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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秦家又出了一件震惊淮京上下的大事。
秦家新娶过门儿的儿媳妇自尽了!
这个消息一出,所有人都被惊到了,但与此同时,又觉得十分能够理解。
人才刚过门就守寡,还背着克夫的名头在身上,秦家定然不待见,活不下去也是正常。
消息传到子桑绾耳中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练习刺绣,此前被她扔掉的东西,她近来突然起了兴致想捡回来,下棋,刺绣,作画,弹琴,她都在学,只是她打小刺绣的水平就差,丢了八年多,如今要捡起来,着实是件费神的事。
她正皱眉绣着手上的一朵山茶花,清越就满脸凝重地进来了。
子桑绾每次瞧见她这副神情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不其然等她说完,就是一件十分不好的事情。
“自尽了?”她还有些难以相信,声音很轻。
清越点头:“昨夜寅时去的,廷尉司已经查实了,是自杀的,如今秦夫人闹着要将她送回宋府,不承认她的身份,不愿意给她办丧事。”
子桑绾闭上眼:“宋家是什么态度?”
清越面露同情:“宋大夫人说,既然嫁到了秦家那就是秦家的人,断没有还要送回娘家办丧事的道理,至今也没人去管尸首。”
子桑绾心头被刺了一下,一时有些难受,半晌没说话。
清越面色发苦,“嘉卉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到大在宋府就备受欺凌,好不容易出嫁了,却是被逼去守活寡,如今还真守寡了,死后竟然连尸首也没人愿意料理。”
子桑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日呦呦还说,她那么努力活到现在,一定不会轻易想死,结果,才一晚上的功夫,人就没了。
子桑绾突然也没了刺绣的心情,就坐在院子里发愣,商迟回来就刚好瞧见她这般神思不属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道:“宋家大房和秦家都不管她,但是方才宋二爷和宋二夫人亲自去接去了。”
子桑绾回过头来看向他,有些惊讶:“二房去的?”
商迟在她旁边坐下,点头道:“刚刚才去的,好歹是宋家人,宋二爷看不下去长房和秦家如此待她,与宋二夫人和维桢兄妹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去将人接过来料理丧事。”
子桑绾顿在半空的心突然间就落了回去。
商迟抬手拉了拉她的发带:“秦夫人如今恨不得立刻将人送走,只有秦大人念着宋姑娘作为秦家儿媳那一点情分,但拗不过秦夫人,秦夫人口口声声说是宋姑娘克死了秦家公子,秦大人虽然有些顾及,但二房去接,他一定会同意的,这样对三方都好,所以,别担心了。”
子桑绾叹气:“倒也谈不上担心,只是有些感慨,我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人究竟要绝望到什么程度,才会如此决绝地一心赴死。”
商迟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倒也不是她这么决绝,不过是被人利用了罢了。”
子桑绾一愣:“什么意思?”
商迟道:“昨夜,宋嘉卉收到了一封信,然后才决意赴死的,而且她死之前还见了秦大人一面,只是信的内容,以及她和秦大人的谈话,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子桑绾有些惊疑不定:“那信呢?”
商迟道:“她看完就烧了,如今只有一个线索可查,就是给她送信的那个人。”
子桑绾忙道:“她身边的人也要查,她秘密与送信人联络,她身边的人一定知道。”
商迟点头道:“放心,我已经交代过了,只是如今宋姑娘还在秦府,我们不好插手进去,等宋二爷和宋二夫人将她接回去,她的陪嫁丫鬟定然也会跟着去,与她最亲近的,当是陪嫁丫鬟,到时去查她便是。”
子桑绾有些惶惶然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事情已经完全不受她控制,虽然宋嘉卉的介入替她除掉了秦承韫和宋怀信两个目标,给她省了不少事,可她此前并未想过用这等法子,而今宋嘉卉自尽了,她却完全不知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目的又是为何!
两人一直坐在院子里,直等到宋维桢传信过来,说宋嘉卉的尸体已经接回去了,两人才出门前往宋府,给宋嘉卉送行。
虽然只有两面之缘,可到底是做不到视若无睹。
宋府内挂起了灵幡,设了灵堂,虽然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也一样不少。
他们到的时候,只有宋维桢和宋沅湘待在灵堂内,两人齐齐盯着尚未封上的棺木,里面的宋嘉卉穿着出嫁时的那身嫁衣,脖子上的勒痕十分显眼,但她面容安详,甚至有一种终于得到解脱的释然感。
两人进来,宋维桢先回过头来,然后亲自给两人点了香递过去。
上好香,宋维桢对商迟道:“我们先出去吧。”
转而对子桑绾道:“烦请郡主在此与呦呦说几句话。”
两人分别应下,等他们走了,子桑绾走上前站到宋沅湘身旁,与她一起看向棺木中的人。
两人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宋沅湘才开了口:“其实幼时我一开始是很喜欢她的,在偌大的宋府众多姑娘中,我只与她玩,因为她比我们都年长,极为懂事,对我们这些妹妹也都诸多照顾,很有耐心,也很温柔。”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从前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做派,明明才只比我年长一岁而已!”
“直到有一回,我无意间看见大夫人让人对她拳打脚踢,她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可大夫人也没因此心软放过她,我便站出去制止了大夫人,那个时候大房与二房还没彻底撕破脸面,大夫人也不敢明着对我怎么样,我一说要将这件事告诉祖父,大夫人便放过了她,我便也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从没再提起过。”
“直到后来,一切都变了,我记得有一回,我跟她一起在后院玩儿,那时是冬日,后院里有一汪清泉,是从外面引进来的活水,她跟我说里面有鱼,说如果能把鱼捉上来烤着吃,一定很好吃,我便很开心地要去捉鱼,可她说她怕水,不敢下去,我便独自跳进水里捉鱼。”
“我记得,里面的水很冷很冷,冷到我浑身都在哆嗦,但我还是坚持着在里面捉了小半个时辰,哪怕最终什么也没捉到,我还险些溺水,后来是我哥哥知道了才跑过来将我捞上去,那日之后我得了风寒昏睡了好几日,再醒来后我只听说祖父惩罚了她,是哥哥要求的,我那时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该怪她。”
说着,宋沅湘眼中落下一滴泪,她却仍旧目不转睛盯着棺木中的人,“在那之后她的态度彻底变了,她不再理我,我以为她是生气了,便时常在那湖水中捞鱼,本来那泉水中根本就没有鱼,后来我爹爹为了哄我,命人从外面打捞了许多鱼放到水里,我便捞了许多鱼给她送去,想跟她和好,可她也只是嘴上应着,却将我带到了她提前设好的陷阱里,我在那足有两个我深的陷阱里待了一个晚上我哥哥才找到我,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挖出这么深的陷阱来的!”
“于是从那以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根本就不喜欢我,与我交好只是因为我是二房嫡女,她想借着我打压其她庶女,后来她被大夫人惩罚,她一是为了讨好大夫人,二是,她是记恨我嫉妒我,她觉得她那么狼狈,我却能一句话就让大夫人停手,其实我都知道的,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因为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对此感到优越,不想让她更恨我!”
话到这里,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宋沅湘死死压抑着哭腔,却掩饰不住的声音哽咽:“其实她不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吃鱼,我去水里捉鱼只是想捉给她吃,我那个时候是真的真的将她作为姐姐爱着的!我不知道我站出去帮她,会让她因此这么恨我!若是我知道,若是我知道......”
她已经彻底掩饰不住地泣不成声,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
子桑绾上前将她抱住,无声地拍着她的后背,她知道她想说什么。
若是她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站出去,毕竟眼睁睁看着宋嘉卉挨打,与被宋嘉卉记恨相比,那个时候的宋沅湘不知道如何选择。
宋沅湘再也压抑不住地失声痛哭:“阿绾,我不知道她会去寻死,我以为,我以为,她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活到现在,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我曾经真的恨透了她那般表里不一的惺惺作态,我以为我可以恨她一辈子,可她怎么就这么懦弱?怎么就死了呢?她怎么能死呢?”
若是可以,她宁愿宋嘉卉永远活着记恨她嫉妒她,也不想看到她这般死气沉沉地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子桑绾也红了眼,声音沙哑:“呦呦,她活着很累的,死了于她而言是解脱,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我们就放过她好不好?她辛苦了十八年,也努力了十八年,现在她可能是不想努力了,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尊重她的选择,让她安安心心地走好不好?”
她相信,若是这世间真的有鬼魂,宋嘉卉一定也听见了呦呦的这番话,虽然猜不出她是什么表情,但是一定会感动会欣慰的!
宋沅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再也说不出,她从早晨得知了消息便一直在想着,若是当初,她能多照顾宋嘉卉的情绪,不顾及大房和二房的关系,站出去多护着她一些,是不是她们就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结局了?
可恨时光无法倒流,岁月不堪回首,形同陌路近十年,最后心平气和地待在一个地方,竟已是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