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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福瑞有些奇怪:“司藤小姐,你冷啊?”
怪了,她不是不怕冷的吗,初见她是冬末春初,她经常穿丝质的薄旗袍,小腿就那么裸着露着,也不怕得关节炎什么的,现在,天气是慢慢往暖和了转,她反而时不时现出怕冷的迹象来了。
“是不是生病了啊,秦放说,如果你有不舒服,让我给他打电话呢。”
司藤冷冷瞥了他一眼:“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用,他来了我就舒服了?除了白英,天皇老子来了都没用。”
哦,了解了,又是因为半妖的妖骨承受不了沈银灯的妖力。
颜福瑞想到一个精绝的比喻,这种情形其实很像吃饭,胃只有拳头那么大,却硬塞下两个拳头那么多的食物,吃撑着了,当然就难受。妖力这种东西又消化不了,不动还好,一旦蹦蹦跳跳,就更难受。
他自觉这个比喻好形象,心痒痒地想在司藤面前显摆,又不敢,转念一想:司藤小姐大概收了沈银灯的妖力以来,一直都没舒服过,可见人还是老实本分的好,老话说的好呢,不是自己的,费力气拿来,也不一定有福消受。
当然了,这话还是不敢说出口,换成了小心翼翼的:“那司藤小姐,是不是还要再休息两天?”
司藤的眉头皱了起来:静养是自己的意思,总觉得寻个僻静之处,心中无挂,万事消歇,身体上的不适就会随之消失,继而就会精力充沛,全力以赴最后一件事。
现在看来,远非如此,由沈银灯的妖力引发的不适一直在耗费她的元气,人生病养病是“病去如抽丝”,她反而像是一寸寸被抽了丝,越是休息越是昏昏沉沉头重脚轻。
她的目光越过颜福瑞的肩膀,停留在远远的一处,颜福瑞愣了半晌,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是夜半湖心的雷峰塔,塔身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灯泡,那叫一个流光溢彩,往昔的胜景是“雷峰夕照”,现在反而是这夜景更撩人,引来无数三脚架和长枪短炮,此起彼伏的咔嚓咔嚓咔嚓嚓。
客栈的墙上贴了一张西湖旅游图,这两天颜福瑞已经翻来覆去研究过好多遍了,雷峰塔就在夕照山的雷峰上,那首诗怎么写的来着,“白雪茫茫,残影慌慌,夕阳照水,骨浮峰上”,他的理解是,第一句的白就是白英的白,第二句的影是“英”的谐音。
所以第一二句,点出了人名:白英。
第三第四句就更明显了,夕阳照水,有个“夕”字有个“照”字,明显就是暗指“夕照山”嘛,还有个峰,夕照山又称雷峰啊,还有个“骨”字,如果重新排列顺序,意思就是:白英的骨头在夕照山雷峰上嘛!
颜福瑞看着灯火通明的雷峰塔,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紧张:“司藤小姐,我们最好还是晚上去挖,白天游客太多了,晚上虽然有人看守,到底好一点。挖的时候,把秦放也叫上吧,带两把铁锨,也挖的快一些……”
司藤冷冷看颜福瑞,颜福瑞说着说着就结巴了:“铁……铁锨不好吗?那……那用什么挖?”
***
秦放确实在公司,他调这几个月所有的邮件来看,一封封的过,自己都说不清楚是真的忙,还是为了忙而忙——但就是不想停下来,这样的话,颜福瑞电话打过来,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公司事忙啊。”
门禁处传来滴的自动开门声,秦放有些意外,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还有人进公司吗?
脚步声从前台的走廊处一路传过来,近前时,熟悉的身形和走路姿势,单志刚。
听公司里的人说,单志刚被送进医院之后,也再没有在公司露过面了,关于单志刚的传言,私下已经散布开来,毕竟,神龛和神秘的女人照片,在好事者口中,可以编织成数十种匪夷所思戳人脊骨的故事。
……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呢?
单志刚在秦放办公室门前停下来,透过落地的磨砂玻璃,可以看见他隐约的身形,说不出的沉闷滞重,再然后,他伸手敲门。
秦放沉默着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手机响了,显示屏上“单志刚”三个字有些刺眼,秦放拿起来,看了看手机屏又看了看门外佝偻着身子拨打电话的单志刚,还是滑动了接听送到耳边:“喂?”
单志刚说:“秦放,我没别的意思,公司的人给我打电话,说你这两天进来了,我父母在国外,身体不好,我决定过去陪他们一段时间,顺便看一下那头的机会,正好走之前你回来,有些事情跟你交代一下。”
“公司是我们两个人做起来的,虽然现在大家关系不是很好,也没必要撂摊子。我的意思是,你反正在国内,公司的事就麻烦你多尽心,我的那份,该拿的我还是拿,将来你不想跟我合作,谈个合适的价钱,我也愿意脱手。反过来,你想脱手,我也能出价。”
“大家成年人,理性做事。我知道你因为陈宛,不想受我一分钱的好处,但是公司是大家合力做起来的,你应得的……”
秦放打断他:“你放心吧,该我得的,我会拿着的。”
单志刚有些意外,还以为要说服秦放会费很大力气,毕竟他很多时候意气用事,也不够冷静……
秦放跟从前相比,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还有事吗?”
单志刚从恍惚中回神,他迟疑了一下:“还有,你不在的时候,安蔓的事我办完了,她家里没什么人,跟亲戚的关系也不是很好,我出钱帮她买了块墓地,和陈宛的……隔了两排……”
秦放的眼前陡地模糊,他低下头,深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平静:“我知道了。”
秦放的话很少,显然,今晚自己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单志刚自嘲地笑笑:“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应该觉得安慰。张头儿给我打电话……你记得他吗,负责安蔓那个案子的警察张头。”
“他跟我说,杀安蔓的凶手已经有眉目了,姓周,在青海什么地方。他带了两个同事正赶过去,应该快到了……”
秦放怔了一下。
他说的是……周万东?
***
相比较内地的大医院,囊谦这家小医院的设施设备确实简陋了些,夜深了,病房的电压有些不稳,天花板上的白织灯一暗一暗的。
周万东僵直地躺在床上,医护人员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他的情况,但是,从他们偶尔流露出的唏嘘怜悯的眼神来看……
这辈子,自己大概是站不起来了,也许,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发誓自己从没有见过她,她是因为秦放迁怒自己吗?那实在是冤枉的很,他只是听命行事,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贾桂芝那个女人啊。
……
门开了,贾桂芝略显矮胖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周万东警觉地松开攥紧的拳头,脸上的狰狞表情也瞬间缓和不少,甚至努力地朝她笑了一下:现在形势不如人,得尽量老实,更何况,贾桂芝算他半个救命恩人呢。
真是没想到,她会把他送到医院,还跑前跑后的花钱救他。
贾桂芝关上门,拖了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木塞子的透明玻璃瓶,慢慢举到眼前,提醒他:“看哪。”
看?看什么看?贾桂芝的表情这么古怪,周万东心里有点发毛:玻璃瓶子里,好像也没装什么东西啊……那是一根很细的线吗?
贾桂芝把木塞子拔开,食指顺着瓶口伸了下去,周万东的眼睛渐渐瞪大了:他看见那根细线攀上了贾桂枝的指腹,贾桂芝的手指伸出来时,细线虚虚地垂着,像是鱼咬了钩。
再然后,她的食指移到被褥上方弹了弹,那根细线掉落在被面上,但是仔细看,蠕蠕的,像是在爬,向着他头的方向。
周万东的脸色变了,他紧张地咽着口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说话总是含糊不清,像是在漏风。
贾桂芝说:“我们老赵,是活不过来啦,白英小姐怪我了,她说,让你们看个坟都看不好,现在人丢了,上哪找去?”
这不像是细线,像是没头没脑的虫子,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善类,周万东压根没去听贾桂芝在讲些什么,他紧张地示意着贾桂芝“拿走”、“拿走”。
贾桂芝像是没看到,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好在,白英小姐也没怎么生气,还说,不会让藤杀取了我的性命。又说,你们贾家,这么多年也辛苦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那个怪东西越爬越近了,周万东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了。
“我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想为我们老赵……报仇。”
听到“报仇”这两个字,周万东瞬间僵住了。
贾桂芝的目光缓缓落到周万东身上:“这么多日子东奔西跑的,你当我忘记了是吧?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们老赵可是死在你手上的。”
“我想着,你这种人,一定干过很多坏事,手上,也不止我们家老赵一条人命,一刀捅死你太便宜你了,你就该活着,长长久久地受活罪。”
那细线蠕动到了周万东的脖子上,冰凉的冷意渗到皮肤下面,周万东死死闭住嘴巴,拼命去摇头,似乎想把那东西甩落在旁,贾桂芝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脸色一变,近乎狰狞地扑过去,双手狠狠掰开周万东的嘴。
她说:“我求白英小姐给我藤杀,你死了太便宜,瘫痪了也太便宜,凭什么下半辈子太太平平地躺着呢?我给你找个朋友,你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啊。”
周万东挣扎的幅度更大了,凉意蠕蠕滑过喉管的时候,他近乎绝望地痉挛了一下。
贾桂芝反而笑了,她如释重负地坐回椅子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她从衣兜里掏出个黑白相间细细长长的物件:“说好的,九眼天珠,我这个人,说话算话,说了给你,就不会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