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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够记仇,梁旭博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给了她警告性的一眼。
从苗正县回来以后,周源果然因“交代工作不清”而遭到了梁旭博的批评,最后讪讪离开,走之前十分隐晦地瞪了眼桓妧,看上去颇为不忿。
那文件签完直接晚了一天,只因要改上交,财政局便又由局长签字补了份报告,这才终于印发下去,而照着文件上的要求,政府法务支出方面的账,也要迅速结报,因此没几个小时,法制办便将一沓子报销单送了过来,等梁旭博签字。
他签一张桓妧拿一张,直到看到了四张外聘律师支出的报账总单,市政府今年用于外聘律师的费用开支为14.2万,包括诉讼法、出差费、化验费等十几项,梁旭博指尖在桌上稍稍一划,立即在心里估算了大概,这才在上面签了字。
桓妧将报销单子拿回去,坐回自己的办公桌,随手拿了张周源曾汇报工作时签过字的文件,用手指在他的字体上快速划了即便,而后方才拿起笔,在那这外聘律师支出报销单上的14.2前,又加了个1,又用汉字在百位加了个壹,乍看之下,笔锋与文字构架,竟和周源一般无二。
而后立即将这三张钉在一起的单子夹在那堆报销单中,方才打电话给周源让他来取。
这事谁都没有注意,周源只粗粗翻了一遍,见梁旭博都签了字没有落下,便直接打电话让法制办拿走报去了财政局,却不知道这张被改作114.2万的报账单子在财政局的一阵错愕中,直接上了他们局长的案头。
市财政局局长范国强的脾气在整个青武市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大专没毕业便直接找了门路去当兵,后来赶上了朝鲜战争,还立了个三等功,退伍后部队分配,便找人进了市公安局,就这么一步步爬上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市里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范国强性子急躁,说话跟个炮仗似的,每每都是急行军,好像说问题从来不经过大脑,但相处时间长了大家伙也就看出门道来了,他这哪儿是鲁莽,这分明就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
每当市委书记常朝党想要做些什么或者引出什么话题,偏顾忌怕会得罪某些人的时候,范国强便成了他的传声筒,青武市一直以来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范国强,就是常朝党养的一条看门狗,想让他咬谁他二话不说张开嘴就能给叼下一块肉来。
因而在晚上党政班子联席会上,范国强举着三张报销单将炮口转向梁旭博的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常朝党的脸色。
但常朝党的表现就微微有些耐人琢磨了,见范国强将法务支出的报销单抖搂开,并再三强调某些不必要支出已经过百万,连一向稳坐钓鱼台的常书记,也微微诧异了下。
“我看下,”常朝党对每年市政府收支情况都有个大概的了解,按说一百来万基本上不算什么,但用在这样的方面,就很值得商榷了,市政府常联系的律师事务所无非就是那么两家,大致的律师费用和出差费用也有个总体预算,但这三张单子不过十来公分的长度,只有最后的结算数字,却没有明细,因而这一眼看下去,脸上就有些细微的变化:“小梁市长,你来看看。”
说着,把单子依次传递给梁旭博。
后者下午才刚刚在上面签了字,基本上每张单子上的每一个字他都有印象,于是那凭空多出来的“1”就显得甚是扎眼,当即也蹙起了眉头。
这单子在自己经手前是没问题的,之后从桓妧拿走到法制办来拿,再到送往财政局,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但他细想一圈,最后思维便定格在了范国强的脸上,想到了之前那份一直压在桓妧处没有被签因而惹怒了对方的文件。
心里便稍稍有了点儿底儿。
半分钟后,直接开口叫人:“胡立升来了没?”
胡立升是法制办主任,一听到叫他的名字,立即站了起来,梁旭博这才点了点自己手上的东西,开口道:“把今年外聘律师支出明细调过来。”
后者应声离开,没一会儿便报了一本贴好的发票账单过来,摊开放到梁旭博桌前,后者略看了两眼,便直接传给了范国强。
那账单上写的明明白白,却是是14.2万。
范国强一张脸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却见梁旭博已风轻云淡的笑了起来:“我签字的时候还是十几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忽然就变了。”
范国强僵硬的脸立即就黑了。
常朝党和范国强的关系又何止是一个好字能形容的,当即便笑着打起了哈哈:“也可能是哪个的恶作剧,让国强回去好好查查,这也幸亏你看出来了,否则又得损失一百万,不过话说回来,”他语调一转,立即将矛头重新对上的梁旭博处:“小梁市长啊,这四次的诉讼费就能达到十四万,也确实不少了,这两年财政上一直捉襟见肘,我看有些不必要的方面,也该缩减一下,你说呢?”
他说得好听,这账是之前下台的那人批的,如今问责却放到了梁旭博头上,好处全让别人捞了,黑锅却要自己背,一年才十来万的律师费对于一个省会城市来说并不算太多,他如今拿这东西来当话题,无非是想从自己这儿找回点儿场子罢了。
梁旭博心下已冷笑连连,面前依旧含笑春风,既不点头,也不反对。
常朝党见他这般,便自作主张地当他应了,当即拍了拍手心,笑道:“那既然这样,正好今天我们就这个事来议一议,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
他这么一说底下人当即一震,这哪儿是不知道,这分明就是早就商量好的!刚开始演的真好,现在还不是露馅了?
近几年市财政支出一直成比例上升,常朝党之前就想拿这事好好说说,奈何一直没有好的借口,而今借着市政府的外聘律师支出来开刀,想必今儿是已经下了决心了。
众人来来回回看了旁人几眼,具是了然,怪不得开会前说没定下重点,竟是在这儿等着。
这下,便有许多人面上不大好看了,因此他这句议一议之后,相对出现了不短时间的静默,过了有一大会儿,预料之外的,竟是梁旭博开了口:“既然预算这件事是从我这儿漏的,那我就先说两句。”
说完,沉吟片刻,便组织好语言道:“从98年政府引援外聘律师开始,费用支出便随着物价在不断攀升,截止前年已达到18万,去年20.45万,而今年的14.2万,已是压缩后的,我看过当时的报账,确实已经在原有基础上极力压缩,如果还要继续整改的话,那就只有从外聘人员上着手。”
他提到这儿便不再说话,但这建议显然对某些人的利益极为有利,市委宣传部部长白朗立即赞赏性地看了梁旭博一眼,接道:“我同意梁市长的意见,要我说,我们可以效仿很多其他一线城市,从政府空出几个编制,来招录政府代理律师,那个叫什么来着……”
梁旭博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接道:“政府法律顾问。”
“对对就是这个,这个我非常同意啊,我们市有很多这样的法律人才,其实完全没必要外聘,非但可以全方位为政府服务,而且某种程度上,除了月发工资,等于完全取消了代理费一项。”
白朗这么说自然不是品德有多高尚,他自然也是从自身利益出发的,妻子跟自己提了好几回,只不过前一阵子退休干部的空编被多方抢夺,自己妻子的侄女便错失了一个名额,如今见有希望,自然要大力推行了。
却不知道,正是他这一番话,让桓妧微微笑了起来。
梁旭博不经意转头,视线扫过桓妧的眼角,略沉吟了一下子。
☆、第92章chapter49.
白朗如此一提,当即勾起了不少人的觊觎,要知道,这年头最难批的就是编制,目前不少单位已经面临超编严重的难题,更何况市级编制要送省才能拿到,没有正当的理由,很难解决。否则也不会出现许多领导的亲戚拿着编外人员的工资干着编内活计,就等什么时候空出个编来,然后群狼一般扑上去争抢的局面了。
可以说,就连桓妧这次能够进来,也是梁旭博花了不少力才争到的。
因而白朗说完,市委办公厅的秘书长冯则军也立即接了话:“我倒觉得编制应该给最需要的处室,毕竟你看我们每年关于政府法务上的事例最多不过十起,有的时候连三四起都不到,如果单纯这样划出几个编制来,恐怕有浪费的嫌疑,要我说,倒不如给综合处这边多招几个人,至少能干实事。”
“冯秘书长这意思是说除了你们综合处,其他处室干的都不是活了?”白朗面上就有些不大好看,去年因为人手问题市委这边已经给综合处各个处室招过不少人,当时直接就占了六个编,现在又想要?想的真是美!
其实对别人来说,哪儿添编对他们来说影响都不大,但白朗本身就和冯则军不合,若是这次再变成市委办的编制,恐怕自己的人就又塞不进去了。一想到若是此时争取不到,回家老婆那张难看的脸,当即就沉下脸来,背脊都绷直了。
反观挑起话头的梁旭博,倒重新坐回椅子里,看着双方狗咬狗不,却不再说一句话。
常朝党没想到自己好容易找到的突破口就这么三两下转了方向,成为如何增加编制的辩论,当即重重咳了一声,这才将两人话头打断:“小梁市长提出的法子确实很有操作性,只不过全市财政超标的部分不少,总不能都用这一个办法解决,还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嘛,比如教育交通经费这边,薛平啊,你来说说,公共校车今年超标支出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哈哈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教育局,而对刚才的话题,既没说同意哪一方,也没说驳回哪一个,但明白人都知道,这个政府法律顾问的新处室,怕是开定了。
首先,常朝党已经驳过一次梁旭博的面子,秉着他一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手法,如果梁旭博提出需要,他是不会反驳的,而其次,便是这次的缩减财政支出行动,需要一个牵头单位,如此一来,只靠单纯编制便能解决的政府办这边,便相对简单的多,至于其他的单位,常朝党不是说了么,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该怎么解决,就是分包市领导自己内部的事了。
由此看来,他对梁旭博,还不想得罪死了。
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到最后也没定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大的基调却也算是定下了,至少要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和各部门明年谋划中具体提出来,最近省巡视组一直在各市转悠,青武市除了在建的几个工业项目便找不到其他突出的政绩,想必是要用这个法子来响应党风廉政建设,以此博取晋位争先了。
桓妧拿着梁旭博的笔记本和水杯出了会议室,两人并排走着,梁旭博先她半步,等到进屋的时候,再由桓妧负责打帘和开门,无论两人私下关系如何,至少明处里,要按照这个规矩行事。
周源见两人进来,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梁旭博沉吟着在两人之间相互看了一眼,先点了点周源:“你跟我进来一下。”
桓妧进了自己的办公间,没一会儿便看到周源满头大汗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她说:“梁市长让你进去。”面上慌乱异常,眼珠子也在不断滚动,显然是心绪异常不定。
桓妧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进了梁旭博的办公间,将门关上,一转身,便见男人拿着那三张报销单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手上拿的正是党政机关专用的报销凭证,由一扎见长的纸张打印的表格,只列了最重要的报销原因和金额,最下面是单位和日期,看上去并不正规,这种东西等主管领导签字后再交由会计转为报账常用发票,历史上曾也出过几次错,但却保留至今,到现在还延续着这种用法。梁旭博见她看过来,便直接将发票拍在了桌上,本还挂了点儿笑容的脸,也跟着沉了下去。
“你改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桓妧没想到他竟判断出是自己做的手脚,心内动了动,立即眨眨眼,不解反问道:“改什么?”
有种类似怒气的情绪快速划过他的眼底。
“我本以为你是看周源不顺眼,所以才压下文件,想要给他个教训,但没想到你又改了发票,还是你真觉得模仿周源的字迹就能骗过所有人?”他身体前倾了十来度,双眼也跟着微微眯了起来,忽然问道:“你到底想把谁弄进来?”
能推断到这一步,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桓妧右手的食指一动,快速扣住了手心内侧的软肉,以压制面部情绪的波动。
然而梁旭博的视线却不止盯着她的眼睛,几乎是桓妧这微小动作发出的同时,他便已捕捉到了。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重新将前倾的身体落回椅子里,面上阴沉沉的脸上也在同一时间消失殆尽。
“好了,不问你了,反正你的目的就要达成了,但是我必须警告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是我的秘书,若是再挖陷阱给我跳……。”他当然不用问,到时候谁进来了,还不是一目了然。
说着,便照着桓妧的方向点了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