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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莫名的悲痛。在这个孤独的深夜。
舍友们均酣然入梦,有的发出轻微的鼾声。梦一定很美,有的迷迷糊糊地说起了梦话。
安静地躺着,繁华的京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林立的高楼,凄烈的风沙,匆匆忙忙的人群,原来我只不过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的一个过客。
我的梦想游荡在崭新的教学楼和华丽的图书馆。似乎我已经丧失了希冀,我的心垂垂老矣,可我心有不甘。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我知道我很傻,我还是忘不了她。
背上行襄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身后是复读三年招致的虚伪的赞叹或刻骨的鄙夷。仿佛别无选择,又像是自找苦吃。
眼角有泪逃逸出来,打湿了我的枕巾,多么的可笑,这泪流得如此轻易而廉价。从来没为谁流泪,即使再苦再难。
随手拿起手机,输入信息,很娴熟地打出玲的手机号码。
犹豫,短信又存在了草稿箱里,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就如我想不起她究竟拒绝我多少次了。
我曾以为我可以把一切事情看淡,如同蛛丝掉落在我的衣衫上,轻轻地拂去,不带任何情感。高三高四高五高六的寒窗苦读,一次次高考落榜的打击,爸爸妈妈没完没了的争吵乃至离婚,我都无所谓。
除了你之外。
如果说还有什么我无法控制的话,那就是我对你深入骨髓的爱慕。
玲,许久不见你了,远在他乡的你是否安然无恙?
多想变成白色的蝴蝶,栖息在你的帽沿,随你到天涯海角。
我始终变不了蝴蝶,所以我无法伴随你左右,但我可以飞翔,飞越万里长空。
明天我就坐飞机去看望你。
(二)
今天的风很轻,阳光却很毒辣。我有些颤栗,因为银行卡的钱不多了。自动取款机后面的人很多,排了半个多小时,总算轮到我了。
一阵眩晕,取款机提示说没钱取了。
狂奔回宿舍,找了辆自行车,拼命地踩,驶入了几里之外的银行。顾不上吃早餐,一直忙乎到中午十二点。
汗滴如雨,午饭也不吃了,挤上了公交车。一个小时后,到了机场。
收到信息,说民法老师点名了,几个小时之前的,现在才发觉。之前我是多么的专注。再重要的专业课我也可以逃,再知名的教授的课也不过如此。
平生第一次坐飞机,体会到翱翔的快意,摸着钱包,手有些发抖,闪过爸妈憔悴的脸。
辗转,颠簸,按图索骥,大汗淋漓的我出现在她眼前。
玲,为了看你,我花了几百块钱,旷了一天的课,从北京飞来珠海。
惊讶,清澈的双眼开始扩大,化成大大的疑问号之后变成了感叹号。
一丝悲哀掠过,嘴角抽搐,欲言又止。期待中的感动竟如同透明的空气,看不见也摸不着。
拉着我的手,请我到职工食堂吃了一顿饭。
饥饿宛如沉睡的苍狼苏醒,张牙舞爪,却无法下咽。她平淡的表情熄灭了我冲动的火。
她说,为我值得吗?我们是不可能的,请你回去读你的书,我还要上我的班。你是天之骄子,而我区区一个平凡的打工妹。
我不得不离开,可我不舍得撤退。无论她如何待我,只要我能看着她,我就像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我的心氤氲着甜蜜的忧伤和依恋的哀愁。
先是爸爸的电话,我接了,默然不语,突然按了挂机。
妈妈的声音变了,有些苍老,更多的是关切与焦虑,说着说着她哭了。
我可以对你的残暴不屈不挠,我可以对你的诱惑无动于衷,我可以对你的嘲讽若无其事,但我不能对你的哭泣铁下心肠来。一听到别人的哭泣,不管是啕啕大哭,还是低声呜咽,我的心都会软下来,哪怕犯了天大的错误,我都忍不住要原谅他。
于是,我拖动生根的两条腿,倒退,望着玲在我的视线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三)
玲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大家都这样评价。我也这么认为。
玲的皮肤不算太白,也不黑,脸庞不算削瘦,也不胖乎乎的,牙齿不是很整齐,有几颗牙齿往外翘。可是她有一双明澈的眼睛,像明亮的宝石,使我望见星之所在。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扬着多少情丝。
一切都漫不经心,一切都自然而然。
那年我读初一,刚刚开学不久。伏在课室的桌子上练毛笔字。那是我最大的爱好,虽然我自诩无人能出其右,王羲之亦望尘莫及,可是同学们都视若无睹,不懂欣赏。
涂鸦了一张,横看竖看都觉得恶心,我怀疑那不是出自我的笔端,遂揉作一团,往背后的箩筐一扔。
箩筐就在身后,我以往是百发百中的,我曾经得过“神枪手”的称号。
一声惊呼,回头一看,一个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的小姑娘不幸中弹。
等待着一顿臭骂,这是天经地义的,有仇报仇,有冤升冤。
岂料她把纸团摊开,仔细看了一下,走到我桌前,说,这是你写的字吗?不赖呀。为什么要乱扔呢?
她的声音真好听,简直比毛阿敏的歌声还要醉人。
沉浸在千里马终于遇到伯乐的兴奋中,沉默寡言的我和她聊了起来。打那以后,我把她当作了我的知己。
慢慢发现,她和班上的每位同学都是好朋友,她是我们班最可爱的女生,心肠好,乐于助人,热情大方,且伶牙俐齿的。每当我看到她和别人有说有笑时,我就心里恨恨地,真想把和她说话的人赶走。
日子还是如同细水长流,无甚波澜。
那次我绞尽脑汁,写了三天,修改了无数次,然后把一封信交给了她,信的最后写着:我喜欢你,为你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
她给我回了张纸条,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们都还小,不适宜拍拖。专心读你的书,傻瓜!
我的第一次表白,竟落得如此下场。如同撞到了尖锐的钉子上,而非投入温柔的怀抱中。
我不死心,不到黄河心不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感情的洪流才奔流不息,不可收拾。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四)
今年春节,和两位小学同学前往她家作客。我们三人,是小学时代的“三剑客”当时叱咤校园,闻名乡里,至今仍被某些老师拿来奉为师弟师妹们的楷模。着实可悲,谁会想到,当年春风得意的我,居然考了四次高考才考上了一所全国排一百多名的学校呢。
那天她家里宾客盈门,多数是她弟弟的同学、朋友和她家的亲戚。她忙里忙外的,好不容易才有了闲暇,跟我们坐在一块聊天。
她就坐在我的身旁,我木然地,不想说话。我的那两位同学在谈笑风生。她也和他们拉家常,讲述自己过去的一些事情。我用余光望着她。已不再是稚气的脸,无邪的眼神,有了风尘的痕迹了,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依然是我最爱的那张脸。
精神恍惚,以致有个小我两届的校友向我打招呼我都没有留意。勉强地寒暄了几句,移步至阳台,凝视天上的星星。
前些日子,荒唐的我遇见了玲的母亲。
她说,你不要那么痴情了。你醒醒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是高高的象牙塔里面的人,而我玲儿只是底层的平庸女子。她爬不了那么高,即使侥幸攀登上去了,也不能适应那里的生活,终有一天会摔下来的。你这么纠缠着她,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的。
她那些话是在我说我又一次被玲拒绝了之后讲的。有些揶揄,有些无奈,犹如铁锤,狠击我破碎不堪的心灵。
难道仅仅因为我们是不同阶层的人,就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阻隔了我前进的步伐?牛郎追到天河,最终还是感动了王母娘娘,让喜鹊搭桥为他和织女相会。如果说我是牛郎,那玲就是织女,她母亲这一关我都过不了,还奢望有人为我搭桥吗?
都什么年代了,还是守着门当户对的规矩?荒谬的理论,我可以想出一百个理由来推翻它。
可是我没有跟玲儿的母亲争辩,有时候,争辩只会成为大家的笑谈。
那个夜晚,返家,难眠,玲的一颦一笑犹如电影里面的景象那么真切。
(五)
高中毕业,她当了一个小学教师,我则在高考惨败后开始了我的复读之路。曾发誓那将是我最后一次高考,背水一战的我不金榜题名,在父老乡亲面前扬眉吐气则枉来这世上一糟。
常言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再有第三次。我又一次败走麦城,投身千军万马的复读大军之中。一天天地,我感受着我老去的过程。
我又一次对她说,给我一次机会,我要给你所有的幸福和快乐。
她依旧笑盈盈地拒绝,再徐徐地转身离去。只是那笑,多了苦涩的味道;那转身,有了轻蔑的姿态。
青灯依然长亮,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在拼搏,只有沉住气,才有出头之日。而她竟辞去教师的职务,到珠海一家电子厂开始了打工生涯。
教师和打工妹,尽管都是正当的正常的职业,在我眼中,却有着天渊之别。我曾一度幻想着她在三尺讲台上诲人不倦时,我给她送上最娇艳的玫瑰。现在知道那真的是痴心妄想了。
好痛心,可我依然爱她,不因任何事情而改变。
总算考上了一所大学,这就是所谓的皇天不负有心人吧。拿着通知书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执著是多么的愚蠢。就在那个时候,传来了她带打工认识的男朋友回家的消息。我只想扛着冲锋枪,把那个男的给杀死算了。
然而悲剧没有发生,因为那个男的是外省人,而且他并没有到她家,她父母也不同意。也许是我听错了。
摇曳着越来越小将要熄灭的烛火又一下子明亮地燃烧。
(六)
到乡间走走,和一位中年人聊了一会。触及伤心事,父亲屡次带女人回家,爸妈大打出手,以离婚作为了结。我一看就知道爸妈不合适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结合?
中年人无意中说起父亲年少的一些事情,他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追求玲的母亲,只是玲的母亲拒绝了。她不同意我和玲儿在一起,多半是怕遭遇尴尬吧。
原来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我一阵激动,觉得自己以前的努力没有付诸东流。原来玲儿的母亲阻挠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阶层不同,而是因为背后有着这么一段故事。难怪玲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我。我决心跟她挑明事情的真相,我相信我的真诚一定会打动她的。
于是我到因特网上搜索了一大堆的论据,看了几集辩论赛的视频,再对着镜子把自己要表述的观点重复练了好多遍。有了这么充分的准备,要说服她当不在话下。
拨通了她的电话,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呀说,她也不争辩,只是静静地聆听。我最后说,这是我们的事情,不必理会上一辈有些什么恩怨纠葛。他们的关系,不应该成为我们相爱的绊脚石。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真是个笨蛋,其实这些我都没放在心上,如果我爱上一个人,我会不顾一切地去爱。问题的关键在于,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你仍旧执迷不悟。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爱你,无论你做出多大的牺牲,我也不能强迫我自己爱你。
我愣了,举着话筒,呆呆地站着。我说,我一直爱你,无论你怎么对待我,我还是无法阻止我不去爱你。
我说,我要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让它成为四季传唱的一首歌曲。
我们的故事?你错了,你从来没有走进我的生活,你要讲述的,只是你自己的故事,与我无关。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还是那么温婉,那么动听,还是我最喜欢听的声音。
我曾以为,这是我们的故事;我还将以为,这是我们的故事,而且是一个凄美感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