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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暮见苍田生白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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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击退兰泽的坖(jì)晗卿再度踏上了属于他的疆土,这是真正重获新生的他,第一回踩踏在由他开辟千年的疆域内。

    就在坖晗卿双足接触土地之际,魔界地脉再次与这位统领魔界的魔尊缔结;地脉率先为坖晗卿受伤的小臂治疗,而顾及兰泽带来的损失的坖晗卿,在接受地界治疗时也没有懈怠;他催动自身能为,将被兰泽侵袭的疆域缓释寒流。

    他扫视一眼四周跪拜的魔兵,目光就回到了跟前不足四尺高的霏凉身上;哪怕霏凉身姿小巧玲珑,她也如孤傲寒梅,不卑不亢地站立在坖晗卿前方,略微仰头想与其平视。

    也许是因坖晗卿终于在地界获得新生,让他难得仔细端详了霏凉片刻,霏凉维持这副样子已过数千年,哪怕现在的她面庞稚嫩,也难挡其眼中的衿重。

    似乎少了一位。

    坖晗卿这么想着,刚要开口询问,便听霏凉道出了他心中所想:“御相为追击麟霜,故未迎魔尊归来。”

    坖晗卿面无表情地盯看霏凉片刻,一言未发地走到霏凉跟前,蹲下身来,强行将霏凉背在身后的双手拉出,这才见其躲在身后的双手手心中的淤血及冻伤。

    哪怕霏凉再不惧严寒,面临兰泽的猛攻的局势,魔界地脉与她自身之间必有取舍;显然,霏凉再一次选择了维护魔界地脉,守护他的后盾,自己则以身抵挡兰泽的攻击。

    坖晗卿对上霏凉的视线,他看着霏凉眼中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心里却不再为此恼怒心烦,而是对霏凉的行为七分惦念三分责备:“你怎么这么傻?”

    “这是霏凉应该做的,魔尊不必挂心。”霏凉正说着便要抽回被坖晗卿牢牢握住的双手,结果坖晗卿却做出了令霏凉许久未遇的动作,他如初次见到霏凉演化成形那般,伸出双手将霏凉视若珍宝地托举起来,又垂直着将霏凉抱在他的胸前。

    而这一幕恰好被急促赶回的苍独狱撞见,他来不及惊讶就赶忙与周围跪拜的魔兵一样,恭敬卑微地向搂抱霏凉的魔尊参拜。

    “孤稍后再传你,都退下。”

    坖晗卿没有理会苍独狱,波澜不惊地留下一句话就转身,带着霏凉化风而去;苍独狱心里有些紧张,虽然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忤逆魔尊背叛魔界之事。

    苍独狱方才潜入海中找寻麟霜,没多久便发现紧闭双目的麟霜被一团淡紫色的光辉笼罩,未等苍独狱凑近,就见麟霜头上的玉笄忽闪,紧接着在麟霜周身涌动的海水卷起了数条暗流向他发动袭击。

    岸上回击招式行动自如的苍独狱在海内并不能轻松施展,稍微用力就顿感疲惫,何况他自身的奔雷也难以在海内运转;就在苍独狱好不容易披荆斩棘即将离麟霜只有一臂之遥,萦绕麟霜的淡紫色光芒忽而耀眼刺目,令苍独狱不得不闭眼免受侵扰,再睁眼时,麟霜已杳无踪迹。

    这一情况已让苍独狱心生困惑,结果上岸后,他见到这代魔尊的模样与暮涯几乎一样,又看到魔尊对待霏凉的举措,更让苍独狱云里雾里——魔尊,什么时候和霏凉关系这般好?

    啧,魔尊这不是什么都明白吗?何必日前追问我什么是情呢?

    苍独狱站直身子,不解地敲了敲自己的面具,心情却不如面具的铛铛声清朗。但郁闷苦闷之情很快消散,苍独狱清点完魔界疆域内的情况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已占据的云龙国疆域;只是在奔波途中,苍独狱难免会不自主地牵挂着,不知身在何处的麟霜。

    坖晗卿小心地抱着霏凉,将她放在行宫内自己憩歇的光滑紫色晶石上,正要为其疗伤时,就被坐在晶石上的霏凉生硬拒绝:“我与你的本源早已相连,它会为我治疗,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孤不想再欠你。若你肯让它疗伤,也不会伤痕犹在。”坖晗卿向霏凉伸出右手,眼中有些期许地望向她,希望眼前性子固执的霏凉乐意伸出别在身后的手。

    “你不欠我什么,一切皆是我自愿。”

    霏凉侧身掠过坖晗卿的期许,跃下这不属于她的晶石休息处,正要再度化作缤纷梅花回归生长出晶石的地下,回归她最为安心踏实的地底时,又被坖晗卿一把拽住:“霏凉,孤已重生,你不必再勉力与孤的根源;孤希望你……”

    “她还是算计了你不是吗?曾经的你不需要依赖谁就可自行疗伤恢复如常,如今虽是重生,但意义与过去不同。”霏凉冰雪聪明,察言观色的她怎会未留意到坖晗卿小臂下没有愈合的伤口?她与魔界地脉息息相关,更加不难推想,眼前坖晗卿的重生过程中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霏凉颇感有趣,原来玲珑石也不是那么傻,与她的主人暮雪一样留有心思。

    “无碍,孤自有定夺,霏凉你本不该坠界;曾经的孤幸有你相随相依才可在地界苟延残喘,可如今,孤不想你再如此付出,孤应呵护你而非让你在地界受苦。”

    坖晗卿蹲下身来,诉说此话时眼中满是怜爱柔情,让霏凉有些恍惚;虽然面前的坖晗卿不再是以往的模样,但她的眼中仍然闪过了坖晗卿曾经拥有的绯红眼眸。

    霏凉回过神来,及时地回避了坖晗卿关切的眼神,她望向身边发出淡紫色光芒的晶体,对其缓和道:“何来受苦一说?霏凉原是地界一棵矮小的梅树,因你喜爱才会被带至天界,又在你的爱护下侥幸存活;霏凉不过是觉得没有你的天界十分空寂,才会强行坠界,只是想依偎在我熟悉的你的母树根系旁罢了。”

    “霏凉,孤很多事会听取你的建议,但孤已……”她不等他说完即刻化身梅香清幽的梅花花瓣,纵使坖晗卿迅速伸手抓取,也只是握住一缕尘埃。

    真是随心所欲如霏凉,目空一切也如霏凉,对待坖晗卿的关心,她这次居然选择了回避。

    坖晗卿只得目送出没无常,对自己疏离的霏凉潜回地脉,他将掌心翻下,洒下弥留在掌心的梅香微尘,怅然地望着瑰丽的晶石。

    “你不欠孤,是孤连累了你。”

    坖晗卿语出时,也自行与魔界地脉取消了缔结,他希望躲避自己的霏凉,真能如她所言老老实实地依偎在地脉身侧,他还希望自此开始,霏凉不必再为他殚精竭虑。

    虽然他也有些疑惑,怎么突然会对霏凉十分在意。

    哪怕之前作为无肉体的意志附庸旁者,对待霏凉,坖晗卿也只是愧疚与心疼,这让他更加一心想踏平地界,与上方顾盼自雄又扫穴犁庭的坖元卿一决高下,他势必要夺回属于他的天界,让奋不顾身的霏凉回到从前开心无虑的时光。

    她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她因他而生,是他亲手栽培演化而来的生命,自当要对其负责。

    然而从前的心中有愧,如今倒令坖晗卿觉得有些异样;好比方才,他对霏凉所说的话让他也无所适从,不由吐露的心迹参杂了一些超乎过往的情绪。

    罢了。

    坖晗卿离开此处,他本想前往明晖阁,然而因脑海闪现的记忆改变了主意。

    “这些事,本非孤所为。”

    坖晗卿咬牙切齿,他大概了解,为何会一想到明晖阁就忆起以往并非自身意志所为之事;这具身体是暮涯的模样,不是他原本的样子,暮涯,所以……孤在幻境中吸纳了暮雪与暮涯的佑心鳞所致吗?

    真恶心。

    坖晗卿不禁冷笑,想不到断绝了与暮雪的关系后,暮涯,这个最完美的附庸又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相惜。他可以确信的是,重生后虽为暮涯的样貌,但暮涯的意识确实再无——留下的不过是一些影响坖晗卿心情的残影回忆。

    讽刺,坖晗卿不由感慨:真是映了人界那句“阴魂不散”。

    他稳定心绪,边传唤苍独狱,边踱步走向了他最为喜欢的玉梅苑。即便此时非梅花盛开的季节,他也十分喜爱欣赏此处为霏凉栽植的梅树。

    然而事与愿违,曾担心魔族魔界从暗无日光的境界出来的坖晗卿,今时今日却成了应该被担心的对象;他本以为在元玉山被晨光所伤,只是因刚刚重生导致的不适,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一踏出回廊,走进明晃晃的阳光下,被阳光照拂的皮肤就会开始溃烂。

    坖晗卿坦然失色,马上回到遮蔽日光的走廊内,心中对玄璃的愤恨也再增加了几许。

    被他们伤后无法自行复原,又无法在日光下行动;而这一切,都是因玄璃未歃血,未获取沾有与玄璃相融的属于他的血液所致。

    坖晗卿试图以自身能力修复脸上绽开的血肉,虽有好转,但依然能触摸到结痂疤痕。犹如他之前暂用云坤尸身行动一样,遭受伤害后虽不同于现在依赖地脉复原,但效果和现在相差不大。

    可憎!

    难道他要因此限制,变成只可在日暮后出没?

    就在坖晗卿气愤时,眼前玉梅苑中最为接近他的一棵梅树花枝,突然在暑热未散的天色下冒出花苞。随着微甜缥缈浮动的幽香四溢,花苞骤然绽放树枝,又立即飘落乘风向坖晗卿涌来。

    梅花花瓣如蝴蝶,飞过坖晗卿的脸颊不留声不留行,暗暗将他脸上结痂的伤痕抚平,而后这些蝴蝶在他的周身留下属于霏凉的内敛暄香后沉寂消散。

    坖晗卿心弦微颤,哪怕他阻绝与地脉相连,不愿牵用地脉的力量,霏凉还是对他的一举一动皆有留心。

    “霏凉。”

    坖晗卿轻声地念出她的名字,望着眼前迎着阳光的梅花树,心底愈发晦暗。

    深埋地底的霏凉静悄悄地感知坖晗卿的动向,对于坖晗卿的举措,霏凉只能无奈自叹:朝夕羁绊,怎可切断?

    同时霏凉也发觉了坖晗卿对自己的情绪,与以往有些不同,这样的不同让她有些彷徨,坖晗卿似乎是比以往多了一些,只有地界族群才有的情愫。

    “昔日的垂怜喜欢和惭愧之情,与他今日看我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霏凉的根须再次蜷曲起来,在她身旁的魔界地脉顺势将霏凉包裹更紧,它聆听完霏凉的心声,难免关切地询问有何不同。

    她酌量许久,最后只是对地脉道出了一句,它不懂得的地界诗词:“折梅枝,恨梅花,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