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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个朋友是文联的一位编辑,这个朋友比我大了十几岁,我们在一起谈文学上的事,也谈社会上的事,却不谈家庭里的事。彼此相交了十几年,交流的方式最初是信,后来成了电话,写信只有一二页薄薄的纸,打电话却至少都要十几分钟。彼此相隔不远,在两个相临的城市,我经常去那个城市,朋友也经常来我住的城市,却极少有谁去找谁,除非有了什么事情,但偶尔相互走动一下,谁的手里都要多多少少带一些东西。
我这位朋友不抽烟,喜欢喝绍兴的老酒,我当兵那年,一位和这位朋友住在同一座城市的战友回家探亲,我买了一小坛绍兴老酒托战友捎给朋友,朋友很高兴,我探家的时候便又捎了些回去,朋友见了欣喜异常,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嘛,太珍贵了。我说不贵的,才几毛钱一斤。朋友说几千里地带回来,它就珍贵了。后来我得知,那一小坛老酒,朋友竟分出了两份,送给了他们文联的两个主席。
这个朋友就一直和我走下来了,走了十几年,丝毫没有疲倦的意思。
还有一位朋友,也是个编辑,和我相距了几千里,常常向我约稿,鼓励我,让我一直在小说的路上走了下去,朋友的话不多,每次都是简短的几句,甚至是有时候我写了信去,朋友也不回一个,但在我想不到的情况下,浏览电子信箱里的邮件,朋友就会星星似的闪现出来,告诉我他们刊物的动向。
蓦然回首,这位朋友和我相识竟然有了四五年之久,感怀时光之快的同时,我也感怀着这位朋友,这是位事业心极强的朋友,我猜想,他在家里也应该是个好丈夫。而对于我,这个朋友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在我行走的路上。
再有一位朋友,是偶然认识的,这个朋友搞了一个工作室,专做各大酒厂的营销策划,虽然至今仍然艰难地跋涉着,我却坚信这个朋友一定会成功。
这个朋友和我同岁,有空闲的时候,或我去找他,或他来找我,而多数的时候我们是在一起喝茶,记得有一回我们喝茶谈天,一直喝到了凌晨四点。朋友也写得一手好文章,都是对各类名酒品味与营销的分析,思维敏捷,观点新颖,让我这个门外汉也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我们谈话时声音却很轻,像萨克斯曲,像袅袅升腾的茶香,朋友常常给我看他的策划方案,我就以旁观者的身份提一些建议,有时候朋友竟会采纳。
就是这位朋友,曾经几次邀我加盟他的计划,因为人各有志,我婉言推却了。但我们依然是朋友,他有什么事会找我,我亦然,甚至多数的时候并不需要见面,只需拨个电话,彼此都会尽力地去办。我常常想,我和这个朋友,就像是同去一个风景点旅游的路人,半路里相遇了,携起手搭个伴走,旅途也就越来越短了。
另一个朋友,是和我无话不谈的朋友,甚至为了某个观点还会互相争执几句,但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和这位朋友的家相距不到一站地,有一年的夏天,我们每晚都要在路边的小摊上相聚,一盘炒田螺,一瓶啤酒,可以从晚上6点一直喝到深夜子时。
后来这位朋友有了女朋友,来找我就少了,我问起来,朋友就摇头,一次喝酒时就愤愤而慨,还卷起袖子叫我看他胳膊上抓伤的疤痕。为此,我多次陪他去找他的女朋友充当说客,两个人却仍是针尖对麦芒一样。终于在一天朋友向我诉苦时,我违背了先人留下的遗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朋友也曾多次狠下心肠,可最后两个人还是披上了婚纱穿上了西装。参加完朋友的婚礼,我再没见过这位朋友,只隔一段日子,朋友就会打来电话,问问彼此的情况,说有空我去找你。可是至今,这个朋友也未找过我。
除了这几位,我还有许多朋友,这些朋友就像春天的柳絮一般在我跟前飞舞,美丽至极。而与这些朋友相处,是无需客套的,也无需用世俗的礼节来约束的,朋友们来找我,或我去找他们,都十分愉快,把事情说完,彼此还会友好地握一握手,可是一背转身去,就都像小孩子学数数一样,伸出左手或右手,掰着指头一根一根地数,数清楚再回转头,四目交错间,彼此又友好地笑笑,挥一挥手。
最近我又交了一个新的朋友,我是通过文字认识这位朋友的,这位朋友也是从文字里了解我的。我们都看着对方的文字,这些个在浩瀚的汉字库里最最普通又平常的文字,在我和朋友的眼里却像小河里一只只欢欢摇尾的小蝌蚪似的。
我和这位朋友相隔着几千里地,自然没有见过面,彼此的面孔都很陌生,可是我却始终觉着,这个朋友就像是我读小学时班里的某个老同学,苦思冥想,却又模模糊糊的。
有一天我去了这个朋友居住的那座城市,在街角的一座茶楼里,我喝着淡淡的清茶,拨通了这个朋友留给我的电话。我对朋友说,喂,我现在就在你们公司对面的茶楼上。朋友不说话,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又说,你有时间吗?能出来陪我喝一杯茶吗?
朋友说,好吧,你等着,我这就去对面找你。
我笑了笑,忽然又抓紧了电话,喂,你没见过我,怎么找得到啊?
朋友说,我认识你,我能找到你,就怕你不认识我,找不到我。
我又笑了,我坐在二楼,只要你一上楼梯我就认出你了,茶楼里的人不多的。
朋友也轻轻地笑了,我是从声波里感觉到的。但放下电话,去看楼梯口,我一下子怔住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多人来茶楼啊?
这时候,有一对青年男女手挽手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对服务员说,要两杯红茶。
我张张嘴,那男的便朝我笑了笑。我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右手抓了打火机,却抖抖的,那打火机似泥鳅要从我手里滑掉,我赶忙用力抓紧了,并且睁大了眼睛去看这对男女身后的楼梯口。楼梯口依然有男男女女陆陆续续走上来,我越发攥紧了右手,却感觉手心里竟湿湿的,似有一条小溪正顺着小拇指拳屈的空隙潺潺地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