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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堂上审案问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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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李朱氏欲撞柱自尽,两旁衙差眼疾手快挡到她面前。李朱氏挣脱不得,只得在公堂上悲泣。程西瞥了一眼,其中一名衙差小哥,跟那天去姥爷家报信儿的晖哥儿长相有六七分的相似——正是周小伍。看到程西目光,小伍哥冲她眨了两下眼。

    书生们看到李朱氏自尽以求儿子尸身不受打扰,气得浑身发抖,公堂之上,要逼死人命啊!有怒斥“还有没有天理”的,还有喊“是非不分、官官相卫”的。也不知道这程直一届白身,当什么官怎么相卫了。

    公堂上乱成一团了,阴通判也不着急,好像忘了他那惊堂木,对下首的叶知州说道:“大人,此案案情清楚,而受害人已然入土为安。本官知道知州大人谨慎,但李朱氏一片爱子之心,也还请大人成全吧!”

    像是私下劝解,只是好巧不巧,声音大了些。连公堂外面的旁观百姓都能听清楚。言下之意,就是你叶知州是非不分,我已然劝解了。而叶知州闻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却看不出脸色。

    “大人,我父亲也冤枉!民女年幼多病,母亲有孕在身不能前来,如今父亲入狱,还望大人查清案情,还死者一个公道,也还爹爹一个清白!求大人明鉴!”围观的层层百姓中,突然扑出来一个五岁女童,跪倒在公堂之上,可怜巴巴抬起脸。也不知这相州府的衙差,是如何当职的,竟然拦不住她。

    定睛一看,人们才看清这女童又黑又瘦,眼睛红肿似桃、声音嘶哑。说完话后,还伴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唯有眼神十分清亮。可惜,眼睛再好,也是一幅早夭相。有那人面广的,自然知道这是程直家那个病秧子大女儿。

    “大胆刁民,本官未传召,竟敢擅闯公堂?”早该宣判的案子,一个两个刁民都来捣乱,如今还跑出来个顽童!成何体统!阴通判旋即喝道:“拖下去,杖十五。”

    不等衙差上来,程西就高喊:“古有缇萦救父,今日西娘为父伸冤!汉朝文帝悯其孝,大人却要打死我吗?”

    “慢着。”叶知州放下他那好像永远喝不完水的茶碗儿,说道:“小儿胆子恁大,万万不可胡言乱语。不过,你不说本官还不知道,通判大人才来此地,就官声甚佳啊。嗯,在百姓眼里堪比文帝......

    程家小儿,本官怜你一片孝心,这十五杖先记着,你且说说,为什么你爹爹冤枉?没有真凭实据,这擅闯公堂的罪,还是要记的。”

    这话说的,还是要记,不是要打。

    听叶知州不紧不慢地污蔑自己有不臣之心,阴通判脸上阴云密布。

    “回禀大人,民女听闻爹爹杀人,心中惶惶,心道父债女偿,那李家婆婆没了儿子,大不了西娘赔她一条命!前日民女就跑去了甜水井巷,遇到李家摆灵,李家婆婆哭声嚎啕,街外可闻。民女本欲自尽,一命偿一命,却发现了此案的蹊跷之处。”程西说到这,就自顾自的站起来了。既然不是案犯,就不需要跪,堂上青砖地板冰冷,她可不想回去又大病一场。

    众人听她说的决绝,孝意感天,不由动容,因同情李朱氏被拽走的心又偏回来那么一点儿。

    只除了堂外听审的丹哥儿三人。这女童分明连跪着都嫌冷,还口口声声说偿命的话,三人都扶额摇头——明明那天在甜品铺子喝茶来的,如何就有死意。

    “小儿多狡。”时九下评语。围观百姓闹哄哄的,倒也没人听见。

    “何处蹊跷?”听见程西的话,阴通判几乎是冷笑着问出来的。垂髫稚子能看出什么,叶知州竟然放任这小孩在公堂上胡搅蛮缠,看来此案一了,自己就要细查一下他与那程直家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结。这叶允文油盐不进的,若真给自己查出来他的把柄,就是一件大功劳。

    “是这样,民女听李家婆婆哭声嚎啕,就想起启蒙时候所学,子产闻哭断案。其御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子产曰,其声惧。凡人于其亲爱也,始病而忧,临死而俱,已死而哀。今哭已死,不哀而惧,是以其有奸也。”程西说完一大段话,又是一串咳嗽。

    这段话说的是春秋一个叫子产的人,上朝时候路过一个村庄,听到有家妇人死了丈夫在大声哭泣,从哭声中分辨出不同,发现果然该夫人掐死了丈夫。

    “你这小儿,读书不精跑到公堂之上献丑!子产此言,是因为农妇丈夫病死。明理兄当属暴毙,李朱氏乍闻噩耗,年老孤苦无依,故而嚎啕大哭。”两位主审官员还没有开口说话,那堂上的滑州学子就跳了出来。

    “你这大叔,只会掉书袋却不知其意,怪不得一把年纪还没中秀才!”程西反唇相讥,心道,这么牵强的故事,我看不出来漏洞,我姥爷还能看不出来?她撇了撇嘴,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子产断案的重点在于,那农妇哭而不哀。我思及子产断案,继而发现李家婆婆并无哀意,故认为此案有疑。”

    说罢,学着卫秀才,背负双手,一派傲然样儿。一老头,一小孩,皆站得犹如韧竹。围观人群产生一种,儒生当如是的感概。反观那滑州生员,神情激动、上串下跳,还与小儿较真,真真给读书人丢脸。

    “你休要血口喷人!李朱氏乃坊间妇人表率,夫死后,回丈夫故地,含辛茹苦将儿养大。岂容你一黄口小儿污蔑?”

    说了一堆,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没有证据我上来跟你磨牙来了?”程西瞥了一眼被气得跳脚的书生,接着说到:“大人容禀,程西此言事出有因。前日五更天,娘来敲门,因爹爹出事而惊惶失措,头都来不及梳,只拿头巾草草包着。然而晌午我去甜水井巷,看到李家婆婆在巷前高声哭泣。头发一丝不乱挽成包髻、斜插白色绢花,上身白衣、下身八幅藏蓝绣玉兰褶裙。

    西娘当时就心生感慨,这淮扬一地女子,果然与相州不同。我娘听闻爹爹入狱就已然心神大乱,其言行实在有损妇容。而李家婆婆的儿子暴毙,第二日却发丝都不凌乱,衣服搭配与头饰呼应。单就仪容,李家婆婆也可做坊间女子的表率了!”

    众人大哗,看那李朱氏的眼光顿时又不一样。李朱氏今日上衙,身穿一身白衣丧服,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同,然而那发髻却还是梳的整齐、还抹着头油。有那新媳妇、小娘子都不自觉摸摸自己脑后,认出那时下流行的发髻式样,以及早上梳头要花费的时辰。想想程西说到她娘的情景,不由得想,对啊!这程大郎的浑家,虽然形容不整却情有可原。而这李朱氏,竟然重视仪表至斯。要是我老年丧子,怕是连梳洗都没了力气,如何花费这许多时间打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