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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体质较弱,医生建议适当运动,于是,晚上有时间了就去散步。要散步,河堤当然是最好的去处。喜欢一个人慢慢地沿着大堤走,什么也不想,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看,什么也可以不看。累了,就任思维和目光凝滞;闲了,就任目光和思维纵横流淌。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大约也就是傍晚散步的时候。
我是从春天开始散步的。那时,天黑的早,春寒料峭,散步的人并不多,与现在相比,有种“夜静大堤空”的空旷感。没有川流不息的人影,没有嘈嘈杂杂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很好。但此静非彼静,大堤亦有声。一边是万家灯火的小城,市井之声隐隐约约,在耳边时断时续;一边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堵河,水流之声初始听时无,渐听渐有声;隔岸则是烟柳画桥的南门村庄,其独特的田园风光与村民的纯朴心性昭示着它的古风犹存,其处于城市边缘的地理位置及村民的赚钱技巧又使它点染了现代的满庭芳,它的灯火闪烁如天边的星光,它的狗吠隐约如黎明的鸟语。朦胧的灯光、疏淡的人影、遥远的狗吠、静静的流水以及这些背景之后的幽深风景,都让人痴迷不语流连忘返。我想,如果河上再有几只画舫,画舫里传来淡淡的歌声,河面上飘过淡淡的胭脂香,那么,我家乡的堵河与朱自清笔下的秦淮河又有什么两样呢?
春天的时候,大堤的路面才铺好,外面的护栏还没做完。我喜欢那些护栏,青石的,仿佛又带着一点淡淡的绿,上面刻着一些龙形的花纹,庄重厚实,淡雅清新。有时,护栏上会出现一些非常漂亮的粉笔字画,字是成语,因风景而起,恰如其分的就像风景的衣裳;画是花鸟虫鱼类,惟妙惟肖的犹如触手欲动。我知道,这是小城那个工于字画的哑巴奇人之作,经常在街上见到他专心致志地又写又画,绵延数十米而不止。情人节那天,有同事和我开玩笑,问,月上柳宵头,人约黄昏后,哪儿见面?答曰:晚饭后,大堤上,999道护栏,不见不散。第二天早上,见同事,笑问何故失约。他大笑,说,我数了一遍又一遍,数了999遍,却只有199道护栏,根本不知道你说的999道护栏在什么地方,只好在199道护栏旁傻等了两个小时。从此,999道护栏就像999朵玫瑰一样,成了一句美丽的语言,同事们开玩笑时就会说,大堤上,999道护栏,不见不散。
春天的时候,大堤上的单边绿化带还是一片光光的黄土,路灯刚刚开始点亮夜晚的宁静。走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工人们在花坛里忙碌着,平土、栽种、浇水,笑声不停,劳作不断,觉得劳动多么快乐。一日日过去,花坛里一片葱茏,高的是树,矮的是花,树在变绿,花却开得正艳,一丛一丛的,鲜艳夺目,是那种有着种种美丽传说的杜鹃。
杜鹃花开了又谢,天渐渐地变热,散步的人越来越多,大堤失却了往日的宁静。一群群穿的很少的人笑语喧哗,摩托车、麻木车、小汽车甚至大卡车呼啸不止,它们经过的地方,尘土飞扬。大堤外的广场上游人如织,有人健身,有人跳舞,有人打腰鼓热闹非凡。在这个热闹的季节,我变得越来越迟钝,迟钝的近乎麻木,再也听不见狗吠和水声,再也不看星光和灯光的倒影机械地走着,或快或慢,遇见熟人就打个招呼,没有熟人就目中无人。
有天傍晚,依然故我地走着,前面突然传来清脆的声音:“爸爸,这是什么花啊?怎么现在才开?”
“紫荆花啊,是不是好漂亮?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年轻的父亲笑着回答。
小姑娘大约四五岁的样子,扎着蝴蝶结,穿着花裙子,在一棵又一棵开花的小树下跑着、嗅着,翩跹如一只快乐的小蝴蝶。她的父亲温文尔雅地笑着,幸福和慈爱溢于言表。
至此,才知道花坛里种的那些树是紫荆,正是花期如潮。其实,很早就知道紫荆这个名字,觉得太美太有诗意,所以对它一直情有独钟。记得,去年夏天,在一个地方见一树花开的独特而鲜艳,一问,才知是梦里千转百回的紫荆。时间刚好过去一年,我却不知日日走过的路边开着花的是梦里的紫荆。是我太健忘,还是根本没注意?那一树树的花,开的多么热烈多么奔放,然而,又是多么孤单和寂寞。是不是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在日子深处变得麻木不仁,对大自然恩赐的美早已视而不见?我想起席幕蓉的诗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这是不是我与紫荆之间的写照?
然而,再看那一嘟噜一嘟噜紫红的花,纷纷繁繁的花,热热闹闹的花,它们也许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寂寞和孤单,它们在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别致地点缀着一个单调季节,热烈地灿烂着自己短暂的花期。是的,也许像我一样匆匆行走的人会忽视许多风景,但更多像小姑娘和她父亲一样的人,却能够时刻注意到生活中的美,对于一棵开花的树来说,这就足够了。
以一种感恩的心,一份惭愧的情,一棵棵地看过那些开花的紫荆,觉得花正艳,叶正绿,傍晚的天空天高云淡,河水绿如蓝,河边柳如烟,而最有灵性的风景,却是大堤内外笑语如歌神采飞扬的人群。
越过开花的紫荆,蓦然发现,大堤另一边的人行道也快铺好,绿化带的位置已空出,那些整齐有序的花坛里只待添进泥土后便可种上花和树。那么,是不是与这一边的相同,花是杜鹃,而树是紫荆?那些美丽的传说,那些诗意的名字,在花与草的世界,都是我心仪已久的至爱。
2005-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