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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艇连续飞行了六个行星日,终于回到允州。
再次见到故乡的街道,仇天行高兴得恨不得马上打开舱门滑翔下去。可是司令官的长袍实在太碍事了,所以他只能想想并且觉得还是从空港走既体面又妥当。
空港就在离王宫不远的地方。交通艇接近它时几乎是贴着地面的屋顶在飞。仇天行发现在这里可以从舷窗里看到自家的烟囱,立时跳了起来,扶着玻璃张望。那烟囱里正冒出一缕炊烟,仿佛带着某种香甜的味道,隔着玻璃也能温润他的心田,同时告诉他那里才有他活着的真正意义……
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烟囱渐渐被邻居家的屋顶挡住,他又把目光移向周边的街区。说来也怪,现在都4时4刻了,街上却看不见一个人。这要是在往常,应该人头攒动才对。
“怎么回事?大家不用起来做事吗?”仇天行疑惑地自问。
“将军您看,那儿有人!”勤务兵这时突然说,原来他也在热切地观望。
仇天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是城里最大的一间药铺,其门口正人满为患,有的人站着,有的坐着,还有的靠着或者倒着。“不好!这是发生了瘟疫吧。”他说。
“啊!”勤务兵惊叫道,然后踮起脚向位于下城区的自家方向看去。
“下船以后你即刻回家吧,给你十天,我现在就批准你。”
“谢谢,谢谢您,将军。”
……
下了船,走出空港,仇天行乘坐前来迎接的车驾直抵王宫旁的联军大本营。他按照命令向四国在此的常驻代表做了工作报告,但他们似乎心不在焉。报告完毕,他又追问代表们是否是因为疫情的缘故而决定暂缓攻势,得到的是否定的答复。疫情是这两天才刚闹起来的,比向仇天行下达命令的时间要晚。而四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无限期推迟对帝国的作战行动,他们要与帝国议和,然后把主要精力转向恢复万化大陆上的经济活动。
不得不说这是项明智的决定,尽管与仇天行的计划相左,但在看到自开战以来的军费清单以后,他选择了理解并接受。这样一来,他作为联军远征舰队统帅的职权暂时可以放下了。舰队会撤回登天堡休整,静待时机。只是这样的等待,不知道要持续到几时了。
离开大本营,仇天行迎来了难得的假期,他准备好好陪陪家人。
回家的路上,车驾缓缓地从街巷里穿过,所有的建筑看上去都没什么改变,反而比从前更加缺乏修缮和维护。人们全都闭门不出,让城市显得有点诡异。当然,此时富人区的疫情还没怎么闹起来,平民区也还没有开始死人,仇天行因此误以为这场瘟疫也就是这样了,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然而在他的车架刚刚经过的地方,一只小动物从下城的平民区飞了上来。它似乎没有力气了,落在地上扑腾了两下,然后倒地不起。血液从它的鼻孔、眼睛和皮下渗出,看上去甚是恐怖。接着不一会儿,它就死了。尸体被一只家养宠物叼走,带回了它和主人的家……
来到家门口敲了敲门,仆人开门欢迎主人回家。仇天行刚跨进门槛就看见妻子冉氏迎面跑过来。他觉得她应该是太想自己了,所以需要一个大大的拥抱,于是张开双臂笑容满面地准备接住她。可是到了近前才发现妻子手里拿着某种草药。
冉氏伸手做出拒止的动作让仇天行站定,然后从仆人手里拿来一盏点着的油灯,隔着一臂之遥的距离点燃草药。草药燃烧释放出呛人的烟雾,仆人围上来帮女主人一起用扇子把它们全都吹到仇天行身上。仇天行默默地忍受着。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冉氏觉得可以了,这才扑到丈夫怀里。
“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我在家天天向风神祈求你平安。感谢风神庇佑。”仇冉氏一脸幸福而且虔诚地说。
仇天行立刻抓住妻子的肩,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然后说:“不是跟你说了水灵才是真神,风神根本就不存在吗?你怎么还信那些过时的东西?”
仇冉氏本是朝中大臣家的女儿,自然不是对丈夫唯唯诺诺的主。见丈夫不领情,她立刻脸色一变说:“哎呦,我说当家的,这过不过时可不是你我两个人说了算的。不信你可以去看看,风神庙是拆了,水灵圣殿也建起来了,可老百姓家里供奉的大多还是风神他老人家,可没见几个在家里拜水灵的。也就国王和那些往显圣天学送过孩子的家族信她们,其次就是你和你那几个从里面出来的学生。知道为什么吗?是,人家水灵是显灵了,又送枪又送炮的,打跑了欺负咱的人,可然后呢?我们的日子非但没有变好,反而一天不如一天。身为神不教人向善,整天就知道撺掇几个国王开战,要讨伐异教,让你们这些男人回不了家不说,捐税劳役还多了不少。前十多天东街口杂货店家的小四累死了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人家就为了挣那点加班的钱糊口,在炮弹厂里连干了两宿加一个白天。我是觉得自己命好啊,嫁了你不愁吃也不愁穿,不用去做工,你打仗在外也不会冲在最前面。可我看得见啊!你们打完这个打那个,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你知道吗?”
“你……”仇天行抬手指着妻子,憋了半天才放下说,“我跟你这个妇人说不清楚。”然后径直向屋内走去。
妻子见自己又用“连珠炮”把丈夫打哑了,竟笑着小声嘀咕说:“小孩子脾气。”然后追上去帮丈夫拎行李。看得出她心中还是很高兴的,并没有因拌嘴受到影响。
仇天行则不然,他连连拒绝说:“不用,我自己来。”表情颇为不悦。
妻子最后坚持抢过箱子拎在左手,右手挽住丈夫,脑袋也靠在他肩上幸福地说:“先休息一下,我马上吩咐人做好吃的。”接着又凑到丈夫耳边说了什么。
仇天行一听情绪立刻上来了,说:“嘿嘿,这个行!”然后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
晚上,仇天行躺在床上。妻子依偎在他怀里,对他说:“当家的,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仇天行心不在焉地回答说:“没准儿。”
“你就别蒙我了。都议和了,还打什么?”妻子说,似乎她的语气表明她掌握了确凿的信息。
“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快,我才刚回来,派去议和的人还没到呢。再说,议和不是我们一边说了算的,虽然帝国的孬种打仗不行,但他们高傲得狠,说不定不答应咱们的条件呢。况且以我对国王们的了解,我们一定会漫天要价,到时候帝国就更不会答应了。”
妻子立马坐起来,用手打了丈夫一下说:“你是真当我不知道,还是你也被蒙在鼓里呢?议和的使团早就去了,这会儿功夫都谈了好几轮了。你在朝中没有安排眼线,在前线也没见过他们吗?我在通商外事院的哥哥说最近的消息是帝国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大部分要求。”
“真的?”仇天行眉头一皱说。
“当然是真的。使团过去肯定得经过你那儿,你怎么会不知道?”
仇天行也有同样的疑问,他回想了之前所有的事,最后才想起那支整天胡吃海塞的观察团以及他们消失了的那一百多人。那么这样就说得通了,使团肯定是秘密前往帝国的。可是为什么?他们有必要隐瞒吗?副司令整天陪着他们,人少了他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连他也瞒着自己?所有这些问题突然让他有些烦乱。
妻子这时也想到了一些事,她抚摸着丈夫的胸口说:“当家的,有些事儿我必须得提醒你,水灵把你给教傻了,很多人世间的事你不知道也不在意,但确实对你有影响。你在外征战这些年,父亲可跟我说了,朝里说你坏话的人可不少。说你功高震主,说你拥兵自重,忠于水灵胜过忠于王上,总之国王对你就是再信任也架不住他们这么没完没了地说啊。还有其他盟国也提了不应该让你一个人长期把持联军统帅的职位,应该轮流坐庄。总之你凡事最好谨慎点低调点,别让人抓住把柄,另外早点去觐见一下陛下。”
仇天行听完,沉默了一阵,最后长出了一口气说:“好了,我知道了。明天我祭拜完我母亲就去。”
“哎哟,当家的,你就听我一句劝行吗?今天你没有立刻去见陛下已经够别人说的了,陛下恐怕也不会高兴的。祭拜母亲大人什么时候不行啊。她又不会跑了。”
“诶,你……好啦好啦,睡觉。”仇天行总也说不过妻子,干脆背过身蒙头不再理人。
妻子知道丈夫只要不顶嘴就肯定是心里认同了她的话,所以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吹灭了床头的油灯。
……
第二天一早,仇天行穿上正装准备进宫觐见国王。刚走出家门就遇上了几位同僚。几人都是旧时门阀出身的官员,说来和将门之家的仇天行有些渊源,但仇天行父亲死后家道中落,本人又去了显圣天学,所以与他们交情不深,再加上他们看不惯显圣天学里毕业出来为官的几人的行事作风,所以自然将仇天行视为异类。于是这样的照面就显得颇为尴尬。
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把面上应付过去,仇天行加入几人一起向王宫走去。
走了一会儿,一位官员袖管相对双手交于其中,目视前方语气漠然地问:“仇大将军昨日不是已向联军告假了吗?今日怎么还要参加朝会?”
仇天行立即按妻子今早给他编排的话回道:“我昨日回都,因诸事繁忙,未能面圣。今日特入宫朝拜,以尽臣子之礼,此为其一。其二,今我虽告假,乃暂不行联军统帅之职尔,于我朝仍未向王上奏请休沐,故当入朝请之。如王上正值用人之际,于我另有派遣,亦不至因个人安闲而误了为王分忧的本分。”
此言一出,原本想要套点儿话好在国王面前攻讦仇天行的那位官员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设计了,只好说:“将军在外日久,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仍时刻记得为人臣子的本分,实属朝中典范。较之俟扬之流,虽同受水灵教化,然高下立判矣。”
“是啊,是啊……”其他几名官员也连连附和。
仇天行偷偷舒了口气,心想:你们这些个庸官,当初受外人欺负的时候一个个跟孙子似的,跟自己人倒是中气十足。我仇天行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什么都是为了国家,忠于国家,用得着你们品头论足?看来妻子说得没错,现在朝中就是有人结党要对付我们这些由神培养出来的。我得万事小心。诶,刚才她还跟我说了什么来着,让我在朝堂上说的。哎呦,我这记性,完了完了,看着来吧……
到了殿上(如今已经改名叫宣威殿了),时间还早,国王尚未临朝。官员们都交头接耳地聚在一起唠着,只有司衡官、司法官和其他几个刚刚从显圣天学毕业的新人被晾在一边。他们和众官员之间有一道无形而明显的界限,井水不犯河水。而仇天行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堂上立刻安静了,原本在闭目养神的俟扬不知是闻到了仇天行的气味还是从安静中感受到了什么,也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天行,回来啦!”俟扬高声说道,然后大步走过去拉住仇天行的手,把他带到新人们面前说,“看吧,这就是我们中的佼佼者,大将军仇天行。你们肯定有人见过他。”
“您好,学长,我们都很仰慕您。我叫岳继先,地质勘探第四期。”
“欧,你好。”仇天行说,然后习惯成自然地用学校里水灵教的勾手礼和校友们一个个打招呼。
这一切被其他官员看在眼里,有人不禁摇头跟周围人说:“异类呀,连祖宗礼法都丢了。”
……
过了一会儿,国王来了。众臣叩拜行礼。
国王坐下一看仇天行在下边,立刻说:“大将军回来啦?征战在外,身体可曾有恙啊?”
仇天行答道:“托陛下的福,臣无恙。”
“无恙好啊。唉……”国王叹了口气说,“如今疫沴流行,国人遭难,又适逢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寡人实在是焦头烂额呀!听说你在前线打得不错,帝国人一听你的名字那是望风披靡,给我们议和创造了有利条件。兴许好消息不日便会传来。到时候我们拿着帝国人赔付的军资,就能救济灾民。”
仇天行思索片刻,心想陛下到现在还想隐瞒秘密与帝国媾和的事,看来多少还是顾及自己的感受的。于是说:“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是把所有染病的人集中起来,避免接触,同时寻找对症的药方。否则即使赔付的财货到了,也无法控制形势。”
“嗯,大将军所言甚是。”国王摸了摸胡须,转而问堂上诸位,“收拢病人一事刻不容缓,然牵涉面广,情况复杂,要不落一人着实很难。列位当中有愿担此重任者否?”
“这……”
“这个……”
官员们一个个又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国王很希望有一位走“正途”的门阀勋贵能够站出来承担,所以目光先扫向他们。可他们有的面如死灰,有的低头垂目,还有的摇头不止,没一个对得起自家先祖的功名。国王最后只能很不情愿地看向水灵培养出来的“俊杰”们。
“臣愿为我王分忧。”仇天行第一个站出来说。
接着俟扬等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表示愿担当重任。
此情此景,国王不免感慨地说:“各位卿家,孰忠孰奸,孰庸孰贤,真不是嘴上说说的。那些平日里在寡人耳边吹嘘自己如何如何忠勇的人现在在何处哇?是不是手心里冒汗呢?仇天行,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外城兵丁全数供你们调遣。另外鉴于你在外太久,怕不熟悉情况,俟扬从旁辅助。”
“臣等令命。”仇天行和俟扬同时回答。
“至于你们……”国王又指着官员中的大部分说,“谁要是再敢跟寡人说什么显圣天学里出来的人有二心,不可用,我第一个先杀了他!”
国王语气发狠,堂下众官员不免心惊,特别是那些平日里谗言进得多的,此刻更是如坐针毡,脚下发飘。
“报……!”这时殿外有传令兵跑进来,“禀王上,今日平民区发现四十余人病亡,死状皆溃烂,血肉模糊。”
“啊!”堂上有人发出惊呼,然后又有人六神无主地议论起来,“这,这不是不死人的吗?”“是啊,这谁知道啊。”
……
“安静!安静!”国王猛拍椅子扶手喊道,底下又立刻静默无声。
仇天行这时说:“陛下,此次瘟疫所带症状实在闻所未闻,此前未有人病死,只怕是病程未到。若如此,往后恐每天都会死人。而要求医治之法,非专研医药者不能,臣等师承水灵,却无一人研习此道,恐不能救民于水火。还请陛下速速指派有能之人,以免生灵涂炭。”
“这,这可如何是好。”国王眼珠直转,思忖半晌才说,“御医掌院何在?”
传令兵立刻回报说:“回陛下,掌院大人已在现场。”
仇天行一听,心说岳父老爷子年事已高啊,最近告病,竟仍不忘本职,实在是令人钦佩!
国王也在这时深情地看着仇天行说:“你,你父亲,还有岳父,实乃满门忠烈!传诏,封大将军仇天行为镇南侯,领回风海湾、登天堡,世袭罔替。”
仇天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封疆赏爵之事历来只有帝国皇帝干过。如今允州拥有偌大一片天下,虽有地可封,然并无先例,看来国王是想借机表明其志不在小,众臣当勉励建功。那自己也该顺着国王的意思,接下这份殊荣。“臣谢陛下隆恩。”
“好!众卿家都看到了,论功封赏自仇将军始。”国王又说。
“报……!”这时又有传令兵跑进来。
“又什么事?”国王问。
“禀王上,水灵神使降临,现已到城西半域格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