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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时分,霞光万道。
宜兰城,城心以西,临街的一家铺面里,岁禾阿香告辞老板,揣着不多的银两并肩出来。
看看天色,互望一眼后,便撑开伞往不远处的一座高门大宅走去。
门匾上“荣府”二字赫然醒目。
……
……
荣府正堂。
晚宴开席,荣府长房夫人荣兰氏,端端地坐在圆桌上首位,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动筷扒拉饭菜,轻咳了一声。
坐在其右手位的二房夫人赶紧拍了拍自家儿子的手背,让他将食箸放好。
对面三房的小丫头见状咧出一排小虎牙,仰头同自己的娘亲甜甜一笑。
三房夫人拍拍小姑娘的头,忐忑地望了荣兰氏几眼,生怕再触她的霉头。
圆桌下手位,长房嫡子百无聊赖地弹击着盛满了酒水的杯子,丝毫没有将自家娘亲的盛怒放在心上。
几位夫人身后随侍的婢女也都战战兢兢,全都将脑袋埋低,只敢用耳朵听候命令。
约莫又等一炷香的功夫,直到饭菜全都放凉,也不见有人回来,大房荣兰氏冷着脸扫一遍堂内众人,一拍桌子站起身,将管家唤近:
“这都什么时候了!去把那几个挨千刀的给我找回来!”
管家躬着腰应声是,立马急退出府去寻。
天色落黑,一更响过,众人还巴巴地坐在桌边等待,谁都未敢动筷或者告辞离开,两个小娃娃饿得哭了好几回,都被各自的娘亲或“威逼”或“利诱”强行止住,堂内气氛凝重异常,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好容易,戌时初一刻,荣管家终于将荣府的三位老爷“请回”,却是一昏一醉,另一个面色铁青。
昏的是二房,醉的是三房,面色铁青的便是荣兰氏的丈夫荣升安。
见荣升安的脸比自己还臭,荣兰氏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腾地一下冒出来,也不顾场间是否还有别人,放声便吼:“姓荣的!你摆张臭脸给谁看?怎么,今日没去与那些个莺莺燕燕云雨私会?”
闻言,因赌坊的账目忽然出现极大变动、又意外听见的那件事而气意不顺的荣升安挑眉一惊,后不耐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话音落便若无其事地坐去上首准备用饭,全然不看荣兰氏已经气到皱集发青的一张脸。
“吃什么吃!你今个儿不把话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你发的什么疯!要发别处去,别打扰我吃……”
荣升安的话没说完,唰地一声,桌子被掀翻,碗碟摔落,叮铃哐啷响个不停,另外两房的夫人孩子被吓得说不出话,醉酒昏迷的两个男人,也隐隐约约恢复了些神智。
管家婢女家仆们各都不敢吱声。
荣升安火冒三丈,刚要发火,便被荣兰氏又拖又拽地拉去了卧房。
到底不想家丑外扬,荣兰氏屏退了所有下人,指着房中摆的一个大红木箱子:“这些,都是你送给那些个贱女人的吧?怎么,在外面玩儿还不过瘾,还想把她们接回府上膈应老娘?”
顺着荣兰氏所指看去,荣升安原本怒红的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还险些跌后一步坐到地上。
见其反应明显,显然是认得箱里那些个“腌臢破物”,荣兰氏心中的酸楚再次如江翻涌,弯腰抓起那些红肚兜金手镯银项圈塑泥人偶之类,就往荣升安头上扔砸。
看人仍旧愣愣,荣兰氏顺手又抄起一卷装裱得十分华美的画轴,连番向着荣升安拍打。
本就因为觉得东西眼熟而难以置信的荣升安,此时抓过画轴展开再看,果是那被他养在和田巷假曹府的明日黄花——何燕。
可何燕不是因为与人合谋杀害两条人命之罪,被官府收押待斩的吗?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荣府?
而且,他私养外室,惯用假名,且每次与之相会,都会改装换貌,就连购宅圈地,也全都用的化名,可以说根本查无其人。
就连何燕本人,都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即便有人想借题发挥,也没可能会知道背后之人是他才对……
“莫非?!”
荣升安双目一瞠,似乎想到什么,后愤恨不已地看向自己的结发妻子:“是你,派人跟踪查我?”
可他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荣兰氏当真派了人尾随,不会到现在才发作,而且,她先前的话也有所印证……
正当他默默思索具体怎么一回事时,荣兰氏因哭脱了气力,半撑在房中的圆桌上,心肠俱裂道:“我与你,成亲近三十载,相夫教子,德行毫无所亏,将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你,从头到尾,竟是连根草绳也不曾相赠与我!反将钱财大把大把地撒给那些个「yin」娃「荡」妇!
如你这般薄情寡义还爱投机取巧之人,果然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予厚望!”
荣升安摇头嗤笑回道:“草绳?你当真需要那种东西?
不该寄予厚望?你倒是扪心自问一番,成亲数十年,若不是我,你能有如今这地位身家?
你睁大眼瞅瞅,这座宅院,哪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是我花钱出力,辛苦修建腾挪过来的?供你吃喝不尽,我给的,还少了?
倒是你,你可曾为这个家出过一分力?别说力……”
说到激动处,荣升安跨步走到床榻边,抱起那方不甚起眼的瓷枕,“除了这破玩意儿,你连件像样的嫁妆都不曾有!”
看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居然拿她最为不齿的嫁妆说事,荣兰氏脸色骤然苍白,紧咬的嘴唇滴出血来,沉默一阵,终于死心了似的:“姓荣的,我给过你机会了!”
“呵……”
“你出去,永远不要再踏我房门半步!”
荣升安鼻腔里再哼一声,极为不屑地拍拍衣襟,昂首便要出门,可当他跨过门槛,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又转了身回去……
是夜,子时将近,荣兰氏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不含情绪地唤自己的随侍丫鬟,让倒茶给她喝。
许是哭的时间太久,荣兰氏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不太真切。
丫鬟提着温好的普洱生茶水入房,看着整洁空荡,显得异常冷清的房间,她的心中七上八下,手都不自主开始哆嗦起来。
跟在荣兰氏身边好几年,她最是了解自家夫人的脾性——越表现得心静气和,便越不能惹她的晦气,否则就不是随便呵斥两声那么简单的事了。
可她愈小心不想犯错,她的身体便越不受控制。
当她茶倒好要往床边端时,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前划扑倒在地,茶水还洒落到了荣兰氏躺靠的瓷枕以及她的头发上。
摔碎的杯盘当啷作响,不待她反应过来,耳边便响起了床上的妇人如雷的喝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