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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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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一次一无所有了。

    他在工地上埋头苦干整整三年,本想着工程结束,就能结算回眼巴巴盼了三年的工钱,三万二千九百七十块。他原想着拿上钱,就回家把房子翻盖一下,再多盖间偏房,开个小卖店,自己再不用出来打工了,下剩的还够儿子初中三年的学费呢。

    可这美好的计划都给包工头王烈这个王八蛋毁了,他恨不得立马找到王烈杀了他。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空想罢了,别说他现在一无所有,就算是现在有一百万或者更多,也未必能找得着。那小子卷走了二百多人的工钱,谁知道在哪个耗子洞里猫着乐呢。

    他拳头攥得咯嘣嘣响,你跑得和尚跑不了庙,你不让我一家好过,我也绝对不能让你家舒坦了。看我咋个收拾你的老婆孩子?

    他知道王烈的家在哪儿,也知道王烈的儿子在哪上学,他心里设想着复仇的方式,仿佛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王烈的儿子,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没有了儿子,看你王烈还乐得起来不?

    设想归设想,只是眼下的自己,可怎么回去面对妻儿啊?

    他数着手里仅剩的三块二毛钱,只够一瓶老烧一碟花生米和一碗羊杂汤的。听着肚子咕噜噜地响,他只好走进了工地对面的那家平时工友改善生活才去的云云小吃店。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小店里没有几个客人,老板也歇下来,正给刚煮完羊杂汤的妻子擦额上的汗。

    他的眼圈一酸,想到自己已经三年多没有回家,三年没有给家里寄过一分钱,妻子也许正眼巴巴的盼着他拿钱回去买农药化肥,给儿子交学费呢。

    他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一瓶酒见了底。只是未能解忧,却更添了愁绪。他的眉头皱得愈紧了,拳头也攥得愈紧。

    可有什么办法呢?眼看着就麦收了,儿子该考初中了。妻子说过,考上初中要住校的,一年学杂费等等加起来就是三千多块呢,地里一年也收入不了个千儿八百的,他娘儿两个还要吃要穿,能剩下几个呢?这一刻他更想回去看看,哪怕偷偷地看妻子和儿子一眼,就算他真做下那件事进了监狱,也放得下心了。要不,走回去?六百多里路,咬咬牙走个七八天也就回了呢。

    店里已经走得只剩下他一个人,老板过来问他还添点什么不?

    他摇摇头。

    老板微笑说您慢用,就掀帘子进了后面的操作间。

    他望着老板的背影,忽然羡慕起来,假如自己能有这样一家小店,天天守着妻儿,该有多好。

    过了一小会儿,老板的妻子端出来两盘菜和一盆汤,老板也从帘子后面出来,手里端了两盘切成三角的饼。一盘放在妻子的面前,一盘却送到了他的桌上。

    他疑惑:我没有要饼呀?

    老板笑着说:“兄弟,帮个忙吧,今天我上的菜太多,冰箱里放不下别的呢。这个天气过不放进冰箱,一过夜就不能吃了。我看您一个人喝了那么多的酒,还是吃点主食比较好,也能压得住酒。出门在外的,不舒服了还是自己难受,跟前又少人照顾,还是保重点好,您说呢?”

    他心里一暖,喉头骨碌了一下,只说出两个字,谢谢。

    老板说了声不客气,就回到妻子的那桌,开始吃饭。

    他咬了一口,饼是葱花鸡蛋酥油的,真香。

    “该收麦了,后个儿咱回吧?”老板的妻子一边喝着汤,一边小声地说。

    “回,只怕小三子一个人在这儿忙不过来,我也有点不放心呢。”老板也稀哩哗啦地喝着汤。

    “那就找个人干一段,等咱回来再辞了?”老板的妻子开始收拾碗筷。

    “也好,只怕找不下合适的人呢,这会儿多数的人都赶回去忙麦收呢。”老板也帮着擦桌子。

    他的心里一动,要是能在这儿打一段时间的工,也许就够了回家的车票,虽说是晚了点,但起码比走回去强呢。

    他喊了声:“老板,您看我行吗?”

    老板走近前来说:“兄弟,你想在我这小店里干段时间?”

    他点点头。

    老板说:“我这儿店小人少,你得管着买面、买菜、和面做饼,有时候还得端盘子涮盘子,挺忙活的,能受得了不?”

    他笑了“我们在工地上比这累呢,没问题。”

    老板也笑,回身招呼妻子:“这大兄弟要干呢,你说好不?”

    老板的妻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看这大兄弟的身板,应该没问题。明儿让三子带他出去转转菜市场和粮店什么的,外面的事就交给你啦。”

    他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

    老板说:“那兄弟你收拾下东西过来吧,明个儿熟悉上一天,我们走了也放心呢。”

    “嗯,嗯。”他应着,又不好意思地问:“这工钱--”

    “我这店小,也给不了太多,管吃管住一天三十,兄弟你看行吗?”

    他惊讶,三十?抵得上他在工地上干一天的收入了。

    老板接着道:“兄弟,咱这儿没工地上累,可是熬得时间比工地上长,要是这段时间人多收入好,还可以再多点。”

    他明白老板误会了,以为自己嫌钱少,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已经不少了,您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那就一言为定了。”

    两双大手握在了一起,他觉得老板抡饭勺的的手那么有劲儿,甚至比自己这操瓦刀的手还有劲呢。

    喝了那么多的酒,走在暖暖的夜风里,他的步子居然没有乱,甚至是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走得这么踏实稳健。

    老板的妻子看他走的不见影了,回身说:“咱们后个儿真回家?那地包给了李二,还用得着咱管么?”

    老板抚着妻子的脸,笑着说:“你最近又累瘦了,咱们出去玩它一段时间,你也好好地歇歇,不好么?”

    “真有闲心。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多早晚能改呀。”妻子白了丈夫一眼,自己又忍不住笑了。

    “你看他刚才那神情,要是不帮一把,没准会出大事呢,这包工头跑了都半个多月了,要不到工钱,但凡能想到办法的早去别处干,或者回家了。就看他在这儿转悠了这么多天,肯定是没钱回家了吧?”

    “嗯,也是,那咱就歇歇,正好也去看看海,从从结婚的时候你就说,这愿可许了我好多年了呢。”妻子拔弄着丈夫那略微花白的头发,娇嗔地说。

    “好,明天下午就去买票。你心里也别过不去,人哪,有时候就得拉一把。当年我从监狱里出来,一心想报仇,一定要把那个害我进去的王八蛋整死。要不是偶然相识的莫莫哥劝住我,又出了大部分钱帮我开个这家小店,这会儿说不定我在哪儿要饭,也指不定又回了大狱里蹲着呢。”老板纵声大笑起来。

    “又说你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不说给自己留点口德。”妻子瞪了他一眼,接着说:“不早了,关门吧。”

    他走着走着,猛然记起自己忘了给老板饭钱。虽然明天就过来给人家干活,但他想着一码归一码,今天的事还是先了结清比较好。他是个认死理的实在人,就折了回来。

    走到门口,听老板夫妻俩正说到他,那一只抬起的脚就迈不进去了,往后退了两步,站下来听着。听着听着,他在门外愣住了,原来是这样。

    他轻轻地向后退着,一直退出老远。

    抹一把脸上的泪,抬头看看天上圆圆的月亮,心里想着明天,一定是个艳阳天吧?

    明天的自己,也一定会有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