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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与人类的关系一直非常微妙。早期城邦的形成,城市的发展,都是以绿色王国版图的不断缩小为代价的。当沙漠化、水土流失、生态灾难接踵而来时,人们才意识到绿色之于人类的意义。于是,人们开始种树;并且将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城市的绿化面积作为其现代化水平的一个重要标志。从此,树木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特殊待遇,他们被称为大自然的总调度,被称为城市的肺,然而无论称呼如何改变,树就是树,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快乐与悲伤。可是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今天我想说的是城市里的树,那一行行,一簇簇,或高或矮,或浓密,或稀疏的树,每天在我的摩托车的风驰电掣里轻轻私语,它们是我能够亲近到的唯一的绿色,它们每天都提醒我“我从哪里来”对于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都是过客,所以,我们惺惺相惜,相依为命。
在我写这个城市里的树之前,我想先写写城外的树,那些树于我的印象,只是坐在车里向车窗外那匆匆的一瞥,但只是一瞥已足够让我震撼。它们恣意忘形的生长着,或直向蓝天,或俯瞰水面,或琼枝乱舞,或旁溢斜出,极尽想象之能事,在山峦,在水面,在田野,随风起舞,伴雨轻吟,在远离人烟的地方,热烈而又顽强的将自己的生命力尽情渲染,,不惧风霜雨雪,不惧急雷闪电,他们是树中的隐者,是生命的歌者,如人世之庄周,范蠡,如李白,陶源明,我在心里为他们欢呼赞叹,但我更为他们的同类-----城市里的树,悲哀和伤感。
我所在的城市是一座移民城市,因它的煤炭资源非常的丰富,采矿业在建国后的短短几年里蓬勃发展起来,我的父母和其他的千千万万的知识青年一起来到这里,扎下了根,继而生儿育女,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想家,但是我作为他们的下一带,却没有生于斯,长于厮的归属感,特别是此刻,更让我怀疑他们当初的选择,煤炭资源面临着枯竭,煤炭业面临转产,大量的矿工,那些为这个城市献出了青春和血汗的矿工们,却只能拿着全家每月三百元的最低生活保障金艰难度日,他们的儿女已经没有煤可采,新的产业链条还没有形成,只能在家待业,严峻的现实,另我对父辈们青春无悔的誓言产生了怀疑,那个狂热的年代自有那个狂热的年代的游戏规则,我不能嘲笑他们,但是我必须给自己一个继续留在这个城市里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便是城市里那些树。
这些树种类不是太多,有松、杨、榆、柳、丁香、山杏等等,但也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它们有的原本就属于这里,只不过在大跃进时期,和经济过热发展时,被驱逐出境,现在又被请了回来而已。有的是从外地引进的品种,它们都被我称为“新移民”因为我们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比如,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们象一个刚刚进城的小保姆,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主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敢有半点纰漏,我从毕业的学校分到这个单位,便象我的办公楼门口的那棵盆松一样,没动过。我经常给这棵松树浇自来水,老板每个月给我发薪水,那点钱,勉强够我活命,那棵松树也还健壮,每年都会冒出一小节新芽,给这座办公楼增添了些许生气。对我们来讲,生存才是硬道理,不是邓小平说的发展才是硬道理。
还有,我们经常被修理。按照主人的意思,被修剪成不同的形状。我刚分到这个学校时,校际之间举行了一次教师基本功大赛,我参加了征文比赛,可是我的文章连初审都没通过。老校长找到我,语重心长的开导我:你要学会中庸,懂吗,中庸,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标新立异,大家和和气气,中国5千年的文化就二个字,中庸,这就是为什么古代四大文明,只有中国得以延续至今的原因,任何个人的力量都是渺小的。我言听计从,感激万分,我的棱角与锐气顿时消隐于无形。我的成功转型,让老校长很是得意,他是以做思想工作出名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如果说老校长的话是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掉了我头上的角,身上的刺,那么我的树们每年都要被亮闪闪的剪刀修理。路旁的杨柳是要定期剪的,否则会影响司机的视线;步行街的榆树要剪得低低矮矮,整齐划一,看着才舒服;即使在丁香盛开的季节,丁香树也要被剪成球状,看着那些花苞散落一地,我的心很疼很疼。
我想,城市里的树们所遭遇的不公,是城外的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然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寂寞。
城市里很拥挤,人与人之间想拉个话却很难,那份距离以光年计,等你修炼出一付超光速的翅膀时,你想说话的人已不知去向。沟通与交流的艰难令你如置身沙漠。你想哭吗?那就哭吧。泪刚涌出,便人间蒸发。欲哭无泪就是这样子吧。而我的树们更加落寞。他们要么挤成一团,要么等距离的互相遥望着,挤在一起的,早没有了沟通的欲望,只想分开,透透气;那些互相遥望的,也永远走不到一起,只等风来,让他们的手偶尔相牵。已是千年万世的缘分了。更多的时候,我和我的树们是沉默,内敛的,我们更喜欢自言自语。
我和我的树们,还很爱面子,这也是我们的共同点。我已经没有了灵魂,所以我要把我的躯壳打扮得光鲜靓丽,以掩饰我内心的空虚,美容院,化妆品专柜,时装展示会都是我经常光顾流连的地方,我不漂亮,我知道,但是我必须可爱,这是我做人的底线。我的树们可没有这么幸运,但是在它们毫无个性的面孔下面,也有着一颗爱美之心。它们努力的吸收阳光雨露,,在春天绽出诱人的嫩黄,在夏季秀出浓浓绿意,又在秋风来袭时,披一身金黄的礼服,在收获的庆典上,轻舞飞扬。
有了这如许多的默契之后,我便常常精神恍惚,觉得自己是树,树是自己,我们都有着那么多的不自由,行动的不自由,心性的不自由。我们又都是那么无助,每日守着如海的寂寞,还要强装欢颜。可是我们都坚守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没有选择离开,这又是为什么呢?
想想我的树们,和城外的树相比,也算是幸运的,有人浇水,有人施肥,冬天有人给树穿上棉衣,夏天有人给树喷药驱虫。绝无后顾之忧。而我何尝不是这样呢,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各种保险,没有衣食之虑,出门有车,回家有电脑。也许不是不想离开,只是因为没有了飞翔的能力,我们被豢养的太久,已经没有了离开的勇气。既然是这样,就不应该自怨自艾,而是知足长乐,不应该羡慕城外的树,不应该向往灵魂的自由。可是为什么我不快乐呢?为什么我要为城里的树们伤感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在我的内心深处,仍然存留着金祖金戈铁马的豪迈,仍然存留着唐诗宋词的浪漫婉约?难道真的是心有不甘,不甘如此老去,不甘任人摆布,不甘独舞到天明。
城里的树,城外的树,城里的人,城外的人,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在冥冥之中,把每一颗生命的种子散播。我觉得我是宿命的,我的树们也是宿命的,虽然有那么多的不圆满,我们仍在坚持,我们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将所有的不甘与落寞收藏,静静的等待着。
这是个柳绿花红的人间五月,我独自在街上漫步,每棵树都殷勤的和我打招呼,他们柔软的枝条,浅浅的绿色,让我留连沉醉,他们轻柔的舞蹈全然看不出半点悲伤。原来我的树们所有的烦恼都是我无端的想象,他们就是我心的影子,其实它们是快乐的,知足的,而这快乐的源泉一定是太阳吧,一定是雨露吧,树们是知道感恩的,他们不遗余力的让每一个枝条,每一片叶子都成长为盛夏的经典,将那份浓浓的绿意,洒满城市沙漠里每一片渴望绿色的心田。我站在树下,对我的树们油然而生深深的敬意,他们期待的是阳光雨露,然后便是回报人间的无数阴凉。而我的阳光在哪里呢,我又在等待什么呢?一定也有什么人,什么事在前面等着我吧,否则我怎么会在这个寂寞的城市里,住了这么多年,我相信一切都是有定数的,我现在需要的只有等待,等待我今生的奇迹发生。
昨天夜里,我静静的坐在客厅的角落里,静静的想着心事,突然电话想起,他的声音从暗夜里飘来“小雨,我想去看看你,我觉得最近你状况不好,很担心你”平静的语调,磁性的声音,我说“好吧”挂机,然后在这个夜里泪雨滂沱。我知道我等这个电话等了半生,我知道我生为他,死为他,我知道我所有的烦恼与不甘,都只因他的姗姗来迟。
他是我的爱。
我突然发现,我不是树,树有阳光雨露,就可以灿烂一夏,我是人,我不但需要阳光来合成我身体的钙质,还需要爱来合成心灵的钙质,有爱,才能有一颗坚强的心,才能无畏的面对人生的风雨。
我要感谢我的城市里的树们,他们让我学会了沉默和坚忍,他们让我学会了感恩与等待。他们陪伴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生活了一年又一年,陪伴我度过了那么多寂寞的日子。
我也感谢我的心上人,是他的出现让我的半生的等待有了意义,是他给了我一个崭新的开始,我希望我能用我的余生来陪伴他,让我有机会报答他的深恩,就象一棵卑微的小草,为了报答阳光雨露之恩,而拼命让自己绿遍天涯。
我的朋友,你可曾见那些城市里的树,它们就是我的化身,当你寂寞时,陪你说话,当你热时,给你带去清凉。清晨,它轻拂你的肩膀,送你出门,晚上,它在路上等你回家。虽然我们不能朝朝暮暮相伴,日日夜夜相守,但是那无处不在的绿色,就是我的爱,无论咫尺天涯,我都在你的身边,不曾离开。
我的朋友,你可听到我的呼唤,你可记得我们的誓言,为了那幸福的重逢,让我们静静等待,静静的,如城市里的树,宁静,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