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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峪浑身一僵,这段他完全不愿意被人提起的黑历史,特别不愿意让季生提起,让他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在米峪的心里,季生是完全不应该与这种事沾染上任何一点点关系,也是他完全不想让眼前这个人知道的。
这种羞愧到难以言喻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开来,所有的感觉似乎都要忘记了。
季生硬声说道,“你告诉我。”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太记得了……”米峪挤出了个难看的笑脸。
季生挡着米峪的去路,大有他如果不说清楚就绝对不要走的气势。
米峪垮下肩膀来,“你又何必知道我当年的事情,旧事重提本就没有意义。”
或许当年季生并不想知道但这个时候,不论到底是什么理由,他都要知道,因为这件事关于米峪。
“你当年真的很缺钱?为什么?”季生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当时的确非常缺钱!!”一向温和待人的米峪此时也爆发了出来。
他看着季生,心想,那又怎么样,唯独这种事情最不想麻烦的人就是季生,他不想让季生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是个讨人嫌的家伙。
“你为什么……”刚才被压抑下去的怒气这个时候又冒了上来,“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吗?你为什么不找我,却要做那种事?”
米峪往后退了两步,他心里的愧疚又何尝消失过,后来的那几年里他后悔不已,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完全错了,这种事他不应该做,可是他没办法了,一点儿办法都没了,什么叫走投无路他当年切身感受过,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去做这种事。
所以,他现在要用更努力的工作来弥补这份愧疚,他忏悔自己当年做了这些错事,他也毫无怨言地做着所有他该或者不该做的工作,就是在为自己的错事忏悔。
米峪垂下头,“即便是说出来你也没有办法解决……”
季生一脸的不信,他看着米峪,那种眼神是米峪无法拒绝的。
当时他们都是学生,季生的家里又不富裕,他很缺钱,能问季生借到多少钱?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米峪抬头看着季生,他无可奈何地靠在沙发边上,他丧气地说道,“我父亲……欠了高利贷,被家里赶了出来。家里的叔叔伯伯不会帮忙还钱的……”
季生知道,米峪的本家是中医药世家慈华堂,他总觉得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162、从噩梦,到美梦
米峪的事,得从他爷爷开始说起。
米家世世代代掌管慈华堂,当家之位也向来是传给长子嫡孙。而事实也难免有意外,比如米峪的爷爷。
米峪的爷爷就并非长孙和嫡孙,他的两位哥哥在战火纷飞之后的年代差点败掉这个米家,最后还是政府插手将米家交给了他。有着留洋念书的经验所以他也秉着有能者上位的想法,尽管一直都没提过。
后来米峪的大伯与他父亲相继出世。但在他爷爷老当家的眼里,这俩儿子并不是那种出色到能继承家业的人。更何况,长子工于心计,与人交好油嘴滑舌那一套是做的炉火纯青,要让他本本分分坐在医药堂中给人搭脉抓药望闻问切,他做不到,也静不下来。而米峪的父亲,更是那个知道自己没资格继承却反而整天游手好闲,把自己当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二世祖那样玩乐人生的人。
倘若没出事,那倒也罢了。
米峪的爷爷想着未免长子做出什么事来伤害家庭,反而索性放手让他去干,自己年纪大了也颇有想要退休的意思。
直到米峪的出生。
米峪的母亲是普通人家出生,家境一般,却长得天姿国色被米峪的父亲相中,他父亲直接下了一百万聘礼说要娶,娘家人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就成了这桩婚事--尽管在外人说来这年头哪里还来的包办婚姻--但米峪的母亲也并不反对,也就结了婚。
米峪一出生的时候,米峪的爷爷就觉得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比起他的两位堂哥的话。
在他们各自到了一岁半的时候,米峪的爷爷按照老法给他们办了抓阄会。别人家抓阄都是放了什么钢笔啊手机啊钱包啊之类的,而米峪的爷爷就放了三堆不同的中药,看他们孙子的反应。
米峪的两位堂哥一个当场就被熏哭了,一个抓着中药材就四处耍,搞得满地都是中药材,似乎是当作了玩具一样。
大人们都说俩孩子都还小呢,不懂这些事儿,他爷爷也没说啥,乐呵呵地笑笑。心里确是有点儿谱。
而轮到米峪的时候,他就走过去看看,抓起两堆嗅了嗅,然后回头对爷爷说,香!
这可把他爷爷给了开了花,他想到了自己的那次抓阄,也是嗅着中药,然后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还说香。那时候大家都说,要不是他头上还有哥哥,这慈华堂早就到他手里了。
今天,米峪的爷爷就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把慈华堂交到米峪的手上。
爷爷的心思别人很难猜,米峪的母亲也知道她儿子其他不行,可在中医上的造诣绝对比任何人都要强。但是,越是露出锋芒就越容易遭人嫉妒,米峪也是如此。
所以米峪从小就被教育得内敛沉静,学会了低调沉稳,老老实实地学习,安安静静地做事,看起来低调的不能再低调,表现的对家族事业也没什么野心,对别人也十分亲和。他的两位哥哥也一度以为米峪对慈华堂的家业没什么欲望,所有人都是这么想。
这种事就像是温水煮青蛙,米峪的爷爷也是想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将重心偏向米峪。但米峪有一位很厉害的大伯,他防人之心绝对有,害人之心也不遑多让。
本来大伯对他这个弟弟并不放在心上,他那个游手好闲的样子也是自己带出来的,想要再改变他这个侄子的个性和生活,似乎更加没什么难度。
然而米峪的母亲比他更快一步,将米峪转到了那所优秀的寄宿制学校去了。如此一来,大伯就插手不了米峪的事了。
大伯这才发现,噢,这个侄子厉害,他的母亲也厉害。
但米峪的头顶到底还有他爸,就算当家老爷子真想把家业交给米峪,也得等上好几年等米峪成年。在这段时间里,米峪的爸爸已经在他大哥的带领下,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这玩意儿太容易上瘾,米峪的爸爸又仗着自己米家家底殷实,出去豪赌一晚上几百万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但他不知道,他花的不是自己的也不是他哥哥给他的,而是他哥直接从账上划出来的。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这笔钱填补不上,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哥又让他去问高利贷借,先填了账上的钱,然后他们的父亲一定会给他还钱的。
可他哪里知道,最后他大哥跑到他们的父亲面前告状,说他弟弟挪用公款。
这话两头都说不清,米峪的爸爸又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这钱,他认,也还不上,高利贷又直接追上门,他爷爷被气得卧病在床,大伯现在代理当家全权掌管慈华堂,前后翻脸就跟翻书一样,说是想要慈华堂帮他还钱,他就必须净身出户,带着妻儿滚出米家。
没办法,米峪的父亲认了,净身出户,放弃了自己、与当时还未成年的米峪的继承权。
没了收入日子很难过,米峪的爸爸又不是那种说能放下赌博就能放下的人,最后还抱着想要翻本的心去豪赌了一把,自然是输的惨败,还受了蛊惑去借了钱,到头来还是高利贷。
这利滚利,又是一大笔。
此后,米峪就算有想要读大学的心思,也没有那个钱了,被逼得出来工作还钱,却怎么也填不上那个漏洞,就跟黑洞一样,钱砸在水里,尚且还能泛起花,都还能听到“咚”得一声,可还给高利贷,什么声音都没有。
米峪也想过去找本家帮他们还上一点钱,至少欠米家的钱,可比欠高利贷要好一点。但他的大伯话说的好听,不是不肯,是没办法,还了钱,他爸爸还是要去赌,他自己不来,也看不出诚意。可米峪的爸爸去借,大伯却让他签比高利贷更高利息的借条,这钱还不如不借。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季生觉得自己足够坚强,但心脏还是被他的话听得一抽一抽的。
米峪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高利贷说,如果不按时还钱他们就要杀光我全家,我知道他们只不过是在威胁我,但是……我不希望他们伤害我的家人,钱,的确是我父亲欠的,我也只能赚钱去还……我知道!我知道用这种方法不对,但是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马上来钱的方式了……”
季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只是这个理由他反而坦然接受了。
米峪的确是做错了,他知道,但那又怎么样。这根本就不是他该承受的事情!
季生为以前的自己感到羞愧,他应该相信米峪的,相信他肯定有所谓的苦衷!
“你还欠多少钱?”
米峪一愣,没有听到什么责备的话,他稍稍松了口气,他道,“我爸爸死了,我把爸爸的房子卖了,还了高利贷,但还是欠妈妈娘家很多钱……我外婆身体不好,我妈妈带外婆回乡下养身体,我必须每个月给他们汇钱,才能让我舅舅收留我妈妈和外婆……前阵子我外婆去世,妈妈也已经改嫁,我想我大概是……还清了吧……”
季生皱起了眉头,他心里的忿恨蹭蹭地冒了上来,他在恨自己,为什么在米峪最需要别人的时候他却没有多追出去一步去问一问,去帮助他。
“你别想那么多……”米峪看着季生的眼神,有点儿高兴的样子,“这些都是我活该,不需要任何人帮我承担什么,这样我把钱还清了心里也会好过一点,对于我来说也是解脱,所以……你真的不用再问了,以前的事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任何人,我就怪我自己,要是有本事的话就不会落得这种田地了。”
但知道米峪家庭的季生从来都没有觉得米峪没用,他觉得米峪甚至超过了自己,要是那么多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对不起。”季生说道。
米峪笑了,“你为什么要道歉啊。”
季生摇头,“我没有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