左小菊和左小莲走向公社北边五里地的军马场。说实在的,左小菊是真不想来。世界最惬意的事实施舍别人东西,最难的事是向别人乞讨东西。别人如果给还行,如果不给,讥讽几句,挖苦几句,骂几句,把自己轰出去,那自己心便犹如被车轮碾压一般,羞耻之心便会碎了,颜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