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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魏有源读完小学,上初中。
到初三快毕业,魏有源年满十三岁,他己长成一名个子高挑,肤色白皙、面容清峻的小伙子。他跟师父林真人说,初中毕业后,不想继续上学校读书了,他想留在道观静心看看一些有关易学方面的书籍。
对此,林永和真人并没有明确表态。
一天,林真人叫他过去,拿出一个八字让他批。
“师父,我早就不批八字啦。”魏有源以为林真人在考验他,便回复说,“自打您有过嘱咐,我就再没给别人批过八字。”
说完,他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永和真人,猜测师父的用意。
林老真人一摆拂尘,微微一笑说:“这个八字可以批,师父想看看你八字的推断能力提高了没有?”
考我呢,魏有源诡谲地一咧嘴角。
“对,看准了送你三本易学秘籍。”林真人一捋胡须,补充道,“这可是别人想看都看不到的宝册子。”
“您可不许反悔噢。”
魏有源笑着接过林真人递过来的一页信纸。
纸上面写有十个字:
乾造:壬午癸丑庚寅丙戌
上面并没有标注八字具体的生年,也没有标明起运的年岁。
魏有源心想,或许师父就只是让自己从这个八字原局上推出一些大致的贫贱祸福。因此,魏有源略加思索,便开始推断。
“师父,此人为官宦子弟。”
说完,魏有源偷偷地拿眼瞟了一下林真人,想征得林真人的反馈。结果林老真人稳坐大椅,双目微闭,一只手扶着案上的紫砂茶壶,食指轻轻地扣击着壶盖,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式。
魏有源心想,糟糕,师父不配合。
没办法,看样子只能一撸到底,管它对与错,继续吧。
“此人少时聪慧,学业有成。”魏有源心里估摸着,八字命主,而立之后运势才能到第三柱,庚寅柱,才能引出地支寅木内藏的丙火偏官,烘暧腊月丑土之局。
他便接着说:“学而优则仕,此人将在三十左右学有所成,并可能从政为官。”
林真人还依旧背靠大椅,在那儿闭目存神。
“此人晚年硕果颇丰。因为丙戌时,寅中丙火透到时柱天干,坐下戌土为燥热之土,一改月令丑土统领的潮暗格局。这戌土之中含辛似果,藏丁为甜,正所谓,甘果金秋地,临空日照来。”
魏有源象背书一样,摇晃着脑瓜唱道:“从取像上看,戌为山,戌时又为掌灯时分,此时丙火太阳临坐山头,风舒云卷、漫天争艳,再加上年月的天干透出壬癸水,即成波光返照,凭风潋滟,这正是:‘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中流匹晚霞’……”
“胡闹,谁让你在这儿卖弄艳词!”
林真人猛地一声呵责,把魏有源的自我陶醉与幻想击个粉碎。
见魏有源没声了,林真人补了一句,“……断完了没有?”
“此人晚年著书立说,门徒众多!”魏有源耷拉着头,怯怯地回道,“断完了。”
林老真人对他的推断未置对与错,而是拿起案边的一本书,翻开来递给他,让他大声读出来其中的一段。
魏有源抬高嗓门:
“余命庚寅日,生十二月大寒後,太阳在丑宫斗十九度,天月二德在庚,属日主,又庚以丑为贵神,是将星扶德,天乙加临,庚生丑月,虽休不弱。年壬午本则旺时,丙戌柱有偏官,所以典兵刑为清台。日主休废,官故不大。”
读毕,魏有源心想,这是一个自批八字的文章,但断得也太无趣了。午之官气,驻足年支,受到月令丑土相穿而晦,必是祖上有人为官,到少年时期,家道中落。这家中出现这么大的变故,他都能只字不提,这八字推断得未免也太草率了些。照这样批法,一分卦钱都收不到。
但既然是书中写的,又是师父要自己读出来的,自然是不容争辩。所以,魏有源不敢造次,读完后只是抬头看着师父。
林真人思索良久,方才说,你要是真不想去学校,那就算了。
直到后来,魏有源才知道,自己当时批的这个八字,是明代《三命通会》的著作者,万民英的八字。
万民英,字育吾。他在自己的命理书中,留下了自己的八字,供后学者去剖析。此举,无异于一名现代的医学教授捐赠自己的人体器官用作教学标本。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宁可相信补天的神话,也不会相信传承几千年的易学文化。而在易学文化的背后,却始终屹立着许许多多呕心沥血的铮铮傲骨,他们用自己人格的魅力,谱写出一章章无声的旋律,消香入风,析盐于水,悄无声息……
据现有的志书上记载,“万民英性情耿直,因直言得罪权贵,由此遭陷害,借机扶母灵柩回故里,从此远离仕途,隐居三十多年。他建乡学,收弟子,热衷慈善与教育,李时新等二十几名弟子都有所建树。每年都搭粥棚救济四方百姓。”
这些,都不是魏有源当时所能知晓的。
直到一个月后,师父林永和真人把一套线装版《三命通会》古本送到他手上。魏有源读罢之后,方感怀至深。如果说,之前他所学的推断技术只是一招一式的散打,那自此之后,他的八字批断才算真正有了条理,对八字的分析才更具层次分明,对其命局的推导也更加地丰富与完善。
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魏有源对自己之前所流露的不恭,越觉懊悔,并由衷地谴责自己的孤陋与浅薄。
每每打开《三命通会》,映入眼帘——“育吾山人著”。
在魏有源心中,这几个字,就指代了那些为易学传承鞠躬尽瘁默默奉献者的形象。
……
魏有源的师父林真人,他出家前的名字叫林永和,FJ泉州人,因为年轻气盛,在家乡与人斗殴,外逃避难,方来到清源观落脚。
当时,清源观里仅住着几名上了年岁的老道士。整个清源观断壁残垣,荒草遍地,生活和居住条件都不好,正好缺个得力的人手,就这样,林永和就清源观住了下来。
在观里住了一两年,自觉风头过去,林永和便写信与家里取得联系。可没过一个月,家里人来信说,爹娘都己相继故去,所以,他干脆就此出家。
后来,他的弟弟上清源观找过他,说是讨媳妇没钱,作为哥哥,林永和只能尽心竭力地帮衬一点。
他的弟弟,就是林姨的父亲,林永平。
那时,林永和只是一名道徒,辈份低,手头也没什么钱。就当时,整个道观也不宽裕,附近居民的生活不景气,烧香纸的人有,捐现金的人很少,打醮和做法事就更是寥寥无几。一年下来,就刚够维持几个人的日常生活用度,收支持平,积蓄不了多少钱。
自打林真人接管清源观主持,己逾二十多年,而这二十多年,算是道观日趋繁荣与鼎盛的年月。伴随国家经济的迅速崛起,清源观的规模也随之越来越大,香火越来越旺。
林真人的上一任主持,姓邹,俗名为邹世林。邹真人,接管清源观有十多年,他原是清源镇西边约20公里外的松坪镇人氏。
在邹世林做清源观主持时,观里发生了一件小事,小到现在都没有人会提起它。可正因为这件小事,邹真人自觉卸任,将清源观主持之位让贤于林永和,林真人。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邹真人在清源观当家时,他俗家有个侄子,经常来道观帮忙打杂,赚取些零用钱。这后生心眼多,比较鬼头,胆子也大。
清源观有个后院,地处三皇殿与六石山之间,几幢典型的明代木质阁楼依山而建,十分僻静,又因光照不好,常年阴湿。据说,院内住着一名道观的监院,此人当时大约三十多岁左右,据说很有才识,但却是一个病秧子,冬月的炭火夏月的棉袄不离身,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是观中的道士,对他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这后院,每天除了送饭的道徒进出开一下院门,余下的时间,院门紧锁。
邹真人的侄子,也不知从哪打听到,后院神堂香案上有一只宣德炉,他便心生窃取之意。他经常,假借陪同道徒送饭之名进出后院,实为探路,并趁机摸清后院状况。不久后,让他逮到一个时机,趁人不备溜进后院,到手后逃之夭夭。结果,把邹真人给坑苦了,退位后不久郁郁而终。
照理,道观丢一只香炉没那么严重,而且在那年代,一只宣德炉也不值几个钱。但这事,就这么发生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具体原因,也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所以就不再有人顾问此事。
但直到近段时间才听说,邹真人的侄子逃到外地后,拜一个风水先生为师,恰逢沿海地区大搞房地产开发,他的家居风水生意,也随之做得是风生水起。
魏有源,虽然在道观里长大,但只要一提起后院,便会毛骨悚然。
还在他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他曾和妹妹一起陪着一名道徒去送饭。
走近后院的门前,四周静得瘆人,开锁推门声都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待跨过院门,前方是一处用鹅卵石铺起来的天井,两边是廊沿走道,即便是大晴天,那两边的走道也是湿漉漉的。院门隔着天井正对一处香堂,供奉着一尊神像。
环顾四周,院内的桌椅摆放也算整洁有序。
魏有源拉住妹妹的手,四顾张望,大气不敢出。不知从哪传来不紧不慢的滴水声,如泣如诉,充塞着整个院落,像是有一种力量不断地压抑着胸口。那声音错落有致,扣人心弦,魏有源心想,这或许就是“三怪”中的第一怪,后山的岩石会说话吧。
自打进到院子,连个人影也没见到。魏有源和妹妹一直提心吊胆地四顾张望着,最好不要见到人,见到了会更害怕。
道徒熟练地把饭菜往堂屋旁边的一张茶几上一放,又将茶几上己有的空碗揽入菜篮子收好,便催促兄妹两人赶快离开。看上去,他的神色也蛮慌张。
直到走出后院,妹妹殷瑞敏心有余悸地说:“哥,我手疼。”
魏有源这才意识到,自己拽手的劲用大了,一松手,掌心全是汗。
自那之后,魏有源有好多回在梦里梦到这所院子,硬生生给吓醒过来。他原以为自己胆子大,没曾想,那是因为一直没有遇到过险象环生的境地,当时,他挺后悔自己把那串辟邪的铜钱宝轻易地送给了别人。
现如今初中刚毕业,魏有源决定要长期留在道观里学习易经,但即便再没事,他对后院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天,负责给后院送饭的道士跑跟帮,随人一同到县城去购置纸札。
师父林真人就把魏有源叫过去,让他负责将中午的饭菜送到后院去。时隔两年多,魏有源想想之前的经历,内心不免有些怕。
“就我一个人吗?”
魏有源惊恐地望着林永和真人。
“一碗饭,难道要找几个人帮你抬着去!”
师父就这样,话不多,一出口总让人无言以对。
临到午饭时,魏有源上厨房提饭菜,伙夫早己备好,并置于菜篮内。他从厨房的墙壁上取下后院的钥匙,提起篮子径直来到后院。
正当他要打开后院门锁时,院内突然传来一阵优雅的琴声,一记快速的撩拨之后,琴声舒缓地从院中流淌出来,像划过一道美丽的水线,荡漾着,轻拢慢捻,清朗幽婉。
魏有源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悄悄地把门锁打开,又轻轻地将院门推开,生怕捣碎了这么悠美的琴音。
不是说,里面住着一个病人吗?病人哪有这般明快娴熟的手法?
院门缓缓打开后,魏有源疑惑重重地寻声望去,但见院门对面堂屋的天井沿,端坐着一名满头银发的老道,抚奏着一把古琴,旁边还焚烧着香炉,他的头正随着琴声,轻微地摆动,耳际两侧的银丝也在琴弦上方悠悠地摇晃,炉烟一次一次被飘逸的长发荡开,让人沉醉。
这位老者的眼神始终就没抬望过院门处,似乎不觉有人进来。
魏有源伫在院门内的廊沿,一动不敢动。因为要放置饭菜的茶几正好在老道的侧边,如果现在过去势必会打挠到老道的雅兴,所以,魏有源决定还是先等他把这一曲弹完吧,反正,这琴声难得听到。
在道观,常常听到的都是笛声,罄钹和鼓声,像这般优美的琴声,魏有源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这琴声把后院留在他心中原有的阴翳一扫而光。
魏有源看了看面前的老者,脸色红润,鼻翼高挺,这哪是一个病秧子的容颜。这人蜗居道观后院这么多年,其中,肯定有蹊跷!
正想着,琴声停了。
“老师父,”魏有源稍一迟疑,轻轻地唤了一声。“您好,我是来给你送饭菜的。”
“你是源源吧!”老道一抬头,一双炯炯有神眼睛盯向魏有源,“把饭菜放在茶几上吧。”
魏有源听后,甚为诧异,我与他素未蒙面,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老道见他发愣,就问“你吃过饭吗?”
“还,……还没呢,”魏有源缓过神来,感觉老道非旦不让人害怕,反倒有一些亲切。
“那你先吃吧,我现在还不饿。”
“不……这是给您带来的。我等下……回厨房再吃。”
“我没吓到你吧?”老道见魏有源有些拘谨,便微微一笑。
“没有,没有。”魏有源故作轻松地叉开话题,“您的琴弹得可真好听。”
“嗯,我有好多年没坐下来弹过了,你以后还会来吗?”
魏有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就又点了点头。
老道从身衣兜取出一把钥匙,递给了魏有源:“你要来,以后就用这把钥匙,我这儿随时欢迎你来。对了,你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包括你师父。”
说完,老道莞尔一笑。
魏有源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钥匙,也跟着附之一笑。
“其实,我没有病。”老道看了魏有源一眼,想进一步打消他心头的疑虑,“我只是借病来远离世俗的应酬,你不用害怕。”
噢。
魏有源的表情舒朗了许多。
“要不这样吧。”老道略有所思地迟疑了一下,说道,“以后,我的膳食就由你负责吧。这阁楼上有好多典籍,你要是没事不妨过来看看书。”
一听到有书看,魏有源顿时心生欢喜。
就这样,两个人私底下的协约就此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