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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佑实行募兵制,大部分兵源来源于招募,伉健者迁禁军,短弱者为厢军。禁兵军士的俸钱分五等,少则三百多则一千,春冬赐衣。厢兵待遇差了不少,却也能勉强果腹。这也是大佑为了防止灾民造反的手段之一,军制与宋朝基本相同。当时朝廷正欲攻打大佑唯一也是最后一个藩王镇南王,招募条件更为优厚,这让当时不少男儿从了军,为自己为家人谋求一条活路,文渊候就是其中一个。
大佑虽不及宋朝重文轻武程度,却也依然带有歧视。文渊候因大败镇南王有功,被授予侯爵之位。一个贫寒子弟能如此快速上升到如此高位并不简单,可文渊候又做出了令人意外的事。竟是参加了制科考试,更书治国策论直谏时政而得官家赏识,从而又从武从文。
制科乃科举科目之一,为奇才俊杰所设,皇帝临时下诏,亲自试策。
庄重看到文渊候的时候,饶是之前就知道文渊候相貌出众也有些意外,这人模样还真不像一个大将军。一身月白色对襟宽袖长袍,飘逸宛若谪仙,玉树临风颇具魏晋之风。肤若女子一般白皙,唇红莹润,一双眼睛若天空中最闪耀的星星。这般道来略显女气,可配在文渊候身上却只有男子俊俏潇洒,不需言语就透露出一股风流之味。明明已过而立之年,却好似不及弱冠。站在他身边的妖娆女子都失了颜色,立于堂中甚为耀眼。
庄重顿时明白,为什么那些杀手直冲他下手,而从未曾想过圆觉有可能是文渊候之子。圆觉那模样与文渊候实乃天壤之别,谁也不会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而庄重的外貌,不是他自恋自夸与文渊候同辉,只是至少相较于圆觉他确实更似文渊候。俊秀,却少了些英武粗犷气概。
“哎哟哟,瞧这孩子长得可真好,这眉眼这气韵,一看就是小叔的种。”一个穿金戴银,恨不得连指甲缝里都塞满金饰的中年妇人迎面而来,一股浓重的味道直冲庄重的鼻子,让庄重有一瞬间都给熏懵了。这人是把一吨的香料都洒在身上了吧!凑近又看到这女人的妆容,庄重简直不忍直视,和自己是有多大仇啊,才把自己画成这鬼模样。
前一刻看到个谪仙,一眨眼就看到个……感觉略微妙。
妇人想拉庄重的手,却被庄重侧身避开,“阿弥陀佛,贫僧乃方外之人,不可不可。”
这句话顿时把妇人惹火了,狠狠啐了一口,“你这孩子真是大不孝,已经到家了还出什么家,这不是用刀刮你父亲的心吗。”
庄重低头摸着手腕上的佛珠,“我自来到此世就无父无母,也未曾听人提起,周施主认定我生于此家,不知各位施主有何凭证?莫要弄错了,大家尴尬不说,还伤了感情,到时还成我的过错。”
那妇人顿时拭泪,“我可怜的孩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怪不得这般认生。孩子,来,这位是你伯伯,上头那位是你的亲爹,他可是个位高权重的侯爷!你以后可是要享福了。这位是你的继母,若非她梦到你还活着,又命人辛苦去寻你,你现在还在受苦呢,你可得牢牢记住这份情。来,孩子,快过来叫人。”
那妇人见庄重依然眉头紧皱,又道:“你放心,你伯母我不会弄错的,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就是我们庄家的种。”
庄重抬头,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只问道:“这位女施主从前见过我?”
大伯母曹氏眼底闪过一丝别扭,可表情颇为自傲,“你父亲就是我亲手带大的,你与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文渊候自打庄重进屋就没吭过一声,眼眸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他人也不敢出声,屋中只有曹氏聒噪声和庄重的时不时插话。
大伯父庄平见自家弟弟这副模样,心里也打起鼓来,又见魏玉华身边的方妈妈对他使了个眼色,连忙拉住正喋喋不休述说自己曾经如何把文渊候辛苦养大的曹氏。
“啰嗦什么呢,这时候哪有你说话的份。”
曹氏很恼火自家男人这么不给他面子,可看屋里气氛凝重这才不甘不愿的闭了嘴。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文渊候依然没有出声,其他人也不敢言语。场上的人并不多,表情各异。庄重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接受各种目光的关注,光秃秃的大脑袋越发像一个大灯泡。
这场面若是露怯今后就没法混了,庄重昂首挺胸望着文渊候,用自个熟悉的事分散注意力。心里用解剖刀尝试怎么把这副完美的身体一一解剖,既能看清内部情况,又不会损了这副好皮囊。
文渊候莫名感受到一阵寒意,大夏天的却觉得瘆的慌,这时才启开尊口,“你可还有未入空门时的俗物?”
庄重摇头,“皆被此次大灾冲得一干二净。”
曹氏连忙插话道:“听闻这次枢州大灾比十五年前更甚,不少地方都成了汪洋。”
文渊候并未理会曹氏,又问道:“送你至庙里的人,可否有留话?你师父可说把你送入庙里的人是何模样,你父母是谁?”
庄重道:“我只知我姓庄名重。”
曹氏猛的拍大腿,“哎哟,瞧我之前怎么说来着,我就说这小子一看就是咱们庄家的人!庄重这名字一听就是卢柳枝那没见识的女人起的,一股子杀猪佬的味道。咱们庄家流落在外的血脉就是这孩子,准没错!”
庄重嘴角抽抽,他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还有这层含义。
文渊候却依然未表态,曹氏尴尬的又退了回去,被庄平狠狠瞪了一眼,嫌弃自家婆娘唧唧歪歪的给自个丢了脸。曹氏撇撇嘴不以为然,一个二个不说话这事啥时候才能办成。
魏玉华从昨天起眼皮就一直在跳,现在看到庄重本人,心里的滋味无法用言语表达。她想说些什么,可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摸不准侯爷是何意,也就更不好开口。她很想扭头离开,这样的场合是在提醒她她的肚子是如何的不争气!可为了不让尹悦菡看笑话,强打着精神在这里撑着。
尹悦菡见到庄重也不由暗暗拧起了眉头,原本只以为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必是不成事,若是接了原配模样更是不会讨喜,可现在看这模样,却是与侯爷七-八分相似,又得知途中一些事心里觉得很不痛快。这小子还真是命大!
若这小和尚一来就很兴奋的认亲必是会被侯爷所嫌弃,可如今不卑不亢并不会被繁华迷惑住双眼,为人有所坚持,这般最是合侯爷脾气。
“你想做我庄和的儿子吗?”文渊候问。
庄重不卑不亢回答,“父母天注定,不以意志转移。贫僧只问是或者不是,不问想或者不想。”
“你若为我的儿子,从今以后必须要还俗。”
庄重面容泛起纠结,犹豫片刻才道:“贫僧乃俗家弟子,师父一直说我尘缘未了,以后必是要入凡俗修炼,若能渡劫方可成佛。”
文渊候挑眉,“听你这话倒是更喜欢当和尚?”
庄重眨了眨眼,“贫僧只当过和尚,其他行当并无经验,也无法准确断定。至少目前,贫僧觉得皈依我佛挺好。”
文渊候顿时笑了起来,整个人如沐春风,俊俏的面容更加卓越。屋中怀春女子个个都看得失了神红了脸,就连曹氏也觉得有些眼晕。这小叔子实在是太出色,把自家汉子衬到了泥底!曹氏怨念的望着自家汉子,明明都是一个爹,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庄平长得只能说是不难看,一股糙汉子味道,哪怕现在锦衣玉食也没法掩盖那股子土腥味。与谪仙一般的庄和站一块,完全想象不出是一窝的。
尹悦菡却完全没有这些旖旎情绪,心里充满了担忧。文渊候这番话透露了对庄重的欣赏,这对她十分不利。庶子永远难以与嫡子争辉,更何况对方还是嫡长子,地位不可动摇。庶子的前途全凭父亲的宠爱,若是被争夺,所拥有的就会少了。
文渊候收敛笑容,认真道:“或轻于鸿毛或重如泰山,从今日起你正式还俗,就名庄重,你能可束发之时即为入族谱之日。”
☆、第06章
在场人都未曾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自得知原以为早已夭折的孩子并未死去的消息,文渊候虽有派人前去接回,却并未表露出多激动和欢喜。还以为文渊候对于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并不在意,哪晓得不过问了两句就认下这个儿子。
精明的人稍微细想还会发现,文渊候自始至终没有确定庄重是否是他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这般一来就更耐人寻味了。
曹氏并未想那么多,只听到文渊候要让庄重认祖归宗心中欢喜不已,“你这傻小子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跪下来叫爹。”
庄重却干杵着不动,曹氏顿时急了,想要说两句却被脸色不佳的庄平拉住。曹氏难得看到自家汉子这副模样,心里也重视起来,不敢再多话。
虽文渊候一直未提当年之事,还让他们夫妻俩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可庄平和曹氏心底很清楚文渊候心中一直扎着一根刺。这也是文渊候让庄平成为富贵翁,却不会利用自己的权势让庄平父子入朝为官的原因。庄平夫妻不敢闹也是因为当年的事实在做得不厚道,怕彻底惹恼了文渊候,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文渊候与大哥庄平为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相差十二岁。庄平母亲为原配,在庄平八岁时便因重病去世。庄父一年后再娶妻,又得一子即文渊候。庄父是个乡绅,家中颇为富足,文渊候之母是个贡生的女儿,知书达理又十分漂亮。文渊候的容貌就是接了母亲,只可惜其母是个命薄的,生下文渊候没两年也去世了。文渊候七岁时,庄父也去世了。
当时庄平已经娶妻,本就精明又有了自己的小家,不免觉得年幼的文渊候是个累赘。可若想此时分家,就要将一半的财产分出。族老和文渊候的外公可都盯着呢,他难以做手脚,因此只能将文渊候抚养长大,然后背地做些手脚,在正式分家之前为自个小家争更多利益。
原本一个孩子又能花销多少,偏庄父见文渊候打小聪慧,留下遗言让文渊候务必要走科举之路光宗耀祖。这条路最是费钱,光笔墨纸砚就不知花销多少,让庄平夫妇十分牙疼。
文渊候未及十五岁便中了举,因觉自己学识还不够,便想要等两年再赴京赶考。这般一来又是不小费用,这可是在刮庄平夫妻俩的肉。曹氏便出了个主意,让文渊候娶个杀猪佬之女。莫看杀猪佬这名头不好听,家中却颇为富裕,对这个女儿宝贝得紧。因其貌丑陋,杀猪佬又不肯含糊,哪怕承诺嫁妆丰厚,此女临近二十也没找到婆家。
曹氏以成家立业以及长嫂如母,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的理由帮文渊候寻了这门亲事。那时候的文渊候一直蒙头读书,不闻窗外事,心思十分单纯。庄平两夫妻这些年虽刻薄却把他抚养长大,还把家中事全都揽去,让他有个安静的环境读书。所以虽觉得现在就成婚有些早,却也没有反对,没多问应了下来。哪晓得自己的大哥和嫂嫂会这般坑他,待到掀开盖头知道真相时,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文渊候虽是不满意这门亲事,但见那卢柳枝虽然相貌不佳又十分粗鄙,还比他大好几岁,可心底善良,勤快能干,并非那么不堪,也就凑合着过了。听信曹氏的说辞,妻子就要能干,不应以貌取人。文渊候从小因容貌出众而困扰,觉得此话很有道理。
夫妻俩虽感情不深,却也处得不错。
文渊候一心读书,才刚过十五岁人情世故尚且稚嫩,并不知道他的大哥把持了家中所有资产,还未分家却又不给他们二房生活费,平日开销都是卢柳枝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卢柳枝对于这个出色的小丈夫十分敬重,又觉自己粗俗,更不敢用这些俗事叨扰他。作为新妇也不敢生事,唯怕原本就不太喜欢她的文渊候更厌烦她,这让庄平两夫妻一直占着便宜。
若非卢柳枝嫁妆丰厚,否则难以支撑。卢柳枝一直咬牙忍着,想着只要丈夫高中,以后总会有好日子过。哪晓得还没等到那一天,一场大雨把所有希望都冲破。原本殷实人家瞬间倾家荡产,就连这些年攒下不少家当的庄平也变得一无所有。
正待两家人绝望之际,朝廷招兵。庄平胆小犯懒那愿意遭这个罪,便以自己身体不佳为由把文渊候推了出去。形势所逼,文渊候不得不弃文从武。文渊候在军中所得俸钱均寄了回去,却都落入庄平口袋里。卢柳枝只能依仗两人二活,日子过得艰难。可卢柳枝从不与文渊候说这些,默默隐忍着,不想带给丈夫一丝困扰,文渊候也并不知情。
后文渊候随着大军南征镇南王,一场大战杳无音讯,大家都说他已经死去,朝廷还发放了抚恤金。曹氏和庄平得了钱便将卢柳枝踢出家门,那时候卢柳枝腹中已怀有七个月的身孕。
哪晓得文渊候并没有死,还得了将帅赏识,后又屡立奇功成了将军还被授予了爵位。荣耀而归时再寻亲人,却发现结发妻早已不见,腹中孩子也不知流落何方,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晓。
当时枢州屡遭灾,因灾而亡、失踪的人不少,文渊候对于庄平的说辞虽有怀疑却也没法求证,后便娶了将帅之女魏玉华。直到卢柳枝的哥哥卢峰上门讨伐,才知道当年之事。
文渊候看在兄弟情分上并未如何,却也不再似从前一般敬重哥嫂。对两人都十分淡漠,若非庄平夫妻俩自己贴上来,文渊候便是不闻不问。庄平这些年一家虽然依仗文渊候日子过得富贵,可这辈子却也别想入官场,注定一辈子只能依靠文渊候而活。庄平之子连入官学的资格都没有,这其中就有文渊候的手笔。
现在孩子找回了,曹氏以为可以缓解两家关系,所以才会这般积极。她想着文渊候对卢柳枝本就不喜欢,现在又有娇妻美妾更是不会惦记,怨他们不过是心疼那未出世的孩子。可被庄平这么一瞪,心里不免打鼓起来。文渊候自打从了军完全变了一个人,不过是瞧他们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寒。现在又依仗他而活,曹氏哪有从前的嚣张。那几年她是穷怕了,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日子。
“你不想做我儿子?”
庄重皱眉,“我觉得您过于轻率。”
文渊候笑了起来,“我需要个儿子,你需要个父亲,这便是理由,把头发蓄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