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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只有一个彭字?”对于这块语焉不详的墓碑,游航大感疑惑。
“不知道,我爸爸曾说他身上好像藏着许多秘密。他只说自己姓彭,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这么叫他。他是个好人,是个有才干的科学家,帮助我们改良土壤,提高产量。小时候我还见过他。他当时已经非常老了。”弗兰克回忆的时候,眼球总是不自觉地往上滚动。
“他的生卒年为什么没写全?”
“他失踪了。镇上的人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想来,大概是死了吧,但是既然没确认就没法往碑上写。”
“他会不会是发现了回去的方法!”游航两眼放光地说,“他是科学家。那他也许有办法。我们应该调查一下他的情况。”
“这不太可能,那样的话他会回来告诉我们的。镇上的人都相信他死在了失心疯者手里,因为他最后一次被看到时是在镇子外面,当时正好有疯子在周围活动。他们人挺多。”
“我真的很好奇你一直在说的疯子究竟是什么样?他们在哪……”游航还没说完,一支利箭就带着破空声呼啸而来。他反应机敏,一把推开弗兰克,自己借势一倒,箭堪堪擦过弗兰克的袖子。
“是他们,他们来了!”弗兰克边喊边给枪上膛,而后躬身跑到石碑后面寻找掩护。
“什么?谁来了?”
“疯子!”
游航一听也迅速躲到了一位大明子民的墓碑后面,只探出半张脸来观察情况。他看见一人骑着快马横向跑动,马虽颠簸,但张弓搭箭的手却像装了液压双向稳定器一样平稳。那人显然知道游航没有武器,所以一直瞄着弗兰克那边。弗兰克虽然操枪熟练,但其实没有实战经验。胆怯令他只顾躲避,不敢露头射击。
“快还击呀!你不是有枪么?别光趴着!”游航着急地喊道,同时心中暗骂:你们英国人当年打我们的时候可不像这副熊样!
弗兰克这时可顾不上还嘴,只用慌张的口吻回答:“他在哪儿?我看不见!”
游航一听,用略带气愤的口吻说:“我去!头插坟头上当然看不见!大哥,生死攸关呐!要么你就打,要么把枪扔给我,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儿!”
弗兰克觉得游航说得在理,于是稍稍抬起了一点身子,不知道是要还击还是要把枪扔给游航。可就在这时,从他身后的竹林里又冲出一匹矮马。马上的骑手舞动绳索,迅速而精准地用绳圈套住了弗兰克。弗兰克惊慌之下扣动了扳机。枪声惊得林中飞鸟四散,可惜枪口是朝天的。
如此一来,二人已无还手之力。骑手将绳索固定在马鞍上从弗兰克身旁疾驰而过。马的力量将弗兰克拖了出来,枪则落在了地上。
游航见枪离自己只有五步之遥,立刻冲出掩体,连滚带爬地去捡。可惜指尖刚触及枪身,一支箭就直飞过来正好射进扳机护圈。游航下意识地缩手,然后抬头看向箭飞来的方向,发现第三个疯子已经骑马杀到。这次是个蒙面的小个子,他迅速挥刀架在了游航的脖子上。游航根本没有反抗或躲闪的机会,只能庆幸对方没有立刻杀了自己。
战斗只持续了半分钟。然后游航和弗兰克就被捆得结结实实,两人一枪被并排放在了地上。
眼看着三名骑手策马立在眼前,游航问弗兰克:“这也叫疯子?你见过哪个疯子这么厉害?”
弗兰克带着哭腔回答:“都要死了,说这有什么用。快想想办法。”
游航于是又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更多的疯子,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三人身上。
那三个人似乎并不急着处置俘虏,而是凑到一起,用一种游航听不懂的语言嘀咕。
游航确定自己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只好用心观察他们。而在这三个人中,他首先留意到的必然是中间那个个头最大的家伙。粗略估计那人的身高得有1米95以上,虎口、狮鼻、牛眼,面部的骨骼很大,颧骨突出,下颚骨也很宽,从颧骨到下巴的线条呈一个倒梯形,前额扁平,宽大的眉骨导致眼眶两侧形成了明显的凹陷,整体上给人以强大的力量感。此外从装束上看,他手挽猎弓,背负箭袋,夹袍短靴,头戴皮帽,带有明显的蒙古族特征。那么可以先把他定义为一名蒙古箭手。
再看看其他人。游航把目光转向箭手右边的一名身材敦实的印第安战士。战士头顶的羽毛似乎表明其地位不低,而涂在脸上和身上纹饰则好像是有意在掩盖那多得数不清的疤痕。其中一道疤痕在他左边脸上,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处,并且左耳的一部分也不见了,也许两者来自同一次创伤。
最后剩下的那位骑手令游航看得最久。他显得有些娇小,套在身上的蒙古袍一看就是借来的,面部也用白纱蒙得严严实实。这人始终一言不发,看着另外两人讨论。游航确信她是个厉害的女人,她的身材、姿态都暴露了她的性别,更主要的是她身上散发的荷尔蒙信息素越过感官直接刺激到了游航的神经中枢。至于说她厉害,原因在于刚才那穿过扳机护圈的一箭。
看完一圈,得到了不少信息,可游航还是不知道该跟这些陌生的民族说些什么。他不得不反复思量,可唯一能想到的还是先表明自己没有恶意。那就这么办吧,至少不能什么也不做。于是他准备尝试沟通。
可就在这时那个大个子下马走了过来。游航以为他要问自己什么,可没想到那人直接从包里取出一块黑布,将其撕成两条,蒙住游航和弗兰克的眼睛,然后将二人分别放在两匹马上。
黑暗中,游航感觉到马开始行走,觉得他们可能是要把自己抓回去。然后他听到弗兰克开始用先前那种听不懂的语言苦苦哀求,但没什么作用。这下他心里更慌了,但扑鼻而来的香气表明自己和那个女人在同一匹马上。那味道令他产生了一种想要就这么多待一会儿的原始冲动,他费了点劲才用理智克服它。然后他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说:“我什么也没做,我是个外来的,我今天才到这儿……”
他说的是汉语,所以不敢希望对方能听懂。可是突然一个声音飘来说:“你不出声,就没事,我保证。”
那声音非常柔和,实在不像出自一个怀有歹念之人,而且游航知道是那个女人在说话,于是竟想要去遵从她……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游航听见不远处有大队人马的动静,不知是三人的同伴还是镇上的人,但三人的举动给出了答案。他听见三人下马,停留片刻而后马蹄声似乎变轻了。也许是他们给马蹄套了东西。他们在躲避,看来是镇上的人到了。
“δεηδεηγβΒΘξπσ”(弗兰克!弗兰克!你们在吗?)
不远处传来喊声,那些人是听到了枪声才赶过来的。
“егжиωψт”(去那边看看。)
“σπξтβыэф”(也许在墓地。)
游航听出那些人用的是弗兰克说的那种语言,然后心里燃起了获救的希望,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是就这么听天由命,还是大声呼救。或许他还是更希望呼救吧,毕竟已经和汉娜阿姨以及弗兰克有了接触。他们至少是好人,而这个女人更多的只是迷人而已。
主意打定,他又一次准备发出声音,可是被没有那么多盘算的弗兰克抢先了一步:“ЖВВυσπξλζ(爸爸,我在这儿!快)……嗯哼……”游航只听懂了那声嗯哼,应该是弗兰克被钝器击打击头部时发出的。
“可怜的弗兰克。”游航这样想着,不料自己紧接着也挨了一闷棍。这一击让他感觉天旋地转,几近晕厥。他努力坚持了几秒,恍惚间,听到三人用蒙语或者土著语的交流,又听见英语的喊声和枪声。终于,在确认双方接上火以后,他放心了,这才放任钾离子流失的神经系统关机重启……
不知过了多久,游航在黑暗中感觉到了来自后脑的疼痛。他呻吟着醒来,微微睁眼看到被玻璃反射过来的“阳光”,接着又看到了一个东亚面孔的长须老者。老者见他醒来立刻面带微笑地捋捋胡子用汉语说:“你已昏迷一夜,老夫为你把过脉,无碍,开两幅活血化瘀的方子,不日便可痊愈。”
游航坐起来问:“这里是哪儿?”
“此地乃是镇医院中医诊区。”
“弗兰克怎么样了?”
“按照习惯,他由西医诊区照料,想必也无大碍。”
“我现在可以去看他吗?”游航虽然不喜欢弗兰克,但是这次弗兰克也是因为自己才遇上那三个人,因此他想去确认一下。
“你可以自由走动,我让多吉陪你去,中午请在寒舍吃顿便饭,下午市政衙门的人会来找你登记。”老者慈眉善目地说完又转而对外面的学徒说,“多吉,过来。”
来者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大约十七八岁,一身粗布短衣,有着一张五官端正的娃娃脸,看起来绝对人畜无害。
老者又说:“多吉是我的徒弟,有什么事你不妨问他。”
这老中医举手投足间古代遗风尚存,游航受其感染也学着旧礼拱手道:“在下游航,多谢先生,敢问尊姓大名。”
“老朽,钟济全,祖上自永乐年间到此,历代行医,已传29世。”老中医回答,接着又对多吉说,“多吉,你先带游先生去西医诊区,午间记得请他回来吃饭。”
“是,师傅。”多吉恭恭敬敬地作揖答应,而后躬身面向游航,伸手指向房门说:“先生,请。”
游航鞠躬拜谢老中医,然后随多吉出了门。
走出诊室,多吉立刻像变了个人,满脸好奇地问游航外界的事。相谈几句,游航得知多吉是藏族人,父母在他还没出世的时候就来到这里,生下他不久便双双离世。从十四岁起他在钟老先生家当学徒,师徒俩情同父子。老先生膝下无子,有意让他继承衣钵。多吉本人也有此志向。
一路聊得挺投缘,他们先后经过了药材库、煎药房、种植草药的专用地,最后走进一间小教堂式的建筑。这就是西医诊区。
西医诊区的规模较大。第一层有门诊、药房、药剂师作坊、护士站、医生办公室、手术室。中间的楼梯可通上下,向下通向地下室,向上通往二楼病房。
多吉会说那种游航听不懂的语言,也会用英语、法语、西班牙语与洋护士们调笑。游航悄悄在他们逗趣时饶有兴致地留意那种“土语”。他猜想那是这里通用的语言,可能是本地人在世代交往与融合中逐步形成的。
和护士们分开后,游航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事,于是向多吉打听说:“镇外袭击我的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叫他们疯子?”
“在这里不为共同目标奋斗的人都是疯子,是镇子的累赘,损害了我们的共同利益。”
“所以你们彼此为敌?”
“我们有义务帮助他们回归社会大家庭,如果我们尽了全力依然不能使他们转变,我们就只能如此。共同利益高于一切。”
游航不解地问:“什么是共同利益?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回归。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了回归而努力,我们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此。为了能够早日回归人类社会,我们制定了《亡者法典》。法典的核心就是要集中力量寻找回去的方法。我们每个人都赞同这一主张,遵守法典,接受管理,按量上缴劳动成果,将资源集中到探索世界和科学研究上,并忍受生活水平降低带来的一切。可是偏偏有人反对,他们声称要坚持传统的生活方式,拒绝遵守法典。其实他们就是不想交出自己的财富,这样的人不付出还要消耗我们的自然与公共资源,那不是累赘是什么?如果议会容忍他们,那对其他人是多么不公平,以后还有谁会遵守法典?这样一来我们何时能够回归?这不是对我们最高利益的损害吗?”多吉说到这里显得义愤填膺,看起来就像外面世界的愤青。
初来乍到的游航暂时还不了解镇上的回归政策有多么偏激,在他看来,那些生活在部族社会的民族有这种观念无可厚非。仅从他个人的角度,他坚决支持致力于回归的政策,但也觉得浪费时间和部落纷争毫无意义。“那么你们不能把他们流放到远处吗?我看这个空间也挺大的,容得下我们所有人。约定好井水不犯河水不行吗?”
“我们试过,可是他们每次都会回来。游先生,请您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在这里只有我们和他们,如果你不属于我们,就是属于他们。”
“我靠,文字狱呀?!”游航脱口而出,但马上又好声好气地说,“好的,你的意思我懂。”
这时,一位戴口罩的护士走了过来,多吉用另一种语言跟她说话,然后告诉游航她会带他们去病房。
路上,护士和多吉并排走在前面,游航跟在他们身后感到迎面飘来一阵淡淡的幽香。这股似曾相识的味道让他迷醉,好像徜徉在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海里。那个护士一定是位美人,游航这样想着,但他没能享受多久。
多吉的话把游航的魂唤回身体:“游先生,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