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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散落在榉树的嫩叶上,疗养院一片清幽。
小房间里,多崎司咔哧咔哧地碾咖啡豆,栗山樱良烧水烫杯,不久后,两人在窗前的的地板坐成一排,喝着热咖啡。
窗边藤椅上整齐叠放着部长大人的长筒袜和内衣,椅背搭着做工精良的洁白礼裙,唱片机里传出年代久远的爵士乐曲声。
“刚才飞来一只好大的乌鸦,”栗山樱良忽然说道,“在窗外盯着我们看了一会。”
“那只乌鸦每天一到傍晚就要来,你别管它。”多崎司把咖啡杯放到地上,笑了笑:“就把那当成是礼节性的到访即可。”
“呃,不如把乌鸦请进来做客?”栗山樱良调皮似的说道。
“不不不,”多崎司赶紧摇头,“今晚谁都别想打搅我和部长大人。”
栗山樱良盯着自己的脚尖,一阵沉默。
多崎司一时间也不想说话说,只顾着喝咖啡。
视线不时朝部长大人看过去。
她穿着一件男式的衬衫,下边光溜溜的只穿内衣,她的头发束起向上的马尾,所以耳朵和后颈全都暴露了出来。在个位置上,生长着一双仿佛是用柔软的刷子刷上色的小巧耳朵。
那耳朵与其说为了聆听,倒不是说是粹出于审美目的而造出来的。
至少多崎司是这样认为的。
他悄悄挪过去了点。
形状纤细优美的脖颈,仿佛一棵尽情享受着阳光照耀而生长的青菜,那纯洁无瑕的肌肤,艳丽地闪着生命的光泽。
这幅景象奇迹般亲切而美丽。
几乎胜过其他女子一丝不挂的模样,深深震撼着他的心灵。
为什么这么美丽的肉体,内心会生病呢?
多崎司半晌无语。
只是悄悄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心。
“对了,我刚才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栗山樱良像想起了一件大事般,转头严肃地看着多崎司,“你上次说过的什么在太平洋上遇到的美人鱼还是什么,能不能和我再说一遍?”
“我什么时候说过?”多崎司疑惑道。
“有的,你肯定说过。”
“你记错了吧?”
“绝对没有,我记得很清楚。”栗山樱良很执拗地用清澈的眸子盯住他的脸,“后来你游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海里,你还说没有?”
“嗯,我有印象了。”多崎司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耳朵,“我乘坐的船在太平洋中沉没了,于是我抓住救生圈,一个人看着星星在夜海上漂游。静静的、美丽的夜,忽然发现对面有一条美人鱼漂来。”
“对,就是这个。”栗山樱良用力地点头,“当时我还问你美人鱼漂亮不。”
多崎司笑了下:“不漂亮能叫美人鱼吗?”
“也对哦。”栗山樱良罕见里露出憨憨的表情。
“老实听着好了,不要插话。”多崎司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呢,我和美人鱼就挤在同一个救生圈里,边随波逐流边谈天说地。”
栗山樱良就像聆听海边幽灵唱歌的渔民一样,认真地眯着眼睛。
“聊彼此从哪里来的,以后要去往何处,还有爱好啦,电视节目啦,昨天做的梦啦等等东西,每天晚上都一起和啤酒数星星,偶尔数一下鱼群里有多少鱼。”
“慢着,哪里有啤酒?”
“从轮船里飘来的罐装啤酒,和沙丁鱼罐头一起飘来的。”
“嗯。”
“喝着喝着,美人鱼的问我往下怎么办,我说前方有岛屿,要游过去。但美人鱼认为没有岛屿,还不如留在原地。”说到这,多崎司停下来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我一个人游了两天两夜,终于爬上一座大岛屿,被开飞机路过的星野花见救了,再回头找美人鱼时,大海已经空无一物。”
“嗯,就是这样。”
栗山樱良曲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仿佛要把外部世界与自己的世界严密地隔开。
从多崎司的角度看过去,她现在就像个小孩子,不会超过十岁岁。窗外传来的一道清晰的雷鸣声,不合时宜的冬雷,往外看一眼,月亮看上去比刚才更大更亮了。
“欸,在那之后怎样?”栗山樱良问道,“就是找不到我之后,未来怎样?”
“谁知道呢?”多崎司笑着回答她,“说不定在好多年后,会在某一间街角的酒吧遇见,然后一块喝啤酒。”
“不觉得感伤”
“或许。”
“好在现实中你不会抛下我一个人游去岛屿,对吧?”
“必然的。”
“心里舒坦多了。”栗山樱良哧哧笑着,身子凑过,紧紧挨着多崎司的胸膛,一边用指尖戳他的胸口,一边说:“喜欢和你在一起,有时候找不到你人了,恨不得马上抛下一切去找你玩。”
“唔。”多崎司搂住她。
“是有时候,”栗山樱良强调道,停顿了30秒钟。继续说道,“我是非常喜欢和你呆在一起的,但并不是说一辈子都要呆在一起。怎么回事呢?”
“小唯也是这样说的。”多崎司思考了下,“或许,你们两个内心始终都是高傲的吧,不愿意就这样屈服,我能理解。”
“你当真能理解?”栗山樱良坐起身子,死死盯着他的脸。
“已经理解了啊。”多崎司老实地回答。一个也没有。
栗山樱良便重新躺下,小巧秀气的胸部温柔地贴着他的肋部。
“是时候去猫城看看了。”多崎司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
“猫城……”栗山樱良细声呢喃。
“数据不足。”多崎司说道,“我对猫城还什么都不了解,有点忐忑呢。”
“我本身对自己也不大了解,”栗山樱良无力地笑笑,“不骗你。我这样说,不仅从哲学意义上,而且从实际意义上,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
说完这句,她摇了摇头,像是要透气那样走到窗前,拉开帘布。
窗外可以看见亮着稀疏灯光的疗养院,造型各异的屋顶上方漂浮着一弯白骨般的晓月,她身上仍然穿着多崎司的白衬衫。
“多崎司,”她指着月亮喊道,“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去吧——”
轰隆——空中响起一声巨雷,玻璃窗震得微微颤抖。
“不冷吗?”多崎司问。
时值2月中旬。
少女站在窗前口吐白气。
经过他的提醒,栗山樱良才好像意识到寒意,于是她赶紧钻进被窝里。
多崎司也坐在被铺边上,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睡衣凉冰冰的。
栗山樱良用鼻尖蹭着他的掌心,鼻尖也凉得很。
“喜欢你。”她忽然说道说。
“我也一样的,”多崎司答道,“喜欢部长大人温暖的身体,喜欢安静地摸着她的头发,喜欢她睡着时的轻微喘息,喜欢早上叫她起床,喜欢她骂人时的不屑,喜欢看到她穿着我那件宽大的男式衬衣。”
听着他说话,栗山樱良把眼睛瞪到最大,笔直地凝视他。
仿佛小猫把瞳孔完全张开,凝视着黑暗中的物体那样。
“你要记得去猫城。”她用强调的语气说道。
“怎么去?”
“等会睡着后,坐电车去。”
“电车?”多崎司好笑地问。
栗山樱良把被子拉上,遮住下巴,然后一个劲地点头。
眸子里带着笑意,但由于下巴被遮住了,无法分辨她是不是正在笑。
“坐电车去,也是坐电车回?”
“是的。”
“我明白了。”
“那你会驱邪。”栗山樱良又问。
“驱邪?”多崎司愣了一下,摇头:“不,我还没学过那种东西。”
“不会驱邪可不行。”栗山樱良表情严肃。
多崎司摸着她的额头:“比如说驱什么邪?“栗山樱良没有回答。
沉默片刻后,她轻轻摇头:“去到你就知道了,你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失败的对不?”
“嗯!”多崎司用力点头。
轰隆——屋外又是一声巨雷,仿佛要把天空炸成两半。
“你也换上睡衣,关掉电灯,进来和我一起睡,”栗山樱良在被子里缩起身子,“抱着我,这样你才不会迷路。”
“好的。”
多崎司起身,关掉了卧室的电灯。
在黑暗中脱去衣服,换上睡衣,一边换衣服一边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今晚他没洗澡呢,但幸好身上没有汗味,体味也没有,值得庆幸。
转身,钻进被窝,伸手搂住部长大人。
少女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身子一动不动,像是冬眠了的小动物,暖暖柔柔的身子,像不设防一般呈现出来。
月亮从豁然敞开的窗口探过脸来,窥视着床上的动静。
两人同床而卧,时间过得十分惬意。
栗山樱良竭力不想露出紧张的情绪,但多崎司还是能感觉到,隔着柔软的肌肤逐节触摸她脊骨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少女身子的颤抖。
窗外下起了雨来。
空气变得黏糊糊的,雨点横扫过来,敲击玻璃窗发出“哒哒”的响声,世界仿佛正朝着末日一路狂奔。
栗山樱良里被天吾搂着,不动弹身体,也不开口说话。
多崎司也不想说话。
怀里搂着美少女少女的身体,绝对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不时地,她的鼻尖会触碰到脸颊,呼出的温暖气息吹拂在脖子上,小巧秀气的胸部也能感觉到。
她的皮肤也在散发出美妙的香气,那是一朵花儿在绽放的过程中会发出的特殊的生命的香气。
黑暗中,栗山樱良一边用结绳把两人手腕系在一起,一边轻轻说道:“我们必须睡着,才能去到猫城。”
多崎司看着天花板:“我尽快睡着。”
这时,栗山樱良忽然脱掉了衬衣,翻身趴在他的身上。
很柔软。
仿佛追逐着阳光的藤蔓植物的嫩芽,正在静静摸索必将到来的成熟形态。
气氛极其暧昧。
中心模糊,模棱两可。
但两人都在试图表达的意思却有相通之处。
“肯定可以的。”栗山樱良说着,慢慢向下移动。
这个动作的意思十分明显。
多崎司注意到,她的眼睛里蕴藏着一种光芒,那光芒的带着前所未见的色彩。
为了缓解紧张,他笑着说了句:“你这样会被诗织骂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栗山樱良颇为用笑容回应他。
等多崎司从这笑容中读出“决绝”的意味时,已经完整地被接纳了。
一切都很自然,很普通,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又或者说是完成了一件早就应该做的事。
夜幕当中,栗山樱良的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呼吸略有些紊乱,半张的嘴唇在微微地动,仿佛要形成某种话语。
最后,她吐出了“tsukasa”这一个音节。
她这么喊多崎司,还是第一次。
“司君。”
第二次喊出来时,加了敬语。
第三次又是单独的一声“司”,就像练习外语单词的发音,如此重复了好几遍后,部长大人缓缓俯下身,脸庞凑近多崎司的脸,将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
柔软的雨夜,清香扑鼻。
亲吻的过程中,栗山樱良伸出右手,攥住多崎司的左手。
紧紧地、牢牢地握住那只手,纤小的指甲甚至掐进了他的手心,两人的手腕,用三色的结绳紧紧系在一起。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她微微喘着气说。
“明白。”多崎司答道。
栗山樱良深呼吸一下,闭上双眼。
静静地呼吸,侧耳倾听自己的呼吸声,鲜红炽热的血液中沿着血管送往全身,它改变呼吸的节奏,让心脏的跳动更加强劲。
在多崎司的引导下,两人仿佛两条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蛇,在春天的草原上相互缠绵。
窗外,雨还在下。
白色水银灯照亮湿漉漉的路面。
黑黑的树林,小小的山包,三三两两的人家灯火从中闪出,继而消失。
……
一觉睡醒过来的时候,多崎司发现躺在一片幽深的灌木丛中。
四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抬手把腕表凑到眼前,凝目细看,凌晨5点多。
夜间植物味和潮湿的泥土味儿冲进鼻腔,从树枝间可以看见夜空,竟亮得出奇。遮蔽天空的云如电影银幕一般映出地面的光亮,附近还不停地传来汽车轮胎的摩擦声,看来是位于都市的一角。
“在梦中吗……”
多崎司呢喃一句,深深吸了口气,脑袋有点晕。
爬起来,朝着有灯光的地方钻出灌木林,来到一个稍微开阔的地方,一条不太陡的无穷尽漫长坡,坡道顶端,仿佛类似神社鸟居的建筑映入眼帘。
稍稍整理一下衣服,拍掉头发上的草屑,多崎司开始往坡顶爬去。
不清楚鸟居背后的究竟是民宅还是神社、疗养院之类,搞不好是公园或庭园也说不定。冷静一想,出现在这种奇怪地方的场所,多半不会是咖啡厅。
穿过鸟居时,气温骤然变冷。
多崎司忽然想到一件事。
在神道教的寓意中,鸟居代表神域的入口,用于区分神栖息的神域和人类居住的世俗界。
反正没什么好怕的……他里紧外套,只身走进神社内。
院内仅一根高高竖起的水银灯,通往大殿和香资箱和绘马匾上投洒着不无冷漠的光。身影在砂石地面上长得出奇,四周空无人影。
时间是黎明来临之际,庭院里芳草萋萋,一些倒塌的建筑淹没在青草当中,无法分辨。与其说是庭院,倒不如说更像一块野地。
多崎司朝唯一完整的拜殿走去。
老旧的拜殿。
周围树林茂密,看着阴暗,树叶在风中沙沙摇曳,犹如蠢蠢欲动幽魂。
青草和绿叶的气味,飘荡在夜色里。
多崎司深深地呼吸着草木的清香,路过两株盛放的樱树下。
抬头看了看,是八重樱。
翠绿的枝头,密密麻麻地开满浅红色的花瓣,把枝条都压坠下。
多崎司走进拜殿。
里头十分阴暗,几乎没有光线,啪答啪答地水滴漏在透着冷意的长廊,往尽头远远地一瞥,有光传来。
穿过长廊,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月台。
还是空无一人。
一辆生锈的市郊电车停在那儿,风吹来令人感到惬意的怀旧气息,夹着细细的谈话声。
多崎司朝那边看过去。
在月台的警卫室里边,几只猫在那交头接耳。
“你不觉得好像有人的气味吗?”一只黑猫说。
“是有一股怪味。”一只老公猫吸着鼻子赞同。
“其实我也感觉到啦。”又有一只猫附和。
“奇怪呀,人是不可能到这儿来的。”
“对,那是当然。”
“不过的确有人的气味呀。”
“走,我们去看看。”
“必须要去看看,通往猫城的列车,绝对不允许有人类混进去。”
领头的老公猫爪子一挥,带领一众年轻的猫咪从警卫室走出来。
多崎司赶紧钻进电车,躲在车座底下。
猫儿分成三个队,开始搜索月台的每个角落。
它们的鼻子很灵敏,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气味,柔软的爪子踏过地板,步步逼近。
其中有一队猫进了车厢,多崎司趴在座位底下,可以看到它们拥有锋锐的爪子的肉垫,正在慢慢逼近,它们似乎因为人类的气味而变得兴奋起来。
这个世界不是人类可以涉及的唱错,如果抓住那个倒霉蛋,它们绝不会他安然无恙地离开。
三只猫垫着肉垫,停留在多崎司躲藏的座位旁边,使劲闻着气味。
“好怪啊。”其中一只毛色油光的大橘猫,微微抖动着长胡须,“明明有股很浓的气味,却找不到人,应该在这附近才对的啊。”
“的确奇怪。”
“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可是,这太奇怪啦。”
于是,三只猫百思不解地离去。
它们极其轻微的脚步踏出车厢,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多崎司了一口气,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要知道刚才最近的时候,他几乎是正面和一只猫鼻尖碰鼻尖了,不可能看漏的。
但不知为何,猫似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多崎司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看得清清楚楚,肌肤并没有变成透明的,手腕上的三色结绳,隐隐传递出热量。
是这东西么……
这样想着的时候,电车忽然启动。
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多崎司脑子迷迷糊糊的,渐渐昏睡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车窗外出现了一条美丽的河,平缓的绿色山岗连绵一线,山脚下有座奇怪的小镇,给人一种静谧的感觉。
电车再此地停站,停了很久,似乎不打算继续往前开。
多崎司只好下车。
小站小得不成样子,没有站员,也许是个很清闲的车站,下雨天司机恐怕都看不见,会直接开过头。
站前广场是个小小的交通岛,有汽车站,有几家傻傻的小店。
走在路上的“人”,清一色都是猫。
各色花纹、各个品种的猫,普遍比普通猫的个头要大不少,多崎司混在猫中间,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
猫儿们在商店购物,在餐厅里咏唱,在小酒馆里喝啤酒,唱着“喵喵喵”的猫歌,有的拉手风琴,有的跟着节奏跳舞。
蜿蜒的小河过,上边架着一座古朴的石桥,河水清澈透明,多崎司有理由相信,这里的猫可以在河里抓到美味的鳟鱼。
黄昏渐渐降临。
猫儿们拉下店铺的卷闸门,结束了各自的工作和事情,成群结队地走过石桥,回到镇子中心去。
多崎司在石桥前徘徊了许久。
他现在不知道该去哪,刚好桥头有只很大的老年黑猫,踌躇了下,他走上前打招呼。
“你好。”猫略略抬起脸,很吃力地低声回应。
视线里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它却似乎没有感到惊讶,表情没有异常。
“天气好得很嘛!”多崎司小心翼翼地寒暄一句。
“啊,是的啊。”黑猫应道,然后眯缝起眼睛,“但是好天气不一定会持续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多崎司问。
黑猫颤颤巍巍地伸出前爪,指着镇子中心最高的建筑:“创造猫城的仙女,正在被恶魔所困,再不去救她的话,这里就要毁灭了。”
多崎司往镇子看去,那是一座建立在半山腰的城堡。
“谢谢,愿您安好。”
“不客气,希望以后又机会和您再次交谈,真是有趣。过几天……请再来。只要不下雨的话,我都会在这儿的,看不见的先生。”
“好好,多谢多谢。我感到十分高兴。虽然能同一只猫讲话,一开始我是很谨慎的,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
“那也难怪,猫,也是多种多样嘛。”
“有道理,世间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猫,再见,猫君。”
黑猫摇了摇前爪。
多崎司踏过石桥,朝城堡走去。
再然后,黑猫化作一只个头特别大的乌鸦,飞离猫城。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城堡灯火通明,里边正在举行一场宴会。
客人当然也是猫,除了主人外,全都是猫,就连侍者也都是猫。
掉在穹顶上的水晶灯,把柔和的光亮洒满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多崎司的心脏砰砰地跳着。
美丽、清澄、完美的仙女,端坐在王座上,一身薄纱般轻盈的白裙,袖口宽敞,长长的拖地裙摆,仿佛最轻盈的云朵。
是她!
找到了。
多崎司深吸一口气,情绪逐渐平缓下来。
接下来,他要带着仙女,逃离这座猫城,回到现实世界当中。
就在这时,仙女一甩袖子,薄纱就像白色的圣辉般摇曳,她从王座上站起来,衣袂飘飘地朝下走去。
“是谁闯入了我的城堡?”
她忽然对着前方说道。
清冷透明的声音,依然像山涧泉水般动人。
宴会大厅安静了下来,所有猫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主动散开到两侧,生怕自己被仙女怀疑,从而被踢出猫城。
“是我!”
多崎司回应了一声。
众多猫猫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空无一物。唯有仙女定定望着他,在柔和的水晶灯光下,她的嘴角拉出一道笑弧,声音仿佛从喉间漏出的轻盈微风。
“你终于来了。”
洁白的裙子、光洁的肌肤、闪烁光芒的乌黑发丝,一切完美的元素都叠加在她身上,使得她看起来就像山顶上的雪那般纯洁清新。
当然,胸没变。
都做梦了,怎么就不给自己整大点呢……多崎司好笑想着,步伐坚定地朝她走过去。
但就在这时,屋内忽然刮起了一阵强风,吹得猫猫们都眯上了眼睛,仙女被吹得后退了几步,一名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巫,出现在她的身前。
“那是恶魔!”
女巫声音尖锐地喊道。
在枝形吊灯光的辉映下,多崎司看清了她的样子。
身材小巧玲珑,姿态优雅,给人一种贵妇人的印象。
秀发笔直泻下,黑色的女巫裙,裙摆散开,袖口扣得整整齐齐。领口又圆又大,托出形状娇美的脖颈。
她很完美,这是毫无疑问的美的不只是容貌本身,整个形体完美得多,俨然从某人的梦境中直接走出的神明。但这种纯粹的美,却唤起了多崎司心中类似悲哀的感情。
只是第一眼,就能让人知道,她是曾经的栗山夫人。
脸型和五官都和女儿非常相似,但比十六岁的女儿要成熟许多,脸庞的轮廓也更有大人味,但那一脉相承超尘脱俗的精灵气韵,的确看得出是对母女。
多崎司继续朝前走去。
“停下!”女巫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被她护在身后的仙女,眼神也暗淡下去。
洁白的裙摆飘飘扬扬,像白色的游魂,独自飘荡在无边的原野,给人一种凄凉脆弱的感觉。
“恶魔!”
“停下——喵!”
周围的猫猫也一同喊了出来,从它们焦急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些猫是真的在担心创造猫城的仙女,被看不见的恶魔所带走。
“我是来带樱良走的。”多崎司说道。
“绝对不行!”女巫脸色紧绷,眼神僵直,眼球犹如冻结在深邃的眼窝之中。
多崎司指着仙女:“你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意见呢?”
“不行,就是不行。”女巫冷冰冰地瞪着他,“她只是被你蒙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把她带走!”
身后,仙女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
透过仙女的指缝,多崎司看到她的眸子,里边充斥着难以抑制的哀伤。
“够了……”他往前走去,视线笔直地看着女巫,“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辩论,也不想和你多说一句,她曾经是你的女儿,但现在的你,不配!”
“你无法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女巫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凌厉的眼神直视着仙女,“樱良,你和他说,和他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母亲是为何死去的!”
“不要——”
仙女双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血气渐渐从她脸上流失,就像座缓慢沉落水底的雕像般,她无声无息地沉落下去。
“我和她都还活着,”多崎司一步一步靠近,眼神鄙视着女巫,“我想,无论受过多么致命的伤,无论被夺去的东西多么宝贵,也无论完全因为失去的东西,而仅仅剩下一层表皮。”
女巫脸色铁青。
“你代表的一切,从失去的那一刻便随风远去了,至少作为实体的你,不存与这个世界上。尽管樱良竭力回忆,那无非只是加重她自己的痛苦呃容易,她不该那样,她还有更美好的事物值得期待,她要做的是将其抓在自己手中,纵使其仅有稍纵即逝的生命。”
仙女扬起脸。
她紧紧握拳的手腕微微颤动,眼眸湿润地看着多崎司。
“欸,部长大人,”多崎司看向仙女,嘴角翘起,“不说句什么?”
“不要。”仙女摇摇头。
多崎司耸了下肩,不顾女巫铁青的脸色,继续和仙女说话:“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胸想象得大点?”
“……胸?”
仙女低头,往了往自己平坦的胸部。
好气啊……
下一秒,仙女脸色涨红了。
她腾地站起来,眼神从刚才的黯淡无光,瞬间变得充满攻击性。
“多崎司你脑子有问题是不!”她一步绕开女巫,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支着多崎司,气势汹汹地朝着他边走变骂,“你这话这算什么意思?我一个人在这担惊受怕孤苦无依的等你,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你居然只关心我的胸?不行,我感觉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要真嫌弃的话那就给我离开,混蛋,傻气的混蛋,真叫人难以置信,实在难以置信。你不是很能说的吗,那些温暖人心妙趣横生的情话全都忘记了不成?你的脑子是退化成了刚弄明白四则运算的毛孩子不成?”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点抖m,听她这么骂,多崎司心里觉得非常舒坦,想一辈子都被她这么指着来骂。
等她一靠近,多崎司直接伸手,将她拉到怀里。
两人对视,感受对方温热的呼吸。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所有猫猫都在看着他们两个,自从接触到仙女后,他们才看清了“恶魔”的样子。
感觉……
恶魔还蛮帅的嘛……
“欢迎回来!”多崎司轻声说道,看着她的眼睛,“只要保持这样的气势,没有什么可以击倒我的部长大人。”
“你又拿胸来气我了……”栗山樱良半眯着眼睛,樱花般粉嫩柔软嘴唇,无比的诱人。
“这是最后效的方法。”
“以后不许再用!”
“没问题!”
“谢谢。”栗山樱良拽着多崎司的衣襟,头埋在他怀里,“欢迎来到猫城。”
“很新奇的体验,”多崎司搂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大概我这辈子都没有再同猫讲话的机会了。”
“是那样的。”
“猫娘算不算猫?”
“不算……”
“我觉得算。”
“你再乱说,我就把你也变成猫!”
“呃……”多崎司想了想,不由地笑了出来,“我就算变成了猫,也是身体健康,不会得病的猫,而且一样没有蛀牙,眼镜也不用戴。”
“傻气,傻气透了。”栗山樱良眼神温柔,轻轻抚摸着他迷人的脸庞,“依部长大人之见,你的脑袋有时候真的很傻气,需要我一直引导你才行。”
“真的会一直吗?”多崎司期待地问。
“不然呢?还有什么办法?”栗山樱良连续反问两下,随后又笑着自问自答,“谁让我那么喜欢你,除了你以外不想要别的。”
“好!”多崎司吻了她额头一下,“我们出去。”
栗山樱良转过头,看向脸庞扭曲的女巫:“十年了,你该离开了。”
“你休想抛下我……”女巫那张脸,充满了怨恨、愤怒、歇斯底里的恐怖情绪,她的身躯化作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幽灵,带着一声咆哮扑过来。
“看到没有,她才是恶魔!”
多崎司指着幽灵,朝着猫猫们咆哮了一声,转身拉起栗山樱良就跑。
身后,猫猫们前仆后继地冲着幽灵扑了过去,扭打在一起,但很快,幽灵就把所有的猫猫都吞噬掉,朝着两人背影追上去。
就算变成仙女,栗山樱良的体力也没见长。
才刚跑到城堡的门口,她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快点,我背你!”多崎司蹲下来。
栗山樱良忽然笑了笑。
“给我变!”她指着多崎司喊了一声。
下一秒,多崎司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老虎,看品相,还是只孟加拉虎。
“猫猫,好大的猫猫!”栗山樱良兴奋到两眼放光,一下子扑倒在白虎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脸蛋深深地埋在他柔软的毛发里,“一只想找个机会撸老虎来着,总算是的如愿以偿了。”
“……”
多崎司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她。
现在也不是吐槽的时候,他撒开四条腿,拼命地朝镇子外跑去。
身后的幽灵,身体越来越大,叫声越来越凄厉,她膨胀起来的身躯,把沿路的一切都吞噬了进去,整个猫城都处于逐渐消亡的过程中。
一口气跑过古桥,往车站跑去。
夜色当中,小站的灯火感觉比来时看到的腰更加虚幻,车还停在那里,等待着客人的离开。
多崎司背着栗山樱良,蹿进车厢。
车门随即关闭。
回头望一眼,整个猫城不复存在,全都笼罩在了不详的黑雾当中。
下一秒,时间好像停止了。
整个世界都崩塌破碎,目之所及的地方,色调都变成了和煦温馨的薄暮色。能看见许多小碎片般的东西浮在光线里,不一会儿,光线变亮,周围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
多崎司回过神来,发现站在一个教室门前。
他已经变回了人身。
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感觉异常的真实,真正的时间、真正的场所、真正光线、就连空气中,都有一股涂了清漆的木材味和黑板擦上粉笔的气味。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教室的门。
这是一间异常豪华的活动室,靠窗的位置并排放着两张桌子,一位少女正在心无旁骛地看书。
“atf部?”他问。
少女转头看过来,轻轻点头:“是的。”
“可以早退?”
“可以。”
“你看我怎样?”
“第一印象看起来不够稳重。”
“那我走?”
“来都来了,填张表吧。”
说着,她抽出了一张表格,放到桌面。
“按照上面的要求填写即可。”
“谢谢。”
上边只有一行字。
【我喜欢你。】多崎司写下另一行字。
【我也喜欢你。】世界再次崩塌。
多崎司惊醒过来,猛地一下坐起身体。
口中焦渴难耐,像是身体里的所有的水分都消失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转头看向身边。
栗山樱良蹙着眉,像是在做噩梦。
“没事的……”多崎司重新躺回来,一把搂过她。
少女的身体温暖柔软,带有沉稳的现实感,借着微弱的月色,她光滑白皙的肌肤裸露无遗,一点都不设防,两腿还微微地岔开,保持着睡前的姿势。
安静的房间中,忽然传来什么动静。
多崎司抬头看过去。
尽管时值深夜,但月光从窗口泻入,房间里很亮,睡前拉起来的窗帘忽然打开,月光中出现一个飘着的剪影,轮廓清晰的人影,镀了一层骨骸般荧白的光。
是猫城里的女巫。
多崎司缩在被里,紧紧抱住栗山樱良。
女巫飘在窗前,目视被铺,表情像是沉浸在遥远的温馨回忆中,嘴角时而漾出柔和的笑意。
多崎司屏住呼吸,不发出动静。
佯装安睡的同时,他心里拿定主意:不管这是不是幻觉,都不会让她再打搅栗山樱良。
过了许久许久,她忽然转身,无声无息地飘出了窗外。
这时,栗山樱良紧皱着的眉头,舒缓了下来,表情变得舒适自然。
多崎司吻了吻她的眼睑。
随后,难以抵挡的困意袭来,他再也无法抵抗,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清晨来临。
多崎司猛地张开眼,枕边的时钟指向七点。窗外天色大亮,空气无比的澄澈,从窗帘的缝隙间,光线像楔子一般照进来,在地板上描绘出窗框的图形,冬天似乎即将结束。
与昨晚睡去时那个世界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
早起乌鸦的鸣叫声,尖利清晰地传进房间,让人觉得昨晚那猛烈的雷雨和离奇的遭遇,都不过只是一场大梦,像是在许久以前,发生在不知何处的地方的事。
“醒来后还是会心有余悸呢……”多崎司嘀咕一句,翻了个身。
栗山樱良就睡在身边,如冬眠中的小动物,安逸恬静。
细细的黑发垂在雪白的脸颊上,勾勒出复杂的纹样,耳朵藏在头发下面,看不见。多崎司撩起她的头发,轻轻吻了她耳朵一下。
栗山樱良慢慢张开眼睛。
这段时间一直覆盖在她眼膜的阴翳与不安,随着昨晚的那场雷雨,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有些东西却又留了下来,比如说……少女感受着肌肤的凉意,以及身体的翻涌感,脸色在眨眼之间,染上了一片绯红,像顷刻间打翻了一整瓶染料在画纸上,腼腆得迷人。
说些什么好呢……
思考了几秒钟,多崎司选了一句最简单的问候语。
“部长大人,天亮了。”他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