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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宙远一直在想着该怎么和安安解释,又该寻什么借口从列昂尼德身边遁走,然而当他们乘坐的电梯门口打开的一瞬,他就下意识地将安安塞到列昂尼德怀里。
安安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看得任宙远头皮发麻,最后还是亲了他一口,说了句“爸爸要去工作了”,然后狠下心转身溜走了。
任宙远躲到角落的小沙发上坐着,远远看到安安一脸不安地到处张望,心里有些不忍。正当他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安抚一下时,就看到列昂尼德抬手摸了摸安安的头。
安安抬头看向列昂尼德,两只小手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裤腿,那头列昂尼德不知道和安安说了些什么,原本一脸小可怜的他顿时就鼓起包子脸,皱着眉头瞪着列昂尼德。
任宙远猜列昂尼德估计是对安安使了激将法,看着安安很快就跟上列昂尼德的步伐,虽然还是有点小紧张,但没有一开始的惊慌失措,任宙远便重新坐了下来,默默地盯着看。
列昂尼德带着安安见了许多人,由于是答谢会,今天邀请来的嘉宾都是以往合作过的学校领导和政府高官,还有小部分供应商的话事人。他们刚看到列昂尼德身旁站着的安安时,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打招呼。
以往合作过的人都知道列昂尼德不会说中文,过去罗恩会在他身旁充当翻译,今天没有看到罗恩,有些人想上前碰碰运气用蹩脚的英语聊两句,却没想到列昂尼德竟对他们说起了中文!
列昂尼德的中文还是在初学者阶段,会说几句常用的,但是再多就开始不懂了,偏偏他那张脸对着外人的时候冷得和冰山一样,那些本来还一脸激动滔滔不绝的合作商说了没几句就开始察觉过来,但是话开了个头也收不回去,只能尴尬地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列昂尼德低头看了安安一眼,给了他一个眼神,安安见状一脸老成地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但也记得爸爸说过的话,不能在外面骂他笨,只能把这些话藏在心里,对那些前来搭话的叔叔一一问好。
安安本就长得俊,今天还让任宙远特意打扮了一番,和列昂尼德一模一样的发型再加上他们本就相似的面孔,那些人从一看到他的时候就对他充满好奇。只是看列昂尼德似乎没有要介绍这孩子的想法,他们也不敢就这孩子多做文章。
但此时看着两人的互动,这孩子还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那些人一听眼睛都亮了,说话的对象顿时就换了个人,心想还是熟悉的语言让他们有安全感。
安安从一开始躲在列昂尼德的身后,到后来站到他隔壁,最后牵着他的手跟着喊叔叔伯伯好,短短几个小时内快速的成长让任宙远看了心里五味杂陈。
过去他用自以为对安安好的方式培养安安,可是自己性格本身就内向,这么多年也就习以为常了,于是也没发现自己的儿子也变得和自己一样沉默寡言,不善与陌生人交流。
他不是没担心过安安的性格会不会长歪,但是看到安安平时对着他也会有开朗、调皮的时候,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也没有发现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偏差。
然而从和列昂尼德住在一起开始,安安孩子气的一面被列昂尼德激发出来,如今再看到安安也能如此自信地和陌生人说着话,任宙远此时的心情不得不说十分复杂。
失落有之,但更多的还是欣慰。
他不会拒绝一切对安安好的事儿,若是之前对和列昂尼德的同居还抱持着一些想法,现在看了列昂尼德对安安的影响,这些仅剩的念头也被消磨得几乎不剩了。
任宙远看着安安跟在列昂尼德身后周旋在不同身份的人之间,从一开始的担忧慢慢变成了后来看好戏的心情。
安安的表情越来越丰富,起初还有点紧张,到后面完全就像在家里时表现的那样,脸上满是无奈,那表情就像是在抱怨列昂尼德怎么那么笨,但是又要努力控制住不表露出来。
“你好。”
突然从任宙远身边传来一声问好,他愣了一下,转头确认的时候见到对方的样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真的是你,”来人笑了起来,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尴尬地清咳一声,朝任宙远点了点头道:“好久不见,你……还认得我吧?”
任宙远心道怎么会不认得,那时候队伍里的所有人他没有一天忘记过。
来的这人正是当年考古队里的一员,名叫顾杰。说来讽刺,这人是考古队里除了任宙远外最年轻的,比任宙远大五年,当年因为两人年龄相近,整个考古队里任宙远和他关系最好,但是在那个房间发现安安的时候,这人赫然也在那群学者当中。
任宙远点了点头,他做不出对他视而不见,但是也实在和他没什么话好说的。
两人间的气氛微妙,顾杰现在也是大学里的教授,平时在学生和其他老师面前什么时候不是受到极大尊重的,可是这次他却硬着头皮觍着脸和任宙远寒暄了几句。
任宙远觉得这样的场面有点可笑,他们的关系实在不到需要见面问好的程度,更何况是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融洽。
本以为就是单纯的熟人见面打个招呼,没想到顾杰似乎并不打算结束对话,任宙远忍了一阵,有点不耐地对他说:“顾杰,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这种没意义的寒暄就不必了,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顾杰闻言脸都红了,表情也有点不自在。他抿了抿嘴,迟疑了一下道:“过去的事情我们感到很抱歉,虽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欠你们父子一声抱歉。”
任宙远表情冷峻,他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如何,这一句道歉他等了很多年,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在意过去的事情,但是听到他这句话,似乎心里的那个结到这一刻才总算解开。
“不管是我,还是陆教授、杨博士他们,大家在你退出后都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行为,我知道那些话对你们造成的伤害不是短时间就能抚平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代表所有人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任宙远看着他,心情复杂,这一句话是他们欠他的,他受之无愧,但被这么郑重地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但是顾杰今天前来显然不止是为了这么一句话,过了一阵,他又道:“你现在在哪里工作了?”
任宙远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顾杰也自知这问题有点唐突,他挠了挠头说:“如果你想做回之前的工作,咳,我们还是很欢迎你回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当场气氛更微妙了。良久,任宙远摇了摇头,回他道:“我现在有固定的工作,生活还算过得去。”
顾杰点了点头表示了然,但他脸上表情奇怪,任宙远心想该说什么都说完了,也不打算和他再继续聊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正巧看见列昂尼德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他就更想快一点结束话题。
任宙远转头对顾杰说了两句,那一边安安顺着列昂尼德的视线发现了任宙远,拉着他撒腿子往任宙远那边跑。
两人走到任宙远身后的时候,正巧听到顾杰着急地问了一句,“‘安逸’是你吧?那文章我看了,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有其他人能写出那样的文章。”
列昂尼德听不懂大部分的话,但有两个字他是听懂了——
“你是那个‘安逸’?”
第33章坦言
回程的路上,车内寂静无声,整个车厢内只听见空调呼呼的风声,和来时截然不同的氛围,连安安都察觉到两个大人的尴尬,睁着眼睛在两人身上好奇地看来看去。
任宙远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列昂尼德,两颊由于紧咬牙关绷得紧紧的,即便只露出一个侧脸,他都能看出对方心情不怎么好。
他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这回确实是自己理亏,也不怨列昂尼德会生气。
顾杰在说完那句话后,见几人一时陷入了沉默,气氛实在算不上好,但是他没忘记自己这次前来的目的,在这里遇见任宙远实属意外之喜,他们考古队的人寻了任宙远好长一段时间,可以说自“安逸”这个笔名打响后,一行人读了他最初发表的文章,便有了找回任宙远的念头。
顾杰这次也是受了维奇的邀约而来,他是后来罗恩邀请的其中一位学者,在业内虽然没有“安逸”这个笔名名气来得大,也有很高的威望,本来只是过来凑个热闹,却没想到竟让他看见了任宙远。
就如他说的那样,在任宙远退出考古队后,队里的其他人才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这些学者虽然和寻常人一样说起别人的八卦一套一套的,但是内心还是觉得自己是做学术的,在出了那件事后才深感做错了,但是想再弥补的时候已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任宙远。
“之前网络上有一个叫‘司空’的人,他污蔑你窃取了我们当时的成果,这件事我们也有关注,”顾杰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个人……兴许是当时我们队里的其中一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李志豪这个人。”
任宙远一听,也无暇回答列昂尼德的问话,看向顾杰示意他继续说。
“‘司空’出来后,我逐一打电话去问过当时队里的人,就只有这个李志豪含糊其辞,没有承认也没有一口否认,我就怀疑是他搞出来的事情。”
任宙远当然记得这个人,当时他回到那个房间的时候,说得最大声的就是这个人。他还记得在他提出退出时,这个人眼里的鄙夷,也是因为他当时的那个眼神,才会让他将这件事记下那么多年。
顾杰说:“后来我留意到有一家公司代表‘安逸’发出了声明,就猜想不知道是不是你找上了这家传媒公司,我查了一下地址,正好在这个城市,也抱了一点能找回你的期望。”说这话时顾杰语气中有点慨叹,他又道:“我联系了陆教授,杨博士,何博士和文主任,联名写了一封信寄去了这家公司,大概他们也私下找李志豪谈过这件事,很快我就看见‘司空’将那篇文章从网上撤下来了。”
时到今日任宙远才从顾杰口中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原本以为一直记恨的人却发现他们在背后默默帮了你一把,说不感慨是假的,但是若是就这样就能忘记过去他们对自己、对安安造成的伤害,他也不是圣人,也无法轻易做到。
在顾杰的要求下,最后任宙远还是和他互留了联系方式,等他一走,任宙远才猛地觉得背脊一凉。他缓缓转过身,果然看见列昂尼德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任宙远不知道该从何解释,于是啥也没说,列昂尼德却一直等着他给自己说明白,两人就这样一个比一个沉默,一直到驱车回到家里,竟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列昂尼德进门后看了任宙远一眼,那眼神看得任宙远头皮发麻,任宙远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见列昂尼德转身往书房走,“嘭”地一声不大却也不小的关门声将两人隔绝在门外。
任宙远莫名觉得有点好笑,这人居然使起性子来了?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先将安安带回房换衣服。
安安一边擦脸一边用眼神询问任宙远外面的大块头到底怎么了,任宙远权当看不见,用食指戳了戳他的额头,让他乖乖去睡觉。
但是安安好奇了一路,现在根本毫无睡意,睁着大眼睛盯着任宙远看。任宙远觉得今天这一大一小就是来搞事情的,自己也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安安隔壁,一边拍着他的背哄他睡一边问他想知道什么。
安安人小鬼大地指了指外面,又做了个拉长脸的鬼脸,然后摊了摊手。
任宙远看笑了,想了想,小声地回道:“爸爸惹叔叔生气了,叔叔正等着爸爸去和他道歉。”
安安龇牙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学着任宙远压低声音说:“爸爸做了什么呀?”
“嗯……”任宙远道:“爸爸有个秘密没有告诉叔叔,大概叔叔觉得爸爸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