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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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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世俗中,对爱情步入婚姻殿堂时,有一句经典的祝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这个美好的祝愿,表达了人类对爱情历久弥新、天长地久、忠贞不渝的向往和赞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爱情,这个人类的寓言、成年人的童话,到底在人生的哪个阶段最本真、最高潮、最易达到最高的境界?

    每个年龄阶段的人生况味不同,每个年龄阶段的爱情态势更是各异。爱默说:“青年人的爱情似火焰,美丽、轻浮而跳动;老年人的爱情似煤火,蕴热而不易熄灭。”青年时期的爱情,并不乏情深意切、轰轰烈烈的爱,但似乎更多的是激情与身体对声色犬马的占有和挥霍;中年人的爱情,更多的是体现在对家庭的营造和对子女的养育的责任感、使命感上,爱情附加了太多的世俗。那么,老年的爱情呢?

    我认为白发斑鬓的爱情,是爱情的最高境界。

    人是狡黠的动物。出于对生存的需要,有的人,在纯洁的爱情夹带了很多的私心杂念。对有的人来说,爱情成了计量金钱、财富、地位、权势的衡器,以爱情为诱饵,把婚姻当作变身术,实现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贫到富、从贱到贵的置换,把婚姻当作一张长期饭票,把婚姻当成谋求金钱、谋求财富、谋求发展的手段,甚至把爱情当作种种交易的遮羞布。

    不得不说,有不少的人,把爱情当作一项长线投资,一只等待升值的股票。在中青年时期,即使眼前贫困潦倒、窘迫无度,但毕竟来日方长,人生仍充满着变数,说不定某个时候,一朝发达、一夜暴富。这种幻想的期待,成了某些婚姻强有力的支撑。

    但老年不同,人生已成定局,富贵贫贱已成过眼云烟,演出已近尾声,到谢幕的时候了。没有姿色,没有身材,没有亮丽,没有性,剩下的是赤裸的生命和人性。每天倒计时数着剩余的时日,早上,用感恩的情怀睁开双眼,用昏花的老眼迎接初升的太阳,摇晃着满头白发,用满脸皱纹笑对世人,用病残破损的身躯刹住滑向死亡的俯冲之势。这个时候,能够相依相拥、相搀相扶的一路走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不就是纯粹的爱情、不就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吗?

    离身体最近时,可能离爱情最远,咫尺天涯;离身体最远时,可能离爱情最近,天涯咫尺。

    一个男人赞美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妇,是需要巨大的勇气。一个年老色衰的妇女,听到对她已逝青春的容貌,由衷的赞赏,没有不动容的。杜拉斯在她的情人是这样开头的: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

    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

    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

    轻时还要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

    的容貌。

    历练人世沧桑的人,对此,无不受到心灵的巨大震撼。我是受到这段貌似平淡、实则饱含辛酸的文字,所深深吸引和震撼的,才一口气读完情人这个长篇。很巧合的是,诗人叶芝也写过有类似意思的一首诗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柔和的眼神,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的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你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在风雨岁月里,两个老年人相搀相扶的身影,街头同时涌出的两个银色白发,冬日阳光下两张老脸执手相望这些世俗片断,无不令人肃然起敬。

    年老时,云淡风轻,生命之外的名誉、地位、金钱、财富、权势等,都很快褪尽为遥远的风景。白发爱情是什么?是:一头白发对另一头白发的敬重,一脸皱纹对另一脸皱纹的慰藉,一只茶杯对另一只茶杯的关注,一个饭碗对另一个饭碗的守望,一双筷子对另一双筷子的礼让,一件棉衣对另一件棉衣的温暖,一双鞋子对另一双鞋子的呵护,一张病榻对另一张病榻的问候,一支拐杖对另一支拐杖的搀扶。

    爱情在面对死神时,会剥脱身上所有的附加物,还原为一个纯粹的真面目。

    2005-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