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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我要跟你绝交!”

    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还在草地上,无力地扇动翅膀垂死地挣扎。小女生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你要跟你绝交!”她伸出细细的小尾指,没有一丝的犹豫,嘴唇也咬得发白。

    你,伸了伸舌头,一转身就跑回了家。你也不高兴,你不明白为什么,你捉住了她要的蝴蝶,她却要与你绝交。

    上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还不见她的影子,你望着那空空的座位,有些害怕:“难道真与我绝交了吗?”

    放学后,你偷偷跑到她家的窗外身里面偷窥,她正躺在床上,头上压着毛巾,看来是生病了。你在哪儿站了许久,不知道是留还是走,直到她妈妈请你进去玩,你才在门旁磨磨蹭蹭的。

    “李家哥哥,你快来,看我的蝴蝶!”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不高兴。

    蝴蝶已被钉在了一张白纸板上,伸展的双翼,仿佛还是那会飞的花朵。你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你的笑容很灿烂,真心地说:“好美的蝴蝶。”

    “我要跟你绝交!”

    你不语。这里面有误会,可你不想说明。

    阿珍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一位很热情的女生。高一的时候,就在书里夹上了约会的纸条。你只冷冷地回过一次,说你学业为重,可能的话,将来再说。也许是这拒绝的口吻不够,阿珍竟然频频写了好多情书寄到学校和家里,你不胜其烦,藏不胜藏。只因她是她的好友,不愿过度给她难堪,可最终还是让老师发现,通知了家长,恨恨地处罚了阿珍。

    当阿珍失声痛哭,跑出教室的时候,你分明从她大大的眼中看到了泪珠,从她紧抿的嘴角看到了痛恨,可没想到她还会狠狠地加上一句:“我要跟你绝交!”

    你叹了口气,不知道她还会睹气到什么时候。

    晚自习后,你依然会在她身后看到她走进院门;你依然关注她每门学科的分数,你依然不用抬头就知道她是否刚从你身边走过去,你也知道她走出去的时候,不会在你身上停留一分一秒的眼神。

    高中时期总是匆忙的,时间快得让人眨不过眼。弹指间,七月那决定性的三天已然过去,同学们约好去近郊一所古庙游玩留念。

    古庙很破旧,泥塑的神像,微弱的油灯,让人看不清彩绘的壁画。略感兴趣的是一位老年的僧侣在解签。

    你不想去叩拜祈福,也不愿站听那缥缈的预言,你出了小庙,看到她衣裙飘飘的身影,不自禁走了过去,却不敢靠得太近,只询问道:“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看”她回过头,指尖拈着一朵盛开的粉色小野花,微微的笑容在一瞬间收敛:“没什么。”

    你暗地里叹了一口气:“这是我送你的,留作记念吧。”掏出带有你体温的小硬抄,递了过去。也许是封面上两只翩跹的蝴蝶吸引了她,她接了过来说了一声:“谢谢。”

    她离开了,你的笑容在慢慢绽放,你知道你用心选购的心思不会白费。你也没有忘记你在扉页上留下写下那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绝交?!”你轻轻地吹起了口哨。

    幸运的你们上了如愿的大学,只是略略遗憾的是没有在同一个城市。也许距离可以让人期待,可以是情感的加速器,从你试探性的第一封信得到积极的响应后,没有人会怀疑你们的缘份与幸福。

    自然而然的电话情思,甜蜜相聚的难舍难分,象牙塔的四年时光铸就了百年相守的誓言,那个金色的十月,你定居到她的城市,在祝福的钟声里,捧起那有洁白手套的纤纤玉指,套上一个指环说:“执子之手,与尔携老。”

    时光荏苒,三口之家的你们是十月份的同学会上最耀眼的明星,你一直觉得很幸福,直到阿珍珊珊来迟的出现。

    时光会如何雕琢一个女人?妻与阿珍相拥在一起甜言蜜语,如胶似漆,你的目光无法离开她们。

    素面朝天的妻,浓妆淡抹的珍。

    产后的妻已没有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阿珍腰肢上的蝴蝶结款款欲飞。

    妻不时喝斥贪婪女儿无礼的伸手,珍将最香甜的糖果放在女儿的小手。

    妻变得唠叨,连公司里那些不相干的事儿,也频频抖落,阿珍微笑不语,只静静拂一拂耳际垂下的发丝。

    别了,半醉的你坐上的士,珍给你们关上车门,留下一句低语:“好羡慕你们!”你却望着珍的自驾车不知身在何处。

    第二章

    时光仿佛在这儿错位,当你迟疑不决地播响了第一个电话,出轨的列车便无法停驰。你惊叹你的盲然与无知,你不知道当年为什么放弃了一粒珍珠拾到了一颗鱼眼,你也由衷地感叹,是命运又让你获得了真正的爱情。

    只是,你变得暴躁易怒,只是,你变得冷漠无情,当然,这只是妻给你的有色评语。你鄙夷地看着她胸前滴落的污渍不语,想起了阿珍的丝绒面料带给你的柔软质感。

    珍也变了,变得更娇弱,她不能忍受一分一秒的离别,她无声无息的电话,不知不觉间已成为你与妻频频争吵的导火线。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阿珍的脸上滚落滴滴珠泪。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你狠狠地吸着香烟,蹙着眉头发誓。

    女儿无端地哭泣在静寂的屋里响起,妻从厨房的油烟里探出头来,吼道:“死人,你不会哄哄呀!”

    “哼!”你重重地站起“呯”一声拉上大门,一去不回。

    傍晚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雪。这还是这个初冬的第一场雪,雪花飘飘地下,白了窗台,那一盆渐枯的黄菊也覆上一层新装。屋里是暖暖的温馨氛围,握着珍亲手煮好的咖啡,你惬意地在电脑上搜索一部惦记了好久的电影。

    “亲爱的,你要不要回家看看?”阿珍抚着你依然俊朗的面颊。

    “小傻瓜,这儿才是我的家。”你吻吻她柔软鲜艳却不留印迹的唇瓣。

    阿珍沉默了好一会儿,幽幽地说:“这样子,总是让我不安。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你正视着她的眼睛。

    “倒不如——让她知道,”阿珍低低地说:“也让我知道,到底你是属于谁的。”

    “呵,当然是属于你的。她呀,只怕跟你提鞋也不配!”你轻蔑地说。

    阿珍笑语嫣然,轻嘲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夜渐深了,纷纷扬扬的雪无声地飘落。

    电影已放完了,你有些疲倦,关了电脑,看看还在看电视文艺片的阿珍:“宝贝儿,睡了吧。”

    阿珍伸伸懒腰说:“我饿了。”

    “那弄点什么吃。”

    “嗯。”

    你站起来,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只有一个泡面了,我来煮。”你挽了挽衣袖。

    “不要。我吃了你怎么办?”阿珍天真仰起头。

    “我不饿。”你刮着她翘翘的鼻头:“要不,两人一起吃。”

    “不行,”阿珍不依不饶地撒着娇:“你饿了,我可舍不得。”

    “好好好,我去买。”你举手投降。

    “不要了。天这么冷,打个电话叫外卖好了。”其实阿珍蛮讲理的,你怎么能不为她着想呢:“不好,我去胡同口买你最喜欢的百年苟记的小笼包,这会儿一定刚出笼。”

    刚拉开门,你几乎冲动地马上要关上,倒不是因为风夹着雪花一下子席卷进来。

    你的面前有张素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的,妻的脸。

    愣了几秒钟,妻靠在墙边,轻轻地说:“我能进去吗?”

    你无力放开门把,向后退了一步。

    “房间很雅致,女主人一定很温柔典雅。”妻轻飘飘地进来,围脖在手上缠绕了几圈,目光一点点探视着房间的方寸。

    阿珍一下子从沙发上僵坐起来。

    “好久不见了阿珍,”妻的嘴角拉出一抹微笑:“你什么时候到的,这个城市?”阿珍站起来,一时手足无措。

    “下雪了,真冷啊。我能有一杯热茶吗?”妻的笑容有些楚楚可怜。

    阿珍眼眸一扫,你正要进厨房,阿珍迅速地说:“当然。我来。”

    阿珍在厨房里好一会儿才出来,你们分坐在沙发上垂头不语。

    妻修长带些青紫的指腹紧紧在搂住了茶杯,一点点啜着滚烫的液体。

    屋里太静了,你们望着窗外的雪花一时谁也不开口。

    “咳,”阿珍一声轻咳,执起了小暖壶:“再续点水吧。”

    “不用了,天太晚了,我得回家了。”妻在“家”字上加了重音:“女儿老让邻居照看也不好。”

    妻站下茶杯,仔细地整理好羽绒服,向大门口走去。

    阿珍丢了个眼色,你追着过去打开了门。

    妻低语道:“到底,你是属于谁的?”

    妻走了,你还愣愣地站在那儿,扑进来的风雪让你颇感寒意。

    第三章

    “怎么了?丢了魂了?”阿珍从身后抱住了你的腰,话语里也带上了风雪的寒意。

    你急忙关上了门,只是屋子里的温度一起还升不起来。

    “你不是要去买包子吗?还不去?”阿珍放开手,施施然地回屋。

    “好,我马上就去。”

    你再次打开门,出了里弄,不由自主地向妻离去的方向张望。

    站台上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缩着肩,跺着脚。夜深了,车次已少,两辆出租车先后在她身旁停下,她只弯身低语几句,又让那空车呼啸而去。

    你有些冲动地想要跑上前去,就为她揽下一辆车,可又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大巴士终于来了,她走了,你也两手空空地回去。

    “怎么,什么也没有买?”阿珍的声音尖尖地,冷冰冰的。

    “铺子关了门,说下雪天不做生意。”你闷闷地躺到她身边。

    “是吗?”阿珍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望上你的眼:“去送她了吧?”

    “没有。”你皱起了眉毛。

    “送了又怎么样?你们本来就是恩爱的夫妻不是吗?”阿珍摇摇头,波浪似的金色长发也跟着飘动起来:“我才是第三者呢。”

    “瞎说,我们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那你爱我有多深?”阿珍调侃地问:“月亮代表你的心吗?”

    “不,雪花代表我的心!”你试着化解她眼眸里的寒意:“每一片雪花都是我爱你的证明。”

    “呵,”阿珍终于笑了,可随即又静了下来:“当年,为什么要拒绝我?”

    为什么呢?偶尔你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只是在脑海一旋而过。

    “当年,年轻不懂事儿。”你涩涩地说。

    “不懂事儿,那现在呢,你懂事了吗?我们还有未来吗?”阿珍说:“其实我没想到,还能与你在一起,我也没有想过可以真的成为你的妻子。”

    “你知道吗?”阿珍缓缓地说:“当年输给她,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曾跟她打了一个赌,看我能不能追到你。”

    你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而她一直坚信你心底的另有其人,无论我如何努力,你只会对我不理不睬。但是我不相信。我,用上了我所能用上的所有的甜言蜜语、文字才情,写就了一封封情书给你;我,用上了我所能找到的任何理由与机会来接近你,结局,依然不出她的预料。”阿珍的话语有些凄凉。

    “我输了,输得很彻底。这是一场巨大的打击,不只来源于你的拒绝,更来于家庭与社会的压力。那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我几乎无法面对自已与家人。是她,是她每天来陪我,是她用她与你的‘绝交’来证明了她的友谊,是她慢慢平复了我情感上的伤痕。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她说的,你心里的那人居然就是她自己。”

    阿珍的眼眸罩上了一层雾气。

    这是一出从不知道的内幕,你几乎是茫然地听着,心里却翻涌起莫名的情绪。

    “事隔多年,我依然无法拒绝你,我不由自主地陷进你的柔情,你的举手投足都让我依恋,却又深深地遗憾。我们过的本就是没有未来的日子。”阿珍站了起来踱步:“也许,是我们的缘份尽了,她才会找到这儿来。”她停在了壁橱前:“你还是回去吧。我不得已做了一个坏女人,但我突然不想继续坏下去。”阿珍抱出了枕头与被褥:“如果你不想在沙发上过夜,你马上就可以回去了。”顿了顿,阿珍说:“我要跟你绝交。”

    第四章

    女人决裂的时候,容不得半丝的怀疑,你试着去制止她,但被褥已扔到客厅的沙发上,你感觉自己也被扔到沙发上。沙发是布艺的,暖气也开着,不会冷,但也不太温暖。

    卧室的门你不用去推就知道已经关得严严实实,你躺在沙发上辗转返侧,难以入睡。

    窗外的风雪渐渐地小了,返进屋来的白光,客厅里的什物依然朦胧有形。

    你一直是一个理性的男人,一直明白你要的是什么,你能得到什么,而通过努力还可以得到什么。这些年,一直是这样,只是今夜,好象有什么不太对劲。

    妻平淡得就好象一个来串门的客人,客客气气,让你也曾设想的打闹场面淡化为乌有;而阿珍的往事却让你又坠入了时光里那青涩年华的回忆里。

    烟缸里盛满了烟头。

    妻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家里只装饰性地放上一盒待客的熊猫;阿珍却喜欢你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只是这号称纯香的烟草也充满了苦涩。

    “到底,你是属于谁的?”

    “我要跟你绝交!”

    是不是女人才明白女人,是不是女人才会说着、问着相同的话?

    从什么时候起,你已经只是女人附属品,是不是早就成为了她们争夺的猎物?爱的时候,爱得轰轰烈烈,只盼得一个泥人分捏出你我;不爱的时候,彼此只是形同陌路。

    阿珍也许还不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但你已经可以想像你早没有了回头路。你不是曾经领略过妻的决绝了吗?你实在无法想像这一份出轨的情感后,你能如何与妻回去往日那平淡的生活,且她的脾气也与日俱争地暴躁。青梅竹马,你侬我侬,你什么时候想像过她会对你大吼大叫呢。

    纵然阿珍说出了你们的两情相悦,并不象你曾经以为的是单方面的付出。你依然可以想到,妻在明白事实真相后将会冷冷的一句:“我要跟你绝交!”

    “绝就绝了吧。”你暗地里叹气,女儿,房子,存折,妻愿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毕竟也算相处了多年。既然已经算是负了一个女人,你暗暗发誓今生只对阿珍一个人赤诚,再不逾轨半步。

    即已做了决定,你始放心地睡去,但是一整夜零乱的梦境不堪记忆,似乎惊涛骇浪,又仿佛无惊无怖。

    晨起时,阿珍的房门依然紧闭。她是自由职业者,只在网上炒炒股票,这是一个你不曾涉足的领域,只感叹她的悠然自得。

    敲敲门,无声应你。

    你写了一张字条在桌上:“宝贝儿,别生气了,等我回来细谈。”

    办公室里熟悉的风景,熟悉的人潮声线,你无端的有些烦躁,特别是往日一些关于“桃花运”的玩笑,曾让你暗自得意,今朝却只愿那些臭嘴紧紧地闭上。

    好容易挨到了正午下班,你挥手截了一辆车匆匆而返。

    房间里很静,你再敲敲那扇紧闭地门。门无声应手而开,整洁的房间里,你突然感到少了些什么?电脑,电视,整齐的被褥,可到底少了些什么呢?你说不出来。

    你退到客厅,早上你留下的字条挪了位置,你知道阿珍已经读过了。

    摇摇头,你播打了她的手机。如同办公室里一样,手机“嘟——嘟——”的响声持续了好久,她是刻意不接你的电话。

    此时你才发现,除了这个地址,除了这个电话,你对她其实一无所知。

    “得,得”有人在敲门。

    “阿珍,不要开玩笑了!”你一跃而起,飞快地拉开门。

    门外笑眯眯的一张苍老的脸,是房东:“李先生,珍小姐有一封信给你。”

    你侧身让她进来。她递给你一封信,是阿珍的笔迹:

    你急遂地启开

    第五章

    李君如唔:

    从不渴望天长地久,只愿得曾经拥有。

    而今一别,珍,别无遗憾。

    只是欠伊太多,却不知如何偿还。

    若然君心似得珍心真爱,恳请以此情真回赠伊人,亦不负珍,爱君念君之十年光阴。

    更愿得,君仅是一时迷恋罢了

    珍重

    红颜女,青衫客

    三载同窗共朝夕。

    豆蔻情,虚抛掷

    十载相思

    一晌贪欢。

    错!错!错!

    情路窄,无暇璧

    无端岂受锥心逆?

    夜来梦,谊如昔

    君心慎择

    当取何人?

    莫!莫!莫!

    珍字

    即日

    你接连飞快地看了两遍,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珍小姐人呢?”

    “她走了。”老人还是笑模笑样地看你:“小两口吵架了吧。”

    “嗯嗯,有点误会。”你急急追问:“她去了哪儿?还说什么没有?”

    “没什么呀。珍小姐的房租已经结算了。她说你中午会来,让我在这儿等着给你信,说你看了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唉,我明白什么?我什么也不明白!”你烦恼极了,几乎要发起火来。

    老人撇撇嘴:“请李先生尽快收拾好你的行李,房子还要再出租的。你也知道,我也就靠这点房租过日子”老人还要唠叨,你挥挥手直让她出去。

    “李先生,你的钥匙?”

    “让我先清静会儿。一会儿,我给你送来。”

    也许是你的脸色太难看,她终于退出去,还随手关上了门。

    这是什么意思?你恨恨地将信摔在茶几上。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好象是一个梦还没有醒来。

    原来这儿只是珍租来的一间小屋,一间家俱皆全的小屋。你曾以为这是你的爱巢,如今却是人去楼空。

    你匆忙地摔门而来,衣物本就不多,现在被整齐地叠放在一个小小的旅行袋里,一拎起,就随时可以走人。

    珍,你去了哪儿?

    第六章

    在办公室里背人处打了一下午的电话,直到那个号码提示突然变成了:“此号不存在,请查证后再播。”你明白珍已换了号码。

    下班后,你还是你再次去呼喊擂了擂门,但只是引得房东不满地嘀咕。

    你不想回家,你没有家了,你的心里突然地惶惑不安。

    泡在酒吧一晚上,虽是简单的随身行李也让你与众不同。酒吧小弟也会特意多嘱咐一句:“先生,少喝点儿。”

    一杯一杯下肚,浑身发热,头脑却异常地清醒,只是火辣辣地难受。

    今夜无风无雪,冷寂的黑漆漆的天气,连街灯也无法明亮。

    在路上徘徊了许久,你始终难定归路。难道去住酒店吗?还是去同事家,或者去哪个影院网吧,混得一宵再说?

    也许,该面对的始终是要面对的。

    你下了公交车,并没有迟疑不前。这本是一个个性张扬的时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外人何足道哉?楼梯间遇到了老王先生和小张小姐:“李先生,出差回来了?”你点点头。

    家里没有灯。也好,女儿应该睡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找爸爸。你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柔情。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已亲生的骨肉,孩子总没有错。

    开了门,启了灯,家里还是一样的零乱。小孩子的手套袜子胡乱地扔在沙发上。

    家里很静,总让你有些不太适应。以前,不论回家早晚,只要妻在,总有笑盈盈的一声“你回来了?!”的叹语。然而,是从什么时候起,那声问候就变成了她皱着眉头的一句:“菜买回来了?”

    你看看了屋子,窗子关得紧紧的,两间小卧室的门也是紧紧的。你提着旅行袋,进了客卧,这儿将会是你临时的住所。珍虽然离开了你,但你相信,你总会找到的。珍离不开你,正如你已经离不开珍。

    昨晚睡得很晚,又是一整天的混乱,再加上酒劲上涌,你鞋袜也没解开,和衣就横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酒水喝得太多太急,半夜你突然便意盎然,醒了过来。

    屋里子静得很,从卫生间出来,你习惯性地推开了主卧的门,才猛然醒悟自己走错了房间。然而,你愣住了。宽大的床上没有人。她们不在家。

    摸索着墙面开了灯,你跌倒在床上,头很痛,可人慢慢清醒过来。

    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你淡漠地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懒洋洋的疲倦占领了你,不想动,也不想思考。

    良久,你扔掉空空的烟盒,慢慢爬起来,想找到那盒“熊猫”烟。

    也许烟才是男人最好的伴侣,袅袅轻烟,既可减轻一些麻恼,也能淡化一些寂寞。

    你镇镇神,烟是放到哪儿了?一无所知。

    家里的大大小小事物总是她在打点,你记得你的每一件衣物,总是她亲手给你洗净收拾放好了,随时为你拿出来。

    会是在哪儿?你翻了翻房头柜,愣是找不出来。

    你拉开书桌抽屉。一个,有些杂物,针指线头,ok绷,伤湿膏,钙片与一些止痛药片。

    再拉开一个。是女儿的图书,卡片,整整齐齐地摆放。

    还有一个,有点紧,用了点力。

    果然在这里,一盒已经有了些磨损痕迹的烟,还有几本小册子。

    “不知烟丝发了没有。”你皱着眉,撕开来抽了一支:“小心眼的女人!”

    你的目光落在那个有些眼熟的本子上,封面是两只欲飞的蝴蝶。

    第七章

    “她居然还留着。”侧躺在床上你随意翻了翻:

    “成长日记:给我心爱的女儿。”

    “2000年8月14日:女儿,你终于来到了这个世上,请别抱怨爸爸没有亲自聆听你的第一声哭泣。他出差了,宝贝儿,我心爱的女儿。”

    “2000年9月14日:女儿,今天是你的满月之日,我们一家三口合影吧。”

    “2000年”

    你随手一页页翻去,是一串串时有时无的记录:

    “2001年4月18日,终于长了两颗小牙,是地牙。谢天谢地。”

    “2002年8月14日:女儿,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妈本想让爸爸,为你读上几句你的成长日记,但又想以后你自已亲自来读。嗯,还是算了吧。”

    “2004年10月2日:女儿,妈妈今天见到了最好的朋友,是你珍阿姨。她给你那么多糖果,你对她是有印象的吧。”

    “2004年10月18日:爸爸今天对妈妈发火了,原因是我问了她,到底是谁来的电话。”

    “2004年10月22日:妈妈今天不开心,宝贝儿也不开心。”

    “2004年10月30日:女儿哭了,爸爸走了,妈妈也哭了。”

    最后的一段写着:“2004年11月5日:妈妈见到他们了,他们很快乐。”

    烟已燃到了烬头,你并没有吸上几口。

    再燃起一去烟,你发现你的眼角似乎有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极缓慢地流到了你的耳际。为什么要落泪,你不太明白,也许是酒精软化了男人的刚强,也许是那平实的话语有一点触动你的心。

    但你不要动摇。你摸出来了珍留下的短信:

    “红颜女,青衫客

    三载同窗共朝夕。

    豆蔻情,虚抛掷

    十载相思

    一晌贪欢。

    错!错!错!

    情路窄,无暇璧

    无端岂受锥心逆?

    夜来梦,谊如昔

    君心慎择

    当取何人?

    莫!莫!莫!”

    珍,难道你就这样将我丢给她了吗?难道这几天的甜蜜缠绵只是一场刚刚开始就结束的幻梦?

    不知不觉中,你泪如泉涌。可是你依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未来从没有这样茫然。

    第八章

    一晃三天过去了,你过了浑浑噩噩的三天。你的胡渣飞快地长出来,人也变得邋蹋。你一向认为你是不修边幅,可今晨对着镜子,你才明白没有女人打理的男人是什么样子。

    你苦笑,你被两个女人抛弃了。

    家是空荡荡的,暖壶没有热水,被褥是你早上离开时的模样。

    开了电视,房间里是电视的声音,没有人打电话来,没有女儿啼啼哭哭的吵闹,没有厨房里锅与铲、碗与碟碰出来的脆响。

    你总是会在酒吧里泡到半夜才回来,你已经变得不太愿去思考。珍是找不到了。妻去那儿,你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

    这儿还是家吗?不是,只是一个你暂且容身的水泥棚子而已。

    又是深夜,你在门口的信箱里取了一封信,是妻的信。

    开开门进来,坐在床边,你慢慢撕开了信封:

    “亲爱的老公:你好!”

    居然还是这样的称呼,你一时有点啼笑皆非,只得继续看去:

    “亲爱的老公:你好!

    请原凉我还是这样称呼你。

    亲爱的老公,我已经不知道在你的心中,是否还有我的存在。但我想恳求你的原谅”

    “原谅?”你一头雾头,又读了一遍,还是不明白她说什么。

    “我想恳求你的原谅,只是不敢当面对你说,所以采取了书信的方式。”

    “你摔门出去的那天,我又开心,又难过。我成全了她,是不是也成全了你?

    上月同学会归来,珍曾写过一封信给我,告诉我她的近况。原来,她结婚的时间比我们还早,只是很遗憾没有孩子。是她老公的毛病,99%的死精,而且是目前不可能治愈的疾病。珍想去做试管婴儿,但老公又不同意,说是名门望族在媒体前丢不起这个脸,倒宁愿私地里去借腹生子。珍很气愤,两人甚至闹起了离婚。

    珍还告诉我,她心里其实有一个人选,只是她没有说,那人是谁。

    老公,你知道你多么幸运吗?一生里,有两个女人都是这样深切地爱着你。小蝶心里又骄傲又悲伤,珍不告诉我,难道我还不明白,她心底的人选是谁吗?

    是你啊,是你!

    而你呢,那两天你总是呆呆地,愣愣地,我知道你对她也还是有感觉的。我也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如果我及时地将你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我们的爱情还是白璧无暇的。

    如果那个人不是珍,我一定会这么做的。老公啊,也许你没发现,我是如何心烦意乱,矛盾重重。我舍不得与人分享你的爱。但阿珍怎么办?可怜的阿珍。小蝶不能太自私了对不对?

    小蝶不能将这些事告诉你,但小蝶可以成全你们。

    虽然我也暗暗怨恨过你的负心与多情。但我同时又明白,换了任何人,你绝不会出轨,只是这个人是阿珍,是我见犹怜的阿珍,所以,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你。我要成全你们。

    我跟你吵,我跟你闹,我甚至对你大吼大叫。终于,那天你摔门而去!

    第九章

    你去了,你到她那儿去了,整个屋子空荡荡的。

    第一天,我试着去买回来一大堆零食,女儿也笑话我是大胃婆。我笑啊,我笑,我笑得吐了

    第二天,我去买衣服,买了很多衣服。女儿的,你的,我的。女儿睡了,我在镜前试新衣,试了一件又一件,我才发现我的衣服很多都不合体。这几年就顾着存钱生孩子、买房。原来我已经成了一个臃肿的妇人。

    第三天,婆婆来了,说是好久不见孙女,想念得紧。婆婆问你去了哪儿?我说,你出差了。老人家走得时候,还一个劲叮嘱你回来后,一定要一起回家去看看。

    第四天,我很难受。上班有事做还好一点,下班了,我在家里转来转去,心慌气紧,女儿问妈妈是不是病了?我说不出来,我到底怎么了?

    第五天,我再也受不了。我整夜整夜地哭,我很后悔我充什么伟大,如果从此你一去不回,我该怎么办?老公,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错得离谱?

    第六天,我请了半天假,我让邻居张小姐接女儿到他家照看一晚。我去了你的公司等你下班。我看到你买了一束玫瑰,吹着口哨挤上公交车。我打着的士在不远处跟着。你看起来真年轻啊。我记得你也曾这样一束束鲜花的送我,只是我喜欢百合,你常送我的是百合。

    你进了门,你们的窗帘低垂,暖色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的。在窗外我看不清你们。我就停在楼道的转角处。

    傍晚的时候,久违的大雪终于飘了下来,我很冷,脚已经有些麻木,我靠在门旁,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听着你们的轻言细语,从奇地,我心里有些凄凉,却没有太多的悲伤,这本是我一手促成的不是吗?

    我对自己说了一千个快离开,但我的脚一点也不受使唤。最后,你将门打开了

    我知道你回来了。珍在黎明时给我打了电话,只说:‘对不起,他会回来的。’我拼命地回播却再也打不通。

    我心慌极了。我又做错了,真的不该太早出现在你们面前!如果我那么沉不住气,又何必当初呢?错了,我又错了!

    一下班,我就接了孩子去娘家。我不敢面对你,明白吗?

    孩子睡了,我在家门前的阴影里等待,直到亲眼看见你进了家门,才能放一点心。

    今天晚上我又去了,我看到你衣冠不振地归来,看到你醉意醺然,跌跌撞撞地走进家门,我又是心如刀割。老公,对不起,一百个对不起!一千个对不起!我真不该刻意让你走到阿珍的身边。

    可是,老天,我该怎么办?

    老公,你能原谅我吗?是我让你此时如此的痛苦,是我让我们的爱情不再完美!

    如果你原谅我,亲爱的,我就在你的窗下!每天晚上,我就在你的窗下徘徊,直到你入睡,直到我必须得回去照顾女儿。

    老公,你能原谅我吗?

    小蝶泣白

    于11月10日深夜”

    你有种天晕地转地感觉,颓然地倒在床上。脸颊无意触着那个蝴蝶本子,本子的屝页上还留有你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下面是一行秀气的小字:“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知什么时候,你已是泪如泉涌,慢慢地起来,无声地推开窗户。窗外寒风凄凄,影影绰绰徘徊着一个不时搓手跺脚,抬头仰望的身影。

    你猛地大声叫道:小蝶

    后记

    听人说,阿珍后来果真有了一个儿子,只是说不清年龄大小。你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妻依然对你温婉顺从,你也改了许多大男人的脾气。就象童话说的那样,你们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