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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将近,这段时间赶场的人特别多,想着新年将近,很多农户把各种作物或者鸡鸭鹅都拿来摆在街道两边,供需者挑购,临着午饭时,街上小餐馆也忙碌起来,混沌,面条,豆花饭。打二两小酒抿着,让老板来几两花生,吃完了,背上背篓或链搭朝家赶,很多农户都是几十里山路天不亮就启程。阿芬妈店里生意也是忙顾不瑕,阿芬弟弟周末不上学也能帮着进店的顾客洗头,但上学时候就剩阿芬妈一个人忙活不过来了,隔壁也是个理发店,看着好几个等待的客人等不及,瞅着隔壁有空位到隔壁去理发了,阿芬妈挠心抓肝般的,趁空就扒上楼把这几天一直躺床上不起来的阿芬朝起拽“你个批女,是啷个了嘛,头疼喊你去看你又不去,一天净困倒迈?你爸这段时间活路也多,你弟要上学。我忙死了你也不下来帮哈忙,一年就指望年前这几个赶场天。快起来,我下去了,给老子快点滚起来哈”连说带骂在阿芬手臂掐了一把转身慌不迭顺梯子下去了。
阿芬坐起来,眼皮肿泡,头昏无力的望向对面墙壁上那扇窗,看不见天空,只能看见对面别人家屋瓦,上面飘落着几片枯黄残缺的树叶。心口堵得像是塞了团烂棉絮,喘不过气。如果能变成只鸟儿从这扇窗飞出去多好。这次回来一个星期几乎就没下过楼,头三天妈妈还中午晚上端点吃的,还问问头疼松活点没有,说不行就去拿点药,头痛粉买了几包。后来都是晚饭弟弟放学回来吃晚饭给她端点吃的,阿芬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味同嚼蜡吃几口就放一边。生意不忙,没顾客的时候,阿芬妈就开始不耐烦的嘟囔,有生意忙时就得空一趟一趟上来喊阿芬下去帮忙。
“芬,还没下了迈?快点下来给桶里添水烧热水,有顾客等到啦”阿芬听见妈又在下面朝上喊。
阿芬起身,觉得双腿软的无力,复又坐在床沿上,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茫然不知所措,低头看看身上,回头看见床架子上担板上叠的衣服,找了件宽大点的穿上,扶着狭窄的梯子走了下去。
阿芬妈看见阿芬下来,脸色笑嘻了,“芬,快点加点水,这个伯伯等到洗,我在给这个叔叔推头,顾不过来。”
阿芬挤了丝笑容对门里坐着抽旱烟的老农,飘过来旱烟味道让她差点吐出来。她急忙强吞下涌到咽喉的感觉,扭过头去拿起一个塑料舀子朝挂在墙上的水桶添水。
散场后,街上逐渐人也少了,店里没顾客,阿芬妈看阿芬坐墙边长凳上出神“弄饭吃撒,把碗柜里的油渣拿出来,刚才我买了把小白菜,一起炒”
阿芬听了,不由觉得反胃:“妈,我不想吃,头疼得很,我上楼去睡了”
阿芬妈一把拉住阿芬:“睡啥子嘛睡,走睡这么多天也没见好。头痛粉都吃了好几包了,走,把门关了,我和你去卫生院看”
阿芬脸瞬间白得毫无血色:“妈,我不去。”
“不去哪行?年前赶场人多,我个人忙的过来迈?快点看好了,就指望年前这段活路呢,趁现在卫生院还有人”阿芬妈边说边把立在一旁的门板一块块卡进板槽里,留在最后一块,拉着阿芬就出了门,别上最后一块门板,挂上锁,奔着卫生院方向就走。
阿芬想挣脱妈妈的手,无奈这段时间的确没吃什么东西,又接连躺了几天,着实没有力气,挣不过她妈那双老鹰抓子一样的手,被她妈拖拉拽出门。到了街上,阿芬也不好再挣扎,只有依着抓住她的手朝前走。
走进卫生院那条潮湿的二层楼巷道,阿芬心里感觉好害怕,双腿不禁有些发抖“万医生啊,你给俺芬看哈哎,这孩子鼻窦炎发了,说头疼,好几天了也不见好,头痛粉吃了好几包也不见好,你给看看是咋了”阿芬妈把阿芬领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个木制文件柜,一张比课桌大点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穿白大褂个子不高的女人。
阿芬也知道这女人就是妈妈嘴里喊的万医生,那女人一张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撇了一眼阿芬,指了下旁边椅子,问阿芬头怎么疼。
阿芬支支吾吾半天,不敢抬头看万医生那刀子似的眼,万医生让阿芬妈出去,指着旁边一张铺着白床单的窄木床让阿芬去躺下,阿芬躺上去,万医生一双眼就在她肚子上扫描镜一样。
阿芬妈站在门外,听不见里面有声音,惦着脚尖想通过门上小方块的玻璃朝里看看咋回事,无奈够不着,正使劲朝上够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开了“啊呀,呵呵,万医生,俺家芬鼻窦炎严重啵?”
万医生坐回桌子前,嫌恶的眼神扫过母女俩“啥鼻窦炎?肚子大了”
“肚子?啥肚子大?鼻窦.....”阿芬妈语无伦次的自己都没明白听到了啥自己说了啥,突然像被雷击似的猛然回头看着阿芬,那双眼就像绿豆滚出框一样,老鹰抓子一下就抓到阿芬头上,扯着阿芬头发就往下拽,把阿芬疼的一下就低下头弯下腰,眼泪开始流出来“你个死娃儿,你说,你给我说,你....”
“啪”万医生把一卷什么东西拍到桌上“要打回去打,要闹回去闹,嫌不够丢人哈?”
阿芬妈被这突然一下,陡然一哆嗦,缓过魂来,拉着阿芬就朝家去。
阿芬妈双手揣袖子里走前面,双手扣在皮松无肉的胳膊上,她狠狠的朝里揣,觉得伸出手就想抓住什么照死命的掐。阿芬磨磨叽叽走后面,不知道回去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阴沉沉的天厚重得像要压下来一样,阿芬想到了她洗衣服的那条小河,小河就在小桥过去汇入乌江,阿芬挺住脚步,扭头看向路岔口,转身就向岔口走去。走在前面的阿芬妈挫着牙齿,瘦瘦的腿在石板路上走得登登登的,恨不能把里面蹬个坑,扭脸看了一眼,身后没了阿芬,她一怔,返身朝回急慌慌的踅摸,走到岔路口,伸头望了一眼两步就过了岔口,猛地停下来,岔口那头好像有个身影就是阿芬。她急忙转头折进岔路,不敢喊,怕阿芬听见跑,她追不上。阿芬妈急步跑轻落脚,从身后一下懒腰搂住失魂落魄的阿芬“芬,走,跟妈回去”她瞬间明白阿芬要去跳河,也给惊出一身冷汗。
阿芬愣怔呆立,半晌眼珠子才动了下,眼泪又流下来“妈,我没脸回去了,你让我去死吧”
“傻孩,说啥呢,别哭,大街上的被人看到了才丢人,莫唠,走,跟妈回去,回去再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有妈给你做主,不得依饶他。妈去找他”阿芬妈看着街上偶尔来往行人,低声对阿芬说着把阿芬拽着往回走。
阿芬被拉扯回家,直接上来阁楼蒙进被子里低低呜咽。
阿芬妈直接关了门板,坐在蜂窝煤炉子跟前,等老头子回来商量晚上去到微她妈那里怎么说。
小儿子先放学回家,一进门就问“妈,今咋关门啷个早呐?”
阿芬妈没动窝,回到“你个人弄点吃,我今天和你爸有事要出去哈”
阿芬弟看了下锑锅里空空,打开碗橱,里面啥也没有,只有半碗黑黢黢的不知啥,端起来一闻,应该是腌凉菜的汤水:“你们不吃啊?”
“不吃!”阿芬妈还是没动。
“那我煮碗面条,将就这个佐料汤。”
阿芬爸回来时天黑尽了,阿芬妈不顾老头子一身灰噗噗的,上前就拉过正准备摘帽子的老头,扭脸对儿子说,“你上楼去困,我有事和你爸说”
阿芬爸疑惑不解望着她,帽子拿在手里忘了放下,阿芬妈看儿子上去了“芬她爸,我给你说,阿芬怀娃儿了”
阿芬爸木戳戳地站着,像是没反应过来“哎呀,我给你说,这几天阿芬说头疼,不下来,我当是鼻窦炎,今天带她去万医生那,才晓得是怀起了,你说咋办?”
阿芬爸把帽子放在理发镜前的横板上,顺势坐在凳子上“阿芬不到婚龄啊,咋办,得和微她妈商量吧?”
“就是啊,我也这么想。不管咋地,是她儿子的,这事出了,两家大人总要搭一处商量商量的,我就是等你回来,先和你说说。你看今晚咱俩就一起去微她妈那儿去?”
“我不去,怪丢人的,再说了这事我一老爷们咋和个妇道人家说?还是你自己去,你们娘们一起也好说些。”阿芬爸低头抽烟。
“你是啥也指望不上!”阿芬妈一指头戳老头头顶上“总是你的女吧?亲家理道的,你怕啥?两家大人都同意的亲事,你去不得啊?怕哪个啃你几口迈”
“也用不着我去啊,你去就行了,你们女的也好说些”阿芬爸还是不愿意去。
阿芬妈站起来,拿起墙上挂着的四角头巾围脖子上“我去了她要是说芬婚龄不到,结不成婚,更没准生证,咋办?”
阿芬爸说:“那你也让她拿个主意啊,这是她儿子做出来的”
阿芬妈恍然明白了,原来老头子是把这大半辈子的一推三六九的本事又使到这了。
“好嘛好嘛。那就听看微她妈咋说就咋安排,那我先去了哈。”说着阿芬妈就急匆匆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