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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仲夜扭头问自己的秘书,人找回来了?
秘书回答,我找过,老林也找过,不是通话中,就是直接关机。
去年的金话筒得主是林思泉,前年是庄蕾,如此妇唱夫随也不是台长捧的,而是真的术业专精,又把人情都练达透了。虞台长向来不会亲自过问金话筒提名的事情,没这么非宠着谁不可。
老陈理智与感情上都更倾向于骆优,因为那姓刑的小妖精一看就是个冷心冷肺、睚眦必报的主儿,他俩之间的过节没这么容易翻篇。
再三斟酌,再三计较,老陈终于开口:“金话筒是国内主持人的最高荣誉,刑鸣在闹出群演事件之前,也是咱们新闻中心的年度十佳之一,按说也还是够得上这个奖项的。但他目前的节目不是《明珠连线》而是《东方视界》,前途未卜还在试播期间,含金量就不定够了,何况台里不少领导对他很有意见,就说周末不来开会又连着翘班两天的事情,他周四的节目想开天窗?”老陈微微一顿,竟有些了苦口婆心的意思,“这孩子心气儿太高了,捧得更高怕他摔着……”
老陈正说着话,台长办公室的门咣地被推开了。进来一个看着四十岁不到的高个男人,国字脸,大眼睛,头发一丝不苟,西装挺括有型,他是洪万良的贴身秘书,名叫裴非凡。
裴非凡跟着洪书记有些年头了,作为党政干部的机要秘书又兼与虞台长算是熟识,他是可以这么无遮无拦地直闯明珠台台长办公室的。
办公室里的领导们抬眼看着他,也有熟络的,喊一声,裴秘书来了。
虞仲夜正低头沏茶,眼皮一点未抬,低沉醇厚的声音先出来,敲了门再进来。
裴非凡怔不过一秒钟,便大大方方又退出去,敲了敲门。
裴秘书进门来,这会就开不成了。副台长们纷纷请辞,不管洪书记派秘书来是为了家事还是国事,旁人都不便参与。
“裴秘书难得来一次,”虞仲夜端坐不动,一脸波澜不惊,“坐。”
“其实也就两件事儿。”裴非凡落了座,掏出中华来递给了虞仲夜。但虞仲夜没接。虞台长不在台里抽烟,裴非凡也不便自己点上,只好空捻着烟卷,轻轻敲打紫檀木的桌面,“一来是老爷子几天没见着少艾了,也没听他来报一声平安,实在担心得很,着我顺道来问问。”
“跟他领导出差了。这么大的人了,能照料好自己。”虞少艾七岁就被扔去国外亲戚家里,一年最多回国两趟,虞仲夜那个时候起就从没担心过自己儿子。
裴非凡挑高了一侧眉毛:“恕我多嘴问一句,少艾现在的领导是那位刑主播?”
虞仲夜不答反问:“还有一件事呢?”
“当然是来给虞叔道喜的。”裴非凡笑道,“外头已经有风声了,明年虞叔会调任公安部,正部级副部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由宣传系统直接调任政法系统,由副部级再往上升一个台阶,这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到了虞仲夜这儿却是既不惊又不喜,淡淡笑了笑:“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投身媒体行业,做到明珠台台长这个位置基本也就到头了。上头倒是还有广电总局,但到底比不了公安部。
国务院直属的强权机关。国家最重要的部委之一。虽说明珠台乃至传媒圈里的生杀予夺全由台长说了算,但放眼整个中国,公安部的权力可就实在多了。
裴秘书接着说下去:“只要有传言,就必定不是空穴来风。老爷子总想着一家人,尽可能在他还有余温的时候帮扶一把,有句话怎么说的?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裴非凡北大毕业,也是个饱读经史子集的文化人,《红楼梦》里的典故张口即来,“这个道理不用旁人多嘴,虞叔肯定懂得。”
虞仲夜略一点头:“我听着。”
裴非凡喝了口茶,笑笑:“也没什么,就是前两天正巧遇见廖总,廖总说了你这里有个小朋友挺不懂事,他几次想替虞叔你管教管教,虞叔都护着不让。廖总令我转问一句,虞叔对那小朋友是不是宠得太过了?”
虞仲夜也笑:“小孩子总有不懂事的地方,廖总这样的身份,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裴非凡道:“老爷子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甭管什么来路背景,就算想翻案也翻腾不出多大的浪来,不值得为他费心思。上回给少艾接风,老爷子该是亲自跟虞叔交待过,本来这事儿也轮不到我们外人多嘴。可虞叔确实太过宠那孩子了,又是牛岭监狱,又是劳模性侵,这会儿连少艾都带了出去……老爷子没两年就退休了,明珠台也正处于改革的风口浪尖上,何况少艾而今回国,以后也得在官场上发展。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什么事端,怕是对谁都没好处。”
裴非凡一番话说得很是想当然,明珠园里有才有貌的主播委实多如牛毛,他自忖虞台长若想找些小玩意到床上解闷,也不是非得那个刑姓记者的儿子不可——老子螳臂当车横着一条贱命,儿子也不是让人省心的东西,怎么看都是一个麻烦。
想想虞仲夜贫寒出身,仅靠一副好皮相就把官家小姐迷得神魂颠倒非君不嫁,又有当省委书记的丈人做靠山,几年一个跳板,一路飞黄腾达。
而一个男同性恋者愣是婚前情史一清二白,没让任何人看出这方面的端倪,连老谋深算的洪书记都被摆了一道,没少悔恨嫁错了女儿。
这样的人也算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自然应该格外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人是老林楼下撞见带着上来的,一会儿还得由他送走,老林也就一起留在了台长办公室里。裴秘书这几句话尽是含沙射影,旁敲侧击,但他听得明明白白,洪书记在油尽灯枯之前费尽心思助女婿上位,但有条件。
虞仲夜不紧不慢地问:“你跟着老先生多少年了?”
裴非凡想了想,道:“八九年了吧。”
“难怪。”虞仲夜点了点头,语气也不似褒奖,“尽得真传。”
裴非凡道:“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那是昏君,老爷子当年一眼相中虞叔,这么些年来也竭尽所能地提拔栽培,不就是看中虞叔是个分得清轻重好赖的明白人,江山美人知道该选哪个么。”
虞仲夜笑了:“都要。”
“虞叔这是开玩笑了,就是真皇帝也未必能事事如愿,江山美人里只能选一个——”裴非凡一边笑呵呵地说着话,一边打算端起茶盏喝茶,手刚触上茶盏却无故一颤,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虞仲夜伸手摁下了裴非凡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看似只是轻轻扣住,却令对方动都动不了。
“回去告诉老先生,”虞仲夜完全敛尽笑容,一瞬不瞬地盯着裴非凡的眼睛,“我都要。”
裴非凡只被虞仲夜看了这么一眼,便把笑声彻底憋回嗓子眼里。
他没见过这么严肃的虞台长,这种强大又慑人的气场根本不容人招架或者回避。裴非凡不禁一怔,眼底慢慢露出怯意,点了点头道:“懂了。”
茶冷了还可以重新沏,可胆寒了,再金贵的茶叶都饮不下去了。裴非凡是真的怕了。他起身告辞,又停在门口,犹豫半晌才回头道:“有句话我觉得说得挺好,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其实也未必是女人,那些爬床的小玩意儿打的多是这个主意。虞叔还是听我一劝,人家别有用心,你也不必太认真了。”
第83章
在真正接触到本人之前,虞少艾对刑鸣有个预设,这预设来自他的节目与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他觉得这人应该既骄傲又娇惯,不好接触,也不招人喜欢。
他在美国也看针砭时政的新闻节目,最喜欢的主持人就是唐纳森,刑鸣的《明珠连线》依稀可见唐纳森的影子,但他不缺唐纳森的犀利,却远远不如唐纳森幽默风趣,举重若轻。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用最生硬的口吻说着最刻薄的话,刀刀鞭辟入里。太狠。
但老林对刑鸣的评价很高,高得惊人。
虞少艾每年回国两次,每次都是老林去接机,路上也会热络地闲聊。他知道这人是他爸的亲随与司机,典型的中国特色的官宫闱丞,对待主子缜密心细,基本全无主见。
所以老林的评价应该就是虞台长的评价。
明珠台是个众口铄金的地方。直的可以说成弯的,黑白的可以说成斑斓的,虞少艾是听见过一些真假莫辨的传言的。
一年见不了几次面,表面上看似亲密父子,但虞少艾对身为电视台台长的父亲其实很陌生,对男人与男人那些事儿也持无所谓的态度。只不过每每想到已故的母亲,总有一种从胃部涌出来的不适感。
他不忿,不屑,不理解,但又有点好奇。
好奇他爸跟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那样的关系。
刘亚男现在是这一地界的大红人,从山上红到山下,从乡里火到县里,只不过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种。
刘亚男挥舞笤帚把所有上门来挖猛料的记者都打出去,唯独没有对前来探访的刑鸣动手。她一见他就说,冤有头债有主,一直等着的就是你。
刘亚男一边说话一边把门敞开,冲刑鸣一笑。那笑容寒森森的,刑鸣硬起头皮才走进去。
刘老师的那个棚屋已被乡民砸得稀烂,好容易才被刘亚男收拾干净。刑鸣四下看了看,也就十来个平方,蓝白条纹的床单与同色系的窗帘,看着简陋而干净。墙上挂着刘老师几十年来行善所得的奖状锦旗,一面红得有些发黑的锦旗边趴着一只灰绿色的壁虎,动也不动,像是死的。
这地方本能地让刑鸣感到不舒服。
刘亚男跟《明珠连线》里出镜的形象不太一样了。因为每次出现,乡民们就一拥而上地揪她头发,所以她现在剃了短发,过于骨骼分明的脸看着更像一个男人。
刘亚男主动承认,《东方视界》直播时那些刷屏的红色大字报,都是她写的。她是大学生,又常年在大城市里工作,所以对互联网还挺熟悉。她从网上看见自己父亲蒙了不白之冤,没来得及赶回来,第一时间就想到上节目讨个公道,所以她想通过刷红字的方式替自己的父亲洗冤。
刘亚男说话时微露鲜红的牙床,与她那张灰白的脸搁在一块看,有点骇人,她意识到眼前两个年轻男人都看着自己,解释说,最近上火。
他们三个坐在县城的小馆子里,虞少艾两根竹筷用不利索,但吃相狼吞虎咽,刑鸣从头到尾不动碗筷,大概是嫌地方不干净。
刘亚男夹了一筷子笋干,细嚼慢咽:“记者都是恶人。”
刑鸣不忙着否认,只说:“我以前也是记者。”
刘亚男盯着刑鸣深深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你不像。”又看一眼虞少艾,更加坚定地说,“我见过的记者里就没这么帅的。”
“你见过很多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