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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芳到时,安阳王矗立窗子前,目光越过江面画廊游船,朝天边贴着江面那片灰青看去,直待他行礼唤了声,“王爷”
赵世帧才回过头,“王爷找小的有事?”
“你兄妹几个?”安阳王转过身,像是随便闲聊。
吴景芳有点纳闷,王爷平白问这个,就俱实道:“兄妹五个,我兄长王爷知道,还有一母同袍妹子,和两个庶妹。”
“你这两个庶妹都到了许嫁年龄?”
吴景芳踹侧,王爷什么意思,做媒?不像安阳王管的事,想不出所以然来,道:“二妹将及笄,到了许嫁年龄。”
“可有婆家?”
吴景芳心里警惕起来,家丑不外扬,是不是安阳王听到什么,是退亲之事传遍了,按理说爱莲妹妹的婆家不会往出说,毕竟这也不是光彩事。
吴景芳神情有点尴尬,“没有。”
“为何到了许嫁年龄却不找婆家?”
吴景芳汗有点下来了,安阳王从不问这些琐事,怎么今儿问起这事,还问得这么详细,这让自己怎么说,母亲把庶妹关起来的事,打死都不能说,父亲是朝廷官员,凌虐庶女,传出来,声名受损。
于是,道:“庶妹自小身体不好,不大出屋,这阵子病得不轻。”
他先打着埋伏,说吴玉莲病得很重,万一被母亲致死,王爷在问起,有个说辞。
安阳王想,看来詹夫人没说谎,看吴景芳神情很不自然,大概真得了相思病,不好说出口,道:“没事了,你忙去吧!”
吴景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巴巴把自己叫来,就问问妹子的事。
回去和母亲说说,提醒母亲收敛,万一惹出事来,父亲受牵连,一家大小因这事都跟着受牵连。
乾清宫
冬日黄昏为巍峨的皇宫染上一层瑰丽,宫殿顶积雪融化,绿琉璃瓦泛着清透的光。
“主子听乾清宫好像很热闹。”康嬷嬷递给李皇后一幅画轴,竖着耳朵,关注前面的动静。
“这些大男人在一起,定是说些村话,不能听。”李皇后展开画轴,盯着一幅梅雪图,上面的美人足有一会。
“都是皇家叔伯兄弟,想是喝得畅快,比平时少了拘束。”康嬷嬷抻头也往展开的画卷上看,只觉得梅花好看,画上的美人比花还好看,别的也看不出什么。
“平远候大后儿离京,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李皇后阖上画卷,心思转到前殿。
“听说那位又闹着跟儿子去。”康嬷嬷朝西北方向努努嘴。
“闵贵太妃几次上书皇上要跟二殿下去西南,皇上不允,皇上说了,太妃上了几岁年纪,北边住惯了,往南去,怕不适应,再说,外面那有皇宫舒服,让二殿下多回来几次,年节母子团聚,也省得二殿下分心。”李皇后说到这,唇角含笑,丈夫深谋远虑,朝堂之事,得心应手。
尚宫局
一个太监小跑来,“计司酝,再上几坛子酒。”
“这么快就喝完了,就皇上和几位王爷已经喝了三坛子酒。”唤作计司酝的姑姑诧异地道。
“今儿皇上高兴,里面正讲笑话,快,赶紧上去,别耽误了,我得赶紧听听去。”说完,那太监就一溜烟跑了。
跑到乾清宫门首,一个把门太监看见他,忙摆手道:“快,正说得热闹。”
两个人恨不得把耳朵伸到大殿里都嫌短。
“从前有个老翁,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年轻美妾,不久便有了身孕,那老朽心里琢磨,自己八十开外,还能有子嗣,就找大夫问询,老郎中思谋,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一日,我进山打猎,错把雨伞当成猎枪,到了山里,猛地跳出来一只猛虎,我一举雨伞,老虎倒地死了。”
硕亲王说到这里,打住,不往下说了。
众人都吧嗒吧嗒嘴,桂亲王狐疑地问:“这是何缘故?”
刚一问完,皇帝赵世贤琢磨过味来,哈哈大笑,紧跟着,几个王爷也明白了,哄堂大笑。
桂亲王有点懵了,扯住旁边皇叔硕亲王的衣袖,着急道:“你倒是讲啊!怎么说一半就不说了。”
“讲完了。”硕亲王摊开两手。
“那小妾有身孕倒是不是他的?”桂亲王秉性耿直,一时没转过弯来。
皇上看他着急,忍住笑道:“雨伞怎么能打死老虎,一定旁边人射的。”
桂亲王想想,‘哎呦’一声,又是一阵哄笑声。
门口两个小太监跟着乐,一个小太监道:“接下来该谁讲了?”
“安王爷。”
“安王大概不会讲这种荤段子。”
小太监听见里面安阳王的清亮嗓音,“有一位将军,文武双全,被同僚请去家中做客,不巧出书楼撞到府上一位小姐,一见钟情,待将军走后,那小姐便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恹恹的就快断气了。”
安阳王停下来,瞅着平远候,桂亲王不解地问:“后来怎么样了?”
“没了。”安阳王不说了,端起酒杯,意味深长朝斜对的平远候举了举。
平远候机警,立刻听出安阳王所指那日吴府之事,不好动问,只好装糊涂。
桂亲王纳闷,这又是何典故,埋怨道:“皇侄,这故事讲了半截,吊人胃口。”
“接下来的故事还是由章皇叔续上,侄子就不知道了。”
众人都看向平远候,平远候有些局促,桂亲王那厢大着嗓门道:“章弟知道结尾,快接着讲。”
平远候闹个大红脸,憋了半天,才道:“三殿下说的,我一无所知。”
皇帝赵世贤品出点什么,招呼一个太监过去,耳语几句,那太监走到安阳王面前,附耳说了句什么。
安阳王点头微笑。
明德皇帝观察他表情,心中有数,笑瞅着平远候道:“这故事主角是章皇叔,朕猜的对吗?”
平远候离座,燎袍跪倒,“臣惶愧,却有其事。”
明德皇帝酒喝了不少,一扫往日威严,分外的平易近人,也是酒精的作用,对赵章竟有这奇遇,表现得深感兴趣,“好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
“皇叔,你何罪之有,快起来吧。”平远候赵章坐镇西北,兵权在握,又忠心耿耿,颇得皇帝敬重,明德皇帝本是三分醉意,头脑清醒,却不糊涂,心道,也许可以在给他点恩典。
却有个疑问,转而像安阳王道:“三弟怎么知晓闺阁之事,说得这般详细?”
皇帝赵世贤疑心颇重,安阳王焉能不知,皇帝一问,就明白几分,起立,躬身答道:“听吴侍郎之子,吴景芳说的,臣弟听着觉着新鲜,只觉这是酸腐文人杜撰,没想到却真实发生的事。”
桂亲王向平远候抱拳,“恭喜老弟,艳福不浅!难道就任由美人香消玉殒,何不抱得美人归。”说吧,哈哈大笑。
“既有这样痴情女子,朕就成全她。”明德皇帝招呼两旁太监,“去吴府传朕旨意,赐吴侍郎女……。”转头瞅瞅殿下安阳王,“小姐闺名叫……”
安阳王看皇上口头传旨,尘埃落定,詹夫人交代的事大功告成,忙起身道:“吴玉莲。”
“吴玉莲为平远候侍妾,钦此。”
皇帝话音一落,平远候赵章赶紧离座,殿前跪倒叩头,山呼万岁,“臣叩谢皇恩。”
“起来吧,喝酒,这才子佳人这段揭过,下一个该谁讲了。”皇帝端起酒杯,众人哈哈一笑,接着讲起笑话。
平远候赵章叩头谢恩,起身,朝安阳王瞅了一眼,安阳王一抱拳,二人心知肚明。
坤宁宫
“皇帝今儿酒喝了不少,想是快散了。”李皇后望着殿外,乾清宫方向。
一个太监跑上来,跑得急了,在大殿门口差点跌倒,吓出一头冷汗,忙站稳身子,小跑变成疾走,“皇后娘娘,前边宴散,皇上朝这边来了。”
皇后瞬间眼中闪过惊喜,忙坐直身子,朝宫女们吩咐道:“快,给皇上准备醒酒汤。”
吩咐完,起身去寝殿更衣,一番忙乱后,带着宫女太监跪在坤宁宫门迎接皇上。
帝后携手,进了寝宫。
李皇后亲自服侍皇上宽衣,待皇上上炕,忙唤;“拿醒酒汤。”
宫女把备好的醒酒汤端上来,李皇后亲自捧给皇上,皇帝赵世贤一饮而尽,把碗递给旁边垂首侍立宫女,对李皇后道:“皇后也坐下吧。”
李皇后坐在炕桌另一边,笑着道;“臣妾听前面很热闹,行的什么酒令?”
皇上赵世贤今儿挺高兴,盘腿坐上炕,“今儿玩的新颖,说典故,笑话。”
李皇后颇为感兴趣,亲自给皇上斟茶,双手敬上,“皇上捡好听的给臣妾说一说,让臣妾也饱一饱耳福。”
皇帝就把硕亲王说的跟皇后学了一便,皇后红脸,朝地啐了口,“男人们在一起什么荤话都说。”
“还有一个你们女人爱听,才子佳人的。”皇帝又学了安阳王说的故事。说完,明德皇帝双肩往上动了动,显然肩背有点不舒服,李皇后心细,马上觉察到,“皇上,让臣妾给捏捏?”
“这两日,肩背酸痛。”李皇后从炕上跪爬过去,跪在皇上身后,双手温柔地给皇上揉捏起来。
李皇后还惦记安阳王说的故事,“皇上,后来怎么样?”
皇帝就把平远候的事说了一遍,“成全他二人,不失为一段佳话。”
却没看见背后李后狐疑的眼神,片刻,李后道:“陛下真信?”
她也没看见皇上含笑的眼神,“皇后可相信?”
李皇后指移到皇帝双肩,半跪着,身子抬高,手指压下力气加了几分,“臣妾不信,想来皇上也不信。”
赵世贤没说话,他更愿意相信是吴家为了把女儿给平远候做妾,故意编出来的,但他一直在最恰当的时机拉拢权臣,自然也就不放过这样的机会。
李皇后手顿了下,赵世贤感觉到,偏转回头,看皇后扶了一下头,问:“怎么了,头痛病又犯了?”
李皇后温柔地笑笑,手指又放回皇帝肩上,“老毛病了。”
“你该多休息,宫中事物交给方妃,让她多操点心。”皇帝赵世贤刚登基三年,一后二妃,嫔以下有数十个,二妃都是皇上当年是王爷时,先皇下旨立的侧妃,和李皇后一同入王府,侍候他日子久了,也有些感情,二妃中方妃最得宠,赵世贤素喜她聪明,贤良,当然,美貌是不可缺少的。
另一个侧妃是瑜妃,本分守礼,木讷无趣,不甚得宠,余下姬妾,就赵美人还得几分圣宠。
“三弟侧妃人选,皇上要不要听听是那两家姑娘?”安阳王的事,李皇后不敢擅自做主,且人选是不是皇上中意的,必得问清楚才好。
“你放手去办吧,至于那家姑娘,朕相信皇后眼光。”皇上是打算对安阳王婚事撒手不管,到时母后问起,也好一推六二五,以免伤了母子情分,母后顶多埋怨他正事太忙,不关心幼弟。
“选秀的事,臣妾打算交给方妃办,方妃聪慧,定不会让皇上失望,臣妾把秀女的情况,细细告诉她。”
李皇后手指仍轻轻揉着皇上肩背,唇角却飘上一抹嘲讽的笑,方妃,贤良淑德,侍奉太后至孝,深得太后喜爱,皇上垂怜。
“方妃是个妥当人选。”
李皇后想这事由皇上拍板,金口玉言,量方妃也不敢推脱。
李皇后精明,避开安阳王正妃,只字不提。
三日后
京郊,通往西北的大路上,安阳王和平远候骑马并行,赵章迎着拂面的春风,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安阳王骑着一匹赤兔马,浑身火红,没有半根杂毛。
赵章微微侧头,朝后望了一眼,后面跟着几辆豪华马车,天气暖和了,那马车帷幔被春风掀开一角,里面坐着两个女子,其中一高挑
女子明眸善睐,风髻雾鬓。
“王爷是为了那个女子?”
安阳王颇有几分难为情,抱了抱拳,“承皇叔鼎力相助,小侄谢过。”
赵章看安阳王表情,心道,看样子是被后面车上的女子迷住了。
吴玉莲调养几日,脸上虽有些憔悴,可身子已大好了。
细声细气地道:“这次如不是姐姐相助,玉莲就看不见姐姐了,姐姐的大恩玉莲今生难忘。”
沈绾贞有一句话一直想问,心里矛盾,怕证实,令自己失望,瞅瞅吴玉莲不失为清秀的面容,柔弱的削肩,这一念头,散去几分。
吴玉莲掩饰不住兴奋,“总算离开吴府,姐姐不知妹妹和姨娘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提起她姨娘,多少有点伤感,“不知我走后,我姨娘在府里如何,夫人会不会刁难她。”神情有点忧色。
“姐姐问一句话,妹妹能如实回答吗?”沈绾贞终于忍不住。
吴玉莲看着她,诚恳地道:“姐姐问吧,在姐姐面前妹妹不敢有半句谎言。”
“那日,你与爱莲表妹在园中厮打,坏了你姐姐的婚事,是故意的?”
吴玉莲愣了下,不敢面对绾贞的质疑,垂下头,蚊细的声儿道:“玉莲知道瞒不过姐姐。”说吧,抬起头,眼底一片悲凉,“从小到大,妹妹不知受了多少欺负,小时,妹妹不懂事,和姐姐争执,嫡母把我关起来,饿了三天三夜,连口水都不给喝,我姨娘只有偷着哭,都不敢替我求情,我姨娘若求情,夫人只会更生气。”
沈绾贞也是庶女,怎能不知道其中的苦,喟叹一声,“好在都过去了。”
这时,赵世帧打马来到车旁,“詹夫人,前面是十里长亭,就送到此处吧。”
沈绾贞头伸到车外,一阵春风拂过,精神为之一振,看着马上的精神抖擞的赵世帧,柔声道:“王爷大恩不知怎样答报。”
赵世帧偏头,身子低了几分,二人离得很近,赵世帧朝里面坐着的吴玉莲瞟了一眼,小声道:“夫人的故事编得不错。”
沈绾贞吃吃笑道:“王爷过奖。”
赵世帧命车夫前面亭子停车,沈绾贞和吴玉莲步下车子,低低交谈,赵章和赵世帧走过来,吴玉莲纳头便拜,“谢王爷、侯爷救命之恩。”
叩了几个头,被沈绾贞拉起来。
赵章对吴玉莲道;“我知道小姐有难言苦衷,此处出京城,小姐已安全,是不是就此别过?”
吴玉莲一愣,即刻明白,羞得满脸通红,又跪下叩了几个头,抿嘴没有说话。
这时,后面的一乘车子停住,仆妇丫头下车,沈绾贞朝后摆摆手,绣菊上前把手上包裹递给吴玉莲,沈绾贞道:“这包裹里是几件衣裳,和五十两银子,你可有安身之处?我派人送你去。”
吴玉莲抬起头,满眼感激,接过,小声道:“我去舅父家中安身,钱塘县。”
沈绾贞招呼紧后面马车,几个才注意那是辆空车,两个小厮跟着,看来沈绾贞已安排好。
吴玉莲又重重叩头,叩谢侯爷和王爷,又拉住沈绾贞 “姐姐有空去看妹妹。”
沈绾贞又嘱咐几句,吴玉莲依依不舍离开,上了车。
沈绾贞目送吴玉莲车子走远,吴玉莲从车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朝沈绾贞等挥手。
“夫人怎会知道本候不会收下令妹?”平远候心里纳闷,不觉动问。
“以侯爷的聪明,能猜不到民妇的故事是假的。”马车转瞬没了踪影,沈绾贞收回目光,低身一福,“恕民妇大胆欺瞒之罪,民妇这样做实属不得已。”
平远候拍了拍安阳王的肩,微笑着道:“王爷有眼力。”这笑容颇有一股暗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