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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管当家作主之人,是否怀有恶意想法,没了辖制人的手段,儿孙们还能听话?媳妇们能乖乖的?别的不好说,至少不会像以前那么任劳任怨是一定的。
明知这会触动家主宗族的利益,钟庆然却不得不这么做,除非他放任自流,不打算动这一块,否则怎么也绕不过去这个坎。
之前,钟庆然也想过这茬事,考虑到钟老爷子夫妇,便决定放一放。这次,他放宽要求,不动家长的根本利益,儿孙还是归他们管,只是程度得控制一二,不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至少任意打杀买卖儿孙之事,必须坚决杜绝。
当天晚上,钟庆然和简明宇先行商讨过后,双双进了上房。
“庆然,明宇,过来坐。”童氏招呼两人坐在凉席上,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温开水,“瞧你们这么严肃,是有什么事吗?”
见着如此慈祥和蔼的两老,钟庆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让简明宇出面,那更不可能。孙媳妇和孙子是不同的,他不会让简明宇来承担这一职责。
钟老爷子夫妇,虽然早就给儿子们分了家,平常也不对他们多加干预,貌似钟庆然所说,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可真要宣之于口,还是出自他们最疼爱的三孙子之口,这伤害不亚于用刀子捅他们心窝。
钟庆然踌躇了,之前想得再好,面对两老时,他嗫嚅半天,结果什么都没说。
“庆然,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钟老爷子收起笑容,“在爷奶面前,用不着这么顾忌,有什么便说什么,难道老头子我还能怪罪自个孙子不成?”
钟庆然一想也是,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么磨蹭下去也不是回事,他索性豁出去了,将他推行新策之事,毫不保留,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如果让爷奶伤心,他比之前更加孝顺便是。
越听,钟老爷子眉头拧得越紧,最后,连已经不常抽的旱烟,都拿了出来。他倒是还记得,两个半大孩子还在跟前,没有点上,拿着烟杆磕了磕桌脚,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办!说理是不行的,必须强制执行,以武力威慑,彻底断了他们那一丝侥幸才行。若实在不成,可以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到他们害怕,福城自此便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声音。”
“庆然,你这么看着我和老头子干吗?难道你以为我们会为这么点子小事,怪罪你不成?”童氏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钟庆然急忙讨好地上前安慰。
见到自家孙子这般作态,童氏舒心了,脸上重新露出一丝笑容:“实话说吧,要说对此没半点反应,那纯属瞎话,糊弄你们。我在想,要是遇到天灾年份,家里穷得过不下去,说不定,我跟老头子,还真有可能卖儿卖女。有这样想法的人肯定不少,只是但凡日子没到这等地步,我们倒也不会打儿孙的主意,最多就想着,让媳妇们少顾点娘家,女儿孙女多照顾家里一二。”
听着童氏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钟庆然一点都不诧异。人都有私心,要求为人爷奶父母的,以同等心态,对待女儿孙女和儿媳孙媳,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与之相反的情况,到底,那些终归只是极个别现象,正常人,多半和童氏持类似想法。这一点,真没什么好奇怪。
童氏看了眼钟老爷子,继续开口。这可是极为少见的场面,一般,商量正事时,童氏通常只是默默坐在边上做壁上观,基本不会插话。
“你爷爷说的没错,你呀,待人太过宽和,不给底下人一点厉害瞧瞧,怕是时日一长,他们会跑到你头上撒野。要不是明宇掌管着城卫队,福城最终花落谁家,可真不好说。”童氏语带幽然,“你见过的世面比我和老头子多,就是秉性太过良善。这天底下,有哪个地方,能和福城百姓一样,各个住的是青砖瓦房,吃的虽不都是山珍海味,可也相去不远。”
“可人那,总没个知足的时候,有人记得你的好,有人却未必。现在兴许还看不出来,谁知道有没有人在私底下抱怨,为何不干脆给他们免了那一堆债务?老话不是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吗?你这半上不上的,保不准有人其他想法。”
童氏说的这些,钟庆然自是知晓,他已经给福城百姓足够优惠,要是他都这么做了,都还惹来埋怨,那他也没有办法。人心不足蛇吞象,希望别真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不愉快之事。他虽然不想把利刃对准自己人,却是半点不怂他们,真把他惹急了,他真不介意刺刀见红。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实际上,有城卫队在手,哪里用得着他出面?
“庆然啊,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钟老爷子不再心情起伏不定,就钟家在福城的地位而言,真没什么可让他们惧怕的,不服,便打到他们服为止。
钟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对于百姓的心态再是了解不过。在孤立无援之下,百姓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上头说什么便是什么,最多也就在家里叨咕几句,在官差面前,怕是战战兢兢,连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要不是自家三孙子平时为人和善,钟老爷子也用不着为他操心此事。好在,庆然也不是一味软和,就凭他能狠下心,将和他们并无瓜葛的盗匪,给一窝端了,就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希望别有人真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就祈祷吧,千万别把庆然这头睡狮给唤醒,不然,他们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庆然,你把刚才说的条条目目,都列在纸上,今天晚了,明天拿过来我看看。反正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我闲时多,趁着脑子还不糊涂,帮你参详一二,争取尽量将这些条目都推敲透彻,可别留下大空子给人钻,那可真闹笑话了。”
“好的,爷爷,那我和明宇就先回房了,你和阿奶也早点睡,可别为这事愁得连觉都睡不好。”钟庆然笑着和两老告退,起身离去。
“等等,庆然,还有件事,索性一并办了吧。”钟老爷子有些懊恼,小声嘀咕,“哎,上了年纪的人,不服老都不行,注意力老是不集中,被人一带话题,就想不起之前的事情。”
这么近的距离,不光五感特别敏锐的简明宇,就连这方面逊色不少的钟庆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可不这么认为:“爷爷,哪有你说的这么糟糕?被人带偏话题,或者中途被打断而忘事,这不是常事吗?可不是老人家才如此,就我这个年纪,一样会碰到。”
钟老爷子随意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呀,别安慰我了,我以前可不这样。好了,这事不重要,不说这个。被你这么一打岔,我差点又忘了要说的正事。”
钟庆然闻言,眉头拧得死紧,他仔细打量着钟老爷子,见他红光满面,比进入瀚海州之前还要年轻几分,显见得,雾果的效果不错,没道理记性会变差啊?一时想不通,钟庆然便暂且将之搁置,等哪天抽空,他好好帮爷爷看一下。
钟老爷子停顿片刻,组织好语言,才复又开口:“是这么回事,也不知道从谁那传出来的话,反正,一传两传,就进了我的耳朵……”
钟庆然重新坐下,仔细聆听,等钟老爷子说完,他才发表意见:“爷爷的意思是,书院规矩定得太松,得把漏洞都补上?”
“嗯。”
钟庆然搭在炕桌上的手,无意识动了几下:“这倒是我的疏忽,当初考虑得不够完善,既然有人提起,那就改吧。具体如何,等我回屋想清楚了,再请爷爷参详一遍。”
“行,那就这样,时间不早了,你们年轻人觉多,赶紧回屋歇息。”钟老爷子摆手赶两人回房,童氏也笑眯眯的,在一边附和。
两位老人家都这么说了,钟庆然和简明宇当真什么都不想,甫一洗簌完,便沾上枕头。
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钟庆然真正是神清气爽,去了一个让他纠结不已的麻烦事,他心情好着呢!人一高兴,做起事来也是事半功倍,钟庆然就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没花多少时间,便将新律法规矩都给一一捋顺。接下来,他只需要让简明宇和钟老爷子夫妇过目,确定没问题,就可以拿到府衙,和司刑律的钟庆书详谈过后,便能最终确定下来,予以强制推行。
兴许最初会有不少反对声音,正如钟老爷子所说,只要他态度强硬,底下人终究会屈服。百姓最会看人眼色,见事不可为,不会和他硬顶。大家都不是死脑筋,福城眼下可没有彻底安生,离了钟庆然,何去何从,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有好日子不过,偏要过苦日子,谁会这么傻?
只要留给钟庆然足够的时间,他还真不信,连城民半点思想都扭转不过来。真要是如此,那也只能说明,他没这份本事,也怪不得谁。
一天后,府衙。
钟庆然将一本小册子推到钟庆书面前。
“庆然,这就是你上回说的那个?”钟庆书随手打开,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越看神色越凝重,之前嘴角勾出的笑容,逐渐隐去。
“嗯。”
条陈并不多,却每一条都影响不小,若处理不好,怕是会让福城人心动荡。钟庆书看得很仔细,可即便一字不漏,也很快便看完。他合上小册子,对着钟庆然直视半晌,才以微带暗哑的嗓音说道:“庆然,上次你说得很模糊,没想到经深思熟虑后,定下的律例,这么震撼人心。那些当小辈当人媳妇的,怕是会对你感激不尽,可那些当公公婆婆当一家之主的,呵呵……你真是敢作敢为,我服你。”
“哪有,要是还在大周朝,我可不敢这么做。”钟庆然说的是大实话,以一人之力,去挑战整个社会,无异于是蚍蜉撼大树,纯属找死,他可不认为,他有这么大的能耐。也就在瀚海州这块地界,他才能这么胡来。
“话不能这么说。”钟庆书并不认同,钟庆然这个说法,“三纲五常,那都是便于上头统治百姓,上行下效,这个思想,早就根深蒂固。你这么规定,看似和你并无多大关系,其实是损害了你一部分权威。为人父母,不能随意处置儿女,放大到福城,便是作为城主,同样不能随兴施为。这个或许一时还看不出来,可思想变了,最终终究会体现在行为上,只是,这个过程持续时间比较漫长罢了。”
钟庆然默然,钟庆书说的没错,思想越是解放,越不好控制。纵观历朝历代,皆采取愚民政策,可见帝皇心中明白得很,只有这么做,才能牢牢把控住整个国家。知识越多越反动,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当然,不见得学识越高,人的思想就越开放,很可能反其道而行,变得更加顽固守旧。但从总体而言,懂得越多,便越不会轻易听信他人,想要他们付出忠诚,可不容易。
华夏书院的存在,必将开拓学生的眼界,而钟庆然新定的律法,则将大多数人,从思想禁锢中挣脱出来,虽则只是前进一小步,却已经足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随着斗转星移,作为福城基石的众多民户,定再不会如死水一潭。
当然,钟庆然不会以为有了这些规定,他便可以高枕无忧。百姓会乖乖遵守吗?不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话放到哪都合适。不许打杀儿孙,那打骂呢?不打死打残,谁有那闲心管别人家的家务事?至少,钟庆然确信,福城官府没那个闲工夫。
这点,即便放到极力标榜人权的现代,依然没法彻底根治,家暴依旧是个非常严峻的社会问题,更不用说,在这个认为父母打骂儿孙是天经地义的古代。
思想需要一个转变的过程,强行拔苗助长,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没准钟庆然带领城民,大踏步进入现代社会,等他一走,制度说不定会当即崩塌,十有八~九,可能一下子倒退回解放前。反倒若能做到润物细无声,兴许还比较有可行性。
钟庆书明白,既然庆然拿出了具体章程,那就意味着不可更改。他一句话都没劝说,再三翻阅,确定暂时找不出漏洞,便招来文书,让他将这些条例仔细誊抄一遍,贴到布告栏上,并让人定期宣讲,做到每一家都清楚这些新颁布的律法。书院那边,也会有专人跟进,务必让学生从小做起,等他们进入社会后,成为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
布告栏一出,整个福城都变得沸沸扬扬。
除了在书院就读的学生外,城民大多大字不识一箩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布告。没见官府贴心,旁边站着一个讲解的文书吗?
“这下,王老三家再不用忧心,守不住自家家业了,他的两个嫂子,怕是要哭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脸上神色很精彩,一会高兴地就差跳起来欢呼,一会又失望,以后等她做了婆婆,怕是没以往那么威风了,末了定格在幸灾乐祸上。
“可不?以后做媳妇的都有福了,不用再拼命生男娃,你听,文书都说了,家中若无子,可由招赘的女儿继承财产,若女儿都出嫁,那就由承担赡养老人责任的出嫁女或子侄,平分财产,田地则不在此例,需以比市价低两成的价格,由福城回收或亲人购买,变现的银钱,一样能由上述人等继承。除了最后一点有些麻烦,其他哪一点,不是那些无子户的福音?”
“这还不算,竟然连女娃子都能摔盆举幡,这下子,那些老人家估计会被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你说,这些能实现吗?我看着悬啊!”
“这里不是大周朝,福城由城主说了算,要是这样都还不成,那我也就死了这条心,乖乖当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好媳妇。”
“你说笑呢?就算这些条条框框都被严格执行,婆婆打你骂你,难道你就敢动她一根毫毛?”
“哎,你小声点,要是被人听了去,我日子还怎么过?我不就打个比方吗?起码婆婆动手之前,得掂量一下,以前是被打了骂了,还没处说理去,现在可不,至少被打了,娘家闹上门也站得住脚。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只要上报情况属实,确实受到了虐待,不是可以申请和离吗?”
“和离了还有人要吗?”
“肯定有,没看福城女人占比不高吗?”
“那也找不到好人家,不是年纪大到可以当爹的鳏夫,就是穷汉或身有残缺,这能有好日子过?”
“你怎么尽想些不好的?只要这些规定能实行,不堪婆家蹂躏而大归的比例,肯定会比以往高,等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谁还会以为这些人败坏家风,被人不耻?实在不行,不是还能立女户吗?大不了一个人孤独终老,就福城现在的规矩,自食其力并非不可能。”
以上这些,都是不当家的年轻妇人的想法,那些当家做主之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脸色铁青的有,面红耳赤的有,受到惊吓的有……总之,面色相当精彩,就没一人是高兴的。
说实话,钟庆然新颁布的律法,持赞同意见的人数相当多,毕竟这里多数都是大家庭,而一个家庭中,能当家做主的终究只是极少一部分。问题也同样出现在这里,少部分人掌握着话事权,儿孙们即便心里非常赞同,也不敢公然支持,这不是和掌家人作对吗?万一城主扛不住,这些律法推行失败,那他们还有好果子吃?
如此一来,意见便呈一面倒现象,似乎只剩下反对声浪,赞成的全自动失音。
钟庆然就在衙门里,他凝神细听,外头闹哄哄的,且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正想起身去看个究竟,声浪又逐渐变小,直至听不见。
钟庆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还没闹起来就消停了,似是想到什么,他片刻也等不及,匆匆赶往校场。
“明宇,你带上几队城卫,挑那些无家累的。”
“怎么了?”简明宇一开始还有些云里雾里,稍一细想,便明白,“你颁布新律法了?”
“嗯。我估摸着他们都奔着咱爷去了,你快点,我不想他老人家被这些俗事烦忧。”
简明宇立刻整队,很快便带着一帮人,策马奔向钟家。
果然不出钟庆然所料,等他们到时,钟家前院到处人头攒动,钟老爷子被人围在中央,由几个钟家下人护着,一帮子老头老太正说得起劲,看那样子,似乎钟老爷子不同意他们的意见,他们就不打算挪窝。
简明宇带着城卫队的到来,让人群有片刻寂静,旋即,他们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之前的行为。
简明宇木着一张脸,让城卫队列成两排,为两人护航,他则亲自护送钟庆然进前院。
见到城主的到来,说的口沫横飞的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对准钟庆然,想要讨一个说法。
钟庆然面无表情,伸出双手压了压:“肃静,既然大家意见这么大,那这样好了,酉正,福城所有人在广场集合,我会统一进行解释。大家散了吧,这事我负责,找我爷爷也没用,别再烦他老人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起头的那些人,嘴张了合合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悻悻然离去。说到底,其实他们也就虚张声势,心里没底得很,看到钟庆然这般,不许他们多说一句话的强硬态度,再看看一旁腰挎大刀,肩背长弓,气势凌然,只要他们一动,就会箭上弦,刀出鞘的城卫,他们刚刚升起的莫名气焰,瞬间就熄得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