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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英病危的消息，纤和菲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从z城的南北两端赶到了医院。走进病房她们从白床单中找到英那张和床单一样苍白的脸，那张脸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红润与神采，才多久没见就瘦得几乎认不出来了。纤和菲心中一酸就要掉下泪来，只是怕英见了心中难过，才拼命忍住泪水没有掉下来。她们三个是初中同学，由于文化大革命的进行，这个初中一直读了五年，但只上了不到两年的课。三个人因为出身不好，什么活动什么组织都没有她们的份，所以她们三个人玩到一起，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英出身书香门弟，祖上出过几位教书先生，家中也有良田几百倾，土改时自然成了大地主，爸爸在民国政府中任过职被打成历史反革命。文化大革命中做这样人家的子女，可想而知日子的难过与艰辛，最后爸爸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选择了死亡之路。妈妈本来就身体不好，一直疾病缠身，听到丈夫的死信，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英和弟弟围着妈妈哭成一团，当妈妈悠悠醒转时，妈妈把弟弟的手交到英的手中说：我照顾不了你们了，你们要原谅妈妈。英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他可是咱们家唯一的根啊。几天之后，妈妈也追随爸爸去了，当时英16岁，弟弟刚刚12岁。
1968年底，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英带着弟弟与纤和菲，一起到农村当知青去了。当时与她们四人一个组的还两位高中男同学，其中有个叫林的男生，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却根正苗红特别聪明，因为文化素质高，能写会道常常被大队、公社抽去帮忙做些与文化有关的事，自然与公社、大队干部的关系非同一般。
林自从见到英就暗暗喜欢上了她，只是因为英个子高高长得漂亮，温柔雅致风姿卓越，本组邻组有几个男同学都喜欢她，而自己除了出身好人聪明，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比那几个男同学差一截，甚至比英还要矮上一个头，她哪能看得上自己，只能心中喜欢嘴上难说。也许是爱屋及乌，亦或是“别有用心”林对英的弟弟特别好，派工尽量拣轻松的活给他干，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先分给小弟，总之能照顾得到的他都尽力而为，林对弟弟所做的一切常常让英感动。
1969年下乡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开始了第一次招工，照说凭林的条件及他与农村干部们的关系，第一批就可以招工进城，但是英与弟弟这样的条件却难以同时上去，于是他也留了下来，反正招工今后还会有的。到了下乡的第五年招工时，招工的条件已经慢慢放松了些，加上林正好在公社帮忙招工事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林连夜赶回队里，找到英他单刀直入地对她说：只要你愿意嫁给我，这次我们就三个人一起上去，我会一辈子照顾好你和弟弟。如果我先招工走了，你和弟弟那就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城了，也不知能不能一起招工上去，你考虑考虑吧。
那天夜里英翻来覆去睡不着，前思后想左右比较，想到要嫁给矮自己一个头的林是一万个心不甘情不愿，不说相貌就说门弟那已是天差地别，兴趣爱好更是毫无共同之处，要和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想想都有点不寒而栗。但想起妈妈临终前的嘱咐，想起凭自己这样的条件，这次若不招工上去，那真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城，何况还要和弟弟一起回城，更是天难地难！哎经过一夜的煎熬，第二天早晨她答应了林的条件。那年他们三个人一起回到z 城。之后纤和菲也先后招工回了城，各自有了家庭和自己的生活，只是她们三人仍然是最要好的朋友，常会聚聚说些心里话。
林兑现了他的诺言，凭他的聪明和善于钻营，三个人回城后都有了好的工作单位，不久英和林也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恢复高考时，林又让自己与弟弟进了高校学习，取得大学文凭。林对英和弟弟确实很好，自己工作也努力，从基层做起一直做到了局长。他们有了一儿一女，他给了英丰厚的经济条件，不缺吃穿生活很好。弟弟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在北京一国家研究院工作，成了高级工程师，在那儿成家立业，并且有了两个儿子，让英十分欣慰与自豪，觉得自己对得起母亲的嘱托，对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
婚后的英是一个好员工，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是一个好母亲，和蔼可亲教子有方，儿女成绩都很好，工作也都找得好；是一个好媳妇，对林的父母十分孝顺体贴入微；是一个好妻子，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打理得熨熨贴贴，不需要林来操心。只是难以言说的遗憾藏在心中，她知道：这一辈子是不会知道爱和幸福究竟是什么滋味了，什么花前月下、温馨浪漫那都与自己无缘，林是个好人却不是自己所爱的同一类人。但人总是要知道感恩的，为了生存为了弟弟自己的牺牲也算是值。只有与纤和菲在一起时，她才会象学生时代那样开怀，才会有爽朗的笑声。她从不诉说那些让自己忧愁的事，从不谈与林有关的一切，谈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儿女和工作，但纤和菲却很知道她心中的遗憾与悲伤。
林自从和英结婚之后，心满意足一帆风顺，以至于心宽体胖中年发福，只要同学们聚在一起，他总会说英是世界上最贤惠的妻子，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认识英的同学们也都很羡慕林的好运。唯一不得意的是几十年来，英从来不和林一起出去，林的一切应酬她都不参加，只做他背后那个默默无言的女人，这唯一的不得意林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也只有纤和菲才知道。每次听到林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纤和菲就会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默不作声。
一年前体检时发现英得了不治之症，纤和菲都很着急，林更是四处求医问药，弟弟还特地回来一趟送回许多药。只有英一直很淡定不太着急，她觉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弟弟在北京过得很好，一儿一女也各自成家，有了好的工作，孙子外孙都长得聪明伶俐，自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了，现在的自己可以安心地去见父母了。现在这个最后时刻看来是要来了，英的家人全都围在病床前，弟弟一家也从北京飞了过来，纤和菲也得到通知来见她最后一面。
听到纤与菲来看自己，英微微睁开眼睛，伸出手来拉着她俩的手，继继续续地说：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陪伴我看来这回我是要先走了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来世来世我们还是要做好朋友好吗？纤和菲含着眼泪点头答应着：放心吧，我们来世一定还做好朋友！英露出一丝笑容：谢谢
林仿佛是天都塌了下来，六十多岁的他哭得就象一个孩子，全然没有了原先局长的威仪。英的眼睛慢慢地合了起来，林扑到英的面前，抱着英的身子抽抽咽咽地说：英，是你让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不要离开我呀，假若有来生，你我还要做夫妻听了林的这番话，英那本来已经要合上的眼睛，挣扎着张开一条缝，露出几分焦急几分无奈几分悲苦，她的嘴唇嗫嚅着吐出几句话，轻得几乎不可闻，但纤和菲却清晰地听到她说：幸福幸福下辈子还要做夫妻？我我看还是算了吧！
听到英的话，林抬起头来，不相信地看着英，他摇晃着英大声地喊着问：下辈子不做夫妻？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呀他的声音喊到后来，几乎有点近于凄厉，以至于纤和菲都觉得心中不忍，而英却再也没有了声息，她再也不会回答林的那些个“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