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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承乾有些恍惚的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悠闲过了,听着说书人讲着故事、手中剥着果壳,此情此景就像是上一世那么的遥远,自从母后故去后,他饱尝人间冷暖,一个不受宠、甚至是被刻意漠视的皇子,在宫中的生活多么的艰难。
皇帝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摆出一个态度,下面自然有人千方百计的讨好,被排挤、被嘲笑、被欺负,失去母亲、年纪幼小的祁承乾早早的知道了生活的艰难。
外祖家日渐衰微,根本就照顾不到年幼的外孙,后来还是和母亲关系最好的舅舅想了法子,几经周折的说服了皇帝,才让他脱离了后宫去了军营,其实也就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挣扎求生。
军营其实和后宫一样残酷,只是前者大多数是摆在明面上,后者更多的是在暗地里捅刀子,半斤八两的存在,谁也笑话不了谁。
年仅十二岁,瘦得跟只猴子一样的祁承乾带着彷徨、害怕和坚韧不屈混在一帮子军中粗汉之中,明面上说是皇子从军锻炼,实际上就是换个地方自生自灭,他的身边就连一个随从都没有。
春去秋来,四季轮回,一转眼便是八个寒暑,祁承乾凭着自己的能力和舅舅的帮助,硬生生的在军中闯出了一条道路,虽然道路上仍然布满荆棘,但比之过去,已经宽阔太多了。
十数年来,冷了还是热了,病了还是伤了,祁承乾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舔舐伤口,寂寞都已经浸到了骨子里面。
唯有的几次来自于他人的关心,竟然都是楼沂南带来的。
祁承乾的过往,楼沂南可谓是清清楚楚,闭着眼睛就可以想象得出年幼瘦弱的他如何的挣扎求存,每每想到他的心都会刺痛,上一世他何尝不想多多的照顾他,只是上一世的自己太过于自我、太过的骄傲,把祁家犯的错都转嫁到了祁承乾的身上,心疼的同时自己也在加诸痛苦在祁承乾的身上。今生今世,纵使自己受再多的苦难,也不想再让祁承乾难过半分。
没有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太多的表情惹来祁承乾的猜疑,楼沂南笑着拿过一个干净的骨碟,拿过一个核桃开始剥,嘴中说道:“今儿个这说话人说得故事倒是不错,故事中的书生真是一个记仇多疑的,富商女都嫁给他,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了,就因为上香礼佛遇到了侠客弟弟,就怀疑自己的兄弟与富商女有染,就连二人的孩子也怀疑是富商女和侠客弟弟苟、合生下来的。书生骨子里就带着自卑,就算是当了家主,依然无法根除,反而因为地位的提高,更加的多疑、猜忌。”
“这么活着,很累,害了人、也害了自己。”
楼沂南惊喜的看着祁承乾,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却原来是在认真听着自己说话。
楼沂南的目光太过霸道,其中爱慕与关怀之意,近乎实质,让人怎么都无法忽视,别人看了都能够感受到,更何况是被目光从头到尾关注着的祁承乾呢。
祁承乾向来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淡的羞红,很淡很浅,只有祁承乾自己知道此刻自己的心中有着何种的紧张与窘迫。
很可惜,祁承乾脸上的羞涩真的太淡,让始终关注他的楼沂南也没有看出来,只能够觉察出他有一些不自然。楼沂南怕自己太过,反而吓退了祁承乾,于是目光有所收敛,他可不会白白的浪费掉难得的机会,接过祁承乾的话就应和道:“是的,做人还是豁达肆意一些,人活一世多不容易,误会只会引起猜疑和间隙,要是有什么误会发生了,一定要说清楚。”你要是误会了什么,也一定要及时的和我说,我一定会解释清楚。
楼沂南在心里面默默地说着,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从来没有变得模糊,反而清晰的提醒着自己,让他知道自己都犯了什么错。上一世他们两个之间何尝没有误会,只是一个冷漠不知道如何解释、一个骄横不屑于解释,从而“渐行渐远渐无书”,最后只能“水阔鱼沉何处问”。
祁承乾语气中出现了一丝怅然,“但这个道理不是每个人都懂,也不会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豁达。”
“但是我懂。”楼沂南脱口而出。
周遭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浮动着名叫尴尬的气息,就站在二人几步远的松烟和石墨也嗅出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暧、昧,还都是自家少爷散发出来的,恨不得立刻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当做没看见、不知道。
凝滞很快就过去,楼沂南不愧是两世为人,脸皮还是相当的厚实的,将堆满了核桃仁的骨碟推到祁承乾面前,“咦,上一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呢,怎么又开始了另一个啊。多吃核桃对身体好,这边的核桃吃起来果肉饱满、很香,多吃一些。”
祁承乾抬头看向楼沂南,企图从楼沂南的脸上看到些什么,比如说是算计、阴谋、诡异等等,可都没有,只有关心、关怀、爱护,不知不觉的,祁承乾接过了楼沂南递过来的骨碟,碟子里有楼沂南亲手剥得核桃,核桃肉满满的堆出来了一个小尖,看起来很多,吃起来却好像没有花多长时间。
当骨碟内空了的时候,楼沂南笑容更加的灿烂,“午膳时间也到了,我们去六味居吃饭吧,那儿的水晶白肉、酥烂蹄花、梅菜扣肉、糖醋蜜肉、粉蒸排骨都很好,如果不喜欢吃肉,还有鱼虾蟹,特别是龙井虾仁,你肯定喜欢。走吧走吧,离这儿就几步的路,很快就到的。”
楼沂南觉得肯定是自己的诚意打动了祁承乾,所以两个人才会走到六味居的路上,出来后楼沂南才意识到六味居其实离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只怪自己上一次去六味居还是前世在京城的那几年,距离现在都有好几年的光景了,记忆也变得模糊。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楼沂南就努力的找着话题,但观他的模样,好像挺乐在其中,恨不得这段路再变得长一些,两个人可以相处得更久。
“不知道二少一开始的时候是在哪里从军?”楼沂南为如何称呼祁承乾也费了一番的脑筋,称呼王爷吧,太过恭敬;称呼二爷,弄得祁承乾是自己长辈一样;直呼名字,好像又不太尊重,毕竟现在二人还不够熟悉;称呼字吧,祁承乾无字。最后折中,楼沂南就称呼祁承乾为二少,其实他心里面更喜欢一些更加亲密的称呼,比如夫人、内人什么的,如果祁承乾同意的话。
“西北。”楼沂南的自来熟祁承乾实在是招架不住,说起来两个人只是有过亲密接触的陌生人,生活没有交集、共同话题很少,祁承乾本生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和他相处会觉得很冷清。但冷清如祁承乾并不反感楼沂南的热情,反而不知不觉的想要向他靠近,就像是冬日里冷得发抖的小幼崽本能的向热源靠近。
“西北啊,我也是啊,可是我那时候怎么没有见过你。”楼沂南真的吃惊了,楼家军的根基就在西北大军,西北大军位于齐、萧、夏三国的交界之处,主要驻军在兴固县,时有摩擦、战事频繁,从三国鼎立之势形成之际楼家就坚守在此地,为大齐国守卫疆土,楼家不知多少男儿在兴固县抛头颅洒热血。楼沂南一直在兴固县从军,却从来没有见到过祁承乾,要是早知道祁承乾在那儿,他一定从一开始就好好的照顾他。
“时间不久,才三个月。”
“哦哦,要是你一直待在那儿,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祁承乾并没有接话,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却告诉了楼沂南,楼沂南的这句话取悦了自己。
六味居的饭菜那可是京城有名的存在,不是多么的富丽堂皇的地方,却引来了许多的老饕,其中不乏皇孙贵胄去吃饭,十分的了得。六味居最出名的就是各种的肉菜,装盘不是很精致,但分量足、味道好,让人一吃难忘,楼沂南最喜欢的便是水晶白肉,六味居调出来的酱汁特别的好,白肉蘸了一些就会出现丰富的口感,辣中带了那么一点点儿的甜,让人欲罢不能。
楼沂南十分的懊恼,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关注过祁承乾究竟喜欢吃些什么,上一世真是白活了。看祁承乾瘦瘦的,也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多吃一些肉总是对的。
楼沂南已经让松烟快些走,先去六味居点菜,他们一到就可以吃上了。
祁承乾并不是一个人出门,还带了个小厮,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高高瘦瘦,长相端正英俊、阳光开朗,像是个邻家大男孩,通身的气质并不像是个普通的小厮随从,更像是富家公子。楼沂南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只是一次去看这个人了,心里面警铃大响,难道祁承乾喜欢的是这个类型的,要开朗大方、阳光英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
自己高大帅气、长相英气逼人,也够豁达开朗,就是成熟了一些,年纪大了一些,不知道符不符合祁承乾的喜好?
楼沂南算是进入了一个怪圈,怪圈围绕着祁承乾而转,虽然如此,但他并没有失去自我,反而更加的强横霸道。就算是自己不符合祁承乾的审美,那他也要将祁承乾的审美给改造过来。
但看祁承乾言行举止中对此人也没有不同,楼沂南才稍微放心了一下。
六味居还没有到,半路就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老远的就开始喊,“表哥,你也出来了啊?”
楼沂南一看,面上愉悦的表情就收了起来,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嗯。”
普天之下,胆敢给太子脸色看的,也就是楼沂南了。
太子好像也习惯了楼沂南的黑脸,上前几步笑着说道:“我老远就看到表哥,本以为看错了,走近些才发现的确是呢。”
“太子怎么出宫了?”楼沂南想趁早将他打发走,他还想和祁承乾一起共进午餐呢。
“过几日不是舅母生日嘛,我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好送给舅母。”太子长相普通,并没有遗传到楼家和祁家的出色相貌,但将五官分开来还是十分亮眼的,特别是祁家男子都有的丹凤眼,熠熠生辉,可不知为何,如此出色的五官组合到太子的脸上就变得平平无奇,实在是辜负了这双丹凤眼。
“劳太子费心了,宫中为太子备好的礼物已经十分的好。”你不用再费心思准备礼物了,要是让皇帝知道你亲近楼家,为舅母过生日还大费周章,又要给楼家记上一笔。
太子做事温吞,气质温和,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不麻烦的,我已经和父亲说过,父亲也赞同我的做法,说我很是孝顺。”
“……”太子真是给楼家捅刀子,你的孝顺只要给皇帝就好,我们家受用不起。“太子大可不必如此。”
“表哥实在是太客气了,出门在外就无须称呼我为太子,你我都是亲戚,那些个繁文缛节在宫中用用就行了。”
“礼不可废。”
“表哥……”太子还想说什么,侧头就看到表情冷淡的祁承乾站在一边,睁大眼睛,“表哥怎么和二哥在一起?”
楼沂南皱眉,祁承乾自始至终都站在自己身边,但太子现在才注意到,眼神真是差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故意忽视!
“太子殿下。”
“二哥多礼,你我自家兄弟,礼多便是见外了。”
☆、第十章
一路行来,楼沂南和祁承乾相谈甚欢,虽然“甚欢”中的水分很足,楼沂南自身臆想的成分占了绝大多数,如果忽略掉楼沂南单方面的絮絮叨叨和祁承乾的少量回应,其实两人之间的气氛真的不错,隐隐的有一种谁都无法插入他们二人之间的感觉。
楼沂南甚至有了祁承乾的心防正在逐渐打开、自己已经慢慢进入他心中的错觉,但仅仅是错觉而已,太子来了之后,祁承乾虽然冷淡却也柔和的面孔彻底的冰寒,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一下子缩进了万年的寒冰之中。
“二哥你怎么和我表哥在一起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你回京后不是上朝就是待在府中不出门,我有事想找你说说话也找不到。”太子的语气中不带丝毫的质问味道,但说的话不怎么招人待见,甚至听起来有着责怪祁承乾怎么和他的表哥在一起的意味。
“太子,楼公子,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你们慢聊。”祁承乾拱手一礼后,未等其他人言语,直接走了。
楼沂南抬腿就要追上去,却被太子一把拉住,“表哥,二哥脾气怪异了一些,你可千万别见怪,他对任何人都似乎如此,并没有坏心眼的,你要是不喜二哥的脾气,大可以不要理会,可千万别忘心里面去。”
“你的意思是他是个怪人,叫我不要搭理他。”楼沂南眼睁睁的看着祁承乾从自己面前消失,又听到太子这么一番话,真是被气乐了,一张黑脸顿时拉得跟老黄瓜似的。
太子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说二哥脾气不好,让你不要往心里面去,他本质上还是好的,大概是从小没有母亲教养,又早早的进入军中,所以脾气古怪了……”
“够了,你要是不待见他,大可以当作看不见他,不要背地里说他坏话。太子,微臣有事先走一步。”楼沂南一个厉声,让太子少说两句,与太子待下去只会让自己未老先衰,楼沂南实在是受不了了,说了一声就直接向祁承乾走的方向追过去。
太子一脸的焦急和忧虑,喃喃的说道:“糟了糟了,惹到表哥不高兴了,二哥和表哥肯定有事情要做,都是我打扰了他们。”
“太子,不用焦虑,下次见到楼公子说一声就行,楼公子性子豁达,不会放在心上的。”侍从也是好意,免得太子将此事一直记挂在心上弄得焦虑难安,太子容易将心上之事带到脸上,要是让陛下看到了,他们这些底下人肯定吃不到好,也会怪罪到楼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