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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这是帝都最热闹的时分。
“长安市上多酒家,长安女子貌如花。”这两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每当夕阳西下,夜幕深垂,沉寂庄严的长安立刻就活泼起来了。五陵少年,王孙公子,都开始了他们千金市笑的欢乐生涯。
“天外天”是一座别具盛名的酒楼,除了气派大之外,烹调精美固然是一个原因,最重要还是这儿的侑酒歌伎特别艳美。因此“天外天”一到傍晚时分,总是座无虚席。“天外天”最精美的席位是在三楼。花厅虽然宽敞,可是寻常百姓休想分得一席之地,因为上面的席位永远是被一批达官贵人与显宦子弟们定去了。
因此,运气好一点的人,可以在二楼占着一副座头,分享着一点由三楼传来的清歌妙乐,再下的人只好向隅了。
今夜又是客满,可是三楼上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一些比较熟的客人忍不住感到奇怪,纷纷地向店伙们探问究竟,那些店伙则神秘地笑笑不作回答。
长安通达镖局的总镖头通臂灵猿马云程正好假二楼宴请两个重要的顾客,连问了四五个人都没有得到回答,不禁有点发火了,因为马总镖头多少在长安市上还算得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他沉下脸一把抓住上菜的堂倌作色道:“混账!马大爷几时少过你们的酒菜银子,我要订楼上的座位你们说没空,没空为什么楼上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那堂倌被握住手腕,疼得直咧嘴,苦着脸哀求道:“马爷!楼上今儿实在是没空。别说您,连谢御史跟鲁翰林早三天就定下三楼的花厅了,今天都让了出来。”
马云程也微微一怔道:“到底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架势,连这两个老家伙都惹不起,总不成是万岁爷自己要来吧?”
堂倌赔着笑脸道:“马爷开玩笑了,万岁爷怎么会上这儿来呢?”
马云程道:“这就是了,这两个老家伙除了万岁爷谁都不怕,今天怎会心甘情愿地让出场子呢?”
谢御史与鲁翰林都是简在帝心、红极一时的大员,连丞相阁老都要让他们三分,今夜居然肯甘心避让,无怪马云程会感到特别惊奇了,可是那名堂倌仍是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名目来。
马云程看见他的两个客人也都十分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不禁又有点下不了台,沉着声音道:“姓马的也许比不上他们做官的,可是问问总不犯法吧。”
堂倌见马云程生气了,再者腕子也被握得十分疼痛,只得咬着牙,朝四边望了一下才低声道:“马爷!您别气,实在是小店得到过关照不许声张,这个主儿虽不是皇上,可比皇上还让人惹不起,您是明白人,不用小的多说了吧。”
马云程面色,一变道:“难道是”
堂馆忙慌张地道:“您知道就得了,可千万不能嚷嚷!”
马云程立刻哄声松手,那堂倌抽回腕子,不住地揉着。马云程想了一下,才摇头低声道:“真想不到,他怎么敢上这儿来呢?”
堂倌压低嗓子道:“这是第三回了,还不是为着蝴蝶红吗?现在时间还没到,他应酬过那一位,大概也就快来了。”
马云程用手一挥道:“你去吧!别多说了。”
声音已变得十分慎重,堂倌打了一个躬退走,这时坐在马云程旁边的一位少年锦杉公子忍不住相询道:“马兄!你问了半天,到底说的是谁呢?”
马云程脸色端庄地低声道:“黄公子!你们做生意的不了解京师的情形,这件事不必多问,一会儿你们就可以看见两个京师极品人物。”
那个被称为黄公子的年轻人却不死心地道:“是怎么样的人物?”
马云程微笑道:“一位是京师第一名花蝴蝶红,论色论艺,相信你们两位一见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黄姓少年淡淡地道:“原来只是略具姿色的歌伎。”
马云程微笑道:“岂仅略具姿色,简直就是天仙化人。”
黄姓少年笑道:“当真有如此绝色佳人,我们倒要领教一番,也不枉这次的长安之行。
泉哥!你说是不是?”
他未后是对着另一个少年人说的,这个少年身形比姓黄的魁伟得多,脸上也带着一股英气,闻言缓缓一笑。
马云程笑着道:“黄公子与庄公子这等英俊年少,想必早已成家立室,不然倒可以去找蝴蝶红谈谈,这妮子颇为不俗。”
姓庄的脸上一红,姓黄的笑道:“我们做珠宝生意的,整天在珠宝堆中打转,倒是没想到成家这回事,等一下见了蝴蝶红,一定要”
马云程连忙拦阻道:“二位要结识蝴蝶红,千万别在今天!”
黄姓少年道:“为什么?她不是一个歌伎吗?”
马云程道:“蝴蝶红虽是歌伎,却是不比寻常,她来京师一年、艳名大噪,可绝不乱来,而且学识很好,诗词歌赋,件件精通,二位谈吐文雅,她也许不会拒绝,寻常俗客她还懒得应酬呢!”
黄姓少年道:“这不就结了吗,她既不讨厌我们,何妨”
马云程摆手道:“不行!今天约她的这位主儿我们惹不起。”
黄姓少年问道:“为什么?他会吃人,会杀人?”
马云程道:“他不吃人,也不杀人,反正我们惹不起是真的。方才兄弟提起另一位绝顶人物,就是他。”
黄姓少年再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马云程摆手道:“这个兄弟不敢多说,二位也不必多问,等一会他来时,二位可以偷偷地看一下,可千万不能莽撞!”
他的态度声调都极具谨慎,姓庄的没表示,姓黄的却撇着嘴巴冷笑连连,然后才以讥讽的口吻道:“兄弟只道马总镖头是京师第一位英雄了,想不到”
马云程红着脸,呐呐地道:“二位不清楚,这咳,我不必多说,二位若在京师多耽一阵,自然会懂得兄弟的话。”
正说之间,座间一阵骚动,一阵环佩叮当,大家眼睛都不禁为之一亮,阵阵香风袭人。
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女子,大概二十五六年纪,手捧琵琶,带着一种醉人的笑容,袅袅地走上三楼。
庄姓少年微微一瞥,不作任何表示,黄姓少年却盯着她,一直到她的背影整个地消失了,才扭转头。
马云程见了他的形相,不禁得意地笑道:“兄弟说得不错吧,这女子可够得上称为尤物?”
黄姓少年拊掌大笑道:“尤物,果然是尤物。泉哥!明天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庄姓少年谈笑道:“要去你去吧,我没兴趣!我的心”
黄姓少年脸上一红,连忙道:“你的心就在珠宝上。这么几颗猫儿眼,不过是几十万两银子,要是在乱世,一个大钱都不值。”
马云程急忙道:“黄公子,别嚷!京师人物复杂,财帛动人心!”
黄姓少年笑道:“交给你马总镖头保了,我们还怕什么?”
马云程摆下脸色道:“黄公子!我不否认这是一笔大买卖,可是兄弟声明过保的是暗镖,你这一声张开来,兄弟可不敢负责了!”
黄姓少年毫不在乎地道:“怎么?您马总镖头还怕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士?”
马云程正着脸色道:“这儿到齐鲁地界,兄弟还能卖个交情,再过去兄弟就不敢负责了,江湖并不是兄弟一个人的天下。”
黄姓少年大方地一笑道:“丢了就算了,这点银子我们还损失得起!出了事绝不要您马总镖头赔偿,这该可以了!”
遇上这种顾客,马云程也是毫无办法,这时他们的谈话已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大家都窃窃私语着。
马云程尴尬地提起壶来劝酒,刚斟到庄姓少年面前,四座忽然静了下来,好似发生了什么重大之事。
楼上来了四五个锦衣汉子,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略蓄短须,神气十足,相貌英俊。
四座的人都站了起来,连马云程都放下了酒壶肃立,只有黄姓少年与庄姓少年稳坐不动。
那男子微微点头,脸上含着一层淡淡的笑容,向四周扫视了一遍,当他扫到黄、庄两个座上时,目光稍微一顿。
黄姓少年脸色变了一下,可是那男子提起脚步,率着一群人上楼去了,众人也继续落座。
从这男子现身上楼之后,四周的嘈杂声也静了下来。
马云程低声道:“刚才二位应该站起来的,好在他也没有怎么样”
黄姓少年骤然色变道:“凭什么?大家都是来喝酒的。他比别人尊贵些?”
马云程急得变色道:“公子低声些好不好?他是驸马。”
黄姓少年一愕道:“驸马?这倒怪了。”
马云程怔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姓少年脸色已转平和道:“没什么。驸马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怎么敢公然到酒楼召伎情酒!难道不怕御史劾他行为不检?”
由于这次声音很低,马云程虽因话题太棘手,仍是耐着性子,压低了嗓门,偷偷地道:
“哪个御史敢参他,他手掌生杀大权”
黄姓少年奇道:“他的权这么大?这倒是不简单!他是哪位公卿的子弟?”
马云程脸色一变道:“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说,公子是生意人,看好别打听这种事,幸亏是遇见兄弟,换了别人”
黄姓少年脸色也变了,正要发作讲话,庄姓少年已压着他的手,眼中作了个暗示,道:
“马总镖头说得对,咱们生意人何必多管闲事。”
黄姓少年按捺了下来,马云程吁了一口气,他怕再说下去惹麻烦,干脆变转了话题。
在举杯邀饮之际,庄姓少年递了一个询问的眼色,黄姓少年作了个肯定的眼色,庄姓少年又作了个疑问的眼色。
马云程看在眼中,倒觉得十分狐疑。
这时楼上已调丝弄竹,响起管弦之声。
四座连窃窃的低语都没有了,大家都在倾听着。
马云程压低了嗓子道:“蝴蝶红要唱歌了,二位不妨仔细地听一下,她的歌声美极了,的确够得上是余音绕梁”
两个少年都驻杯倾听,楼上果然传出一阵歌声:
“日日深杯引满,
朝望小圃花开,
自歌自舞自开怀。
且喜无挂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
红尘多少奇才!
不需计较与安排,
领取而今现在。”
歌声甜美悦耳,歌意高旷远达,楼上的人都听呆了,不敢呼出一口气,只有楼上有人用响亮的喉咙笑道:“哈好一个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红红,你就是一个难得的奇才,我敬你一杯!”
然后是蝴蝶红娇滴滴的声音道:“妾身怎么敢当呢?这不是折杀妾身了吗”
接着是一番笑滤声,大概是那个男子硬灌了女的一杯酒,黄姓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青史几番浑梦,红尘多少杀才!”
这句话说得很低,可是马云程已经吓黄了脸色。
不想楼上的那个男子大笑道:“红红,有人改你的歌词呢!你以为如何?”
蝴蝶红娇笑道:“妾身以为改得很好。往事如春梦,人生难得一个浑字,是男人多负心,确实该杀他几个。”
男子豪笑道:“说得好,也骂得好。你再唱一曲吧。这次唱个好的,免得又惹人家骂了,这儿的知音很多呢。”
蝴蝶红遵命又开始投弦起引,黄姓少年脸色却动了一下,他想不到轻轻的一句话,竟会被楼上听去。
那男的不简单!
蝴蝶红也不简单!
琵琶弹了一个过门,蝴蝶红的歌声又起了:
“当年白山黑水,
曾说海誓山盟。
君去杳如黄鹤,
而今音信无凭。
忆否冰雪为证,
共许白头深情。
君何忍作相绝,
十载悠悠此心”
歌声在一声怨叹中结束,充满了凄恻之情。
男子也轻轻一叹道:“红红,这一曲为何哀怨之深?”
蝴蝶红凄楚地道:“妾身想起一个负心的男子,不自而然地流露出心中的怨情,请驸马爷别见怪!妾身”
那男子笑道:“红红,不要紧张,不是我怪你,像你这样的女子,居然会有人负心相待,那个人简直该杀!”蝴蝶红嘤嘤地啜泣起来,那男子在温言劝慰,楼下的人都屏息相待,黄姓少年突然起立道:“这女子太可怜了,我得劝劝她去!”
说完离座向楼上走去,马云程急忙想去拖他,可是那少年身形很是滑溜,居然没有被他抓住!
马云程脸色如土的站在楼梯口发呆,身旁忽而掠过一人,正是那庄姓少年,回头向马云程笑道:“我这个把弟年青不懂事,我去关照他一下!”
两个人居然一先一后都上了三楼。
花厅门口有一个锦衫大汉,按剑怒叫道:“下去!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们胡闯!”
黄姓少年傲然地道:“这是酒楼,大家都来得的地方!”
那大汉怒泛颜色,正准备发作,厅内已有人发话道:“刘标!别发横,让人家进来!”
那大汉悻然让开一边,两个少年一先一后地进入花厅。
这儿的陈设更华丽,画栏雕梁,承尘上悬着几盏宫纱裱糊的方灯,将厅中照得光亮异常。
灯下摆着一桌盛筵,盘皿俱是烂银所制,灿然生辉。
黄姓少年很不礼貌地道:“喝!好气派!”
那个男子在座上起立,毫不为忤地笑道:“二位别客气了,二位腰缠万贯,身挟奇珍,这点东西在二位的眼中算得了什么,来,请坐!”
他的声音仪态,别具一种慑人的气质,两个少年都不禁被他震住了,呆呆地出不了声。
蝴蝶红袅袅地起来替他们安排杯着,男子笑指着黄姓少年,以半带幽默的口吻对蝴蝶红道:“这位公子大概对你很注意,让他坐在你身边吧。”
蝴蝶红低着头,顺从地安下座位,两个人坐下了。
黄姓少年含有深意地微笑道:“您真厉害,居然把我们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那男子含笑道:“那倒不敢当!不过我的眼睛还算识人,一来就看出二位不凡,至于其他的事是别人告诉我的。”
黄姓少年一怔道:“您看出我们是谁吗?”
男子微笑道:“没有。虽然我的工作是防止宵小不法之徒在京师胡闹,但是二位不像是坏人,因此没有注意。”
黄姓少年哦了一声道:“防止宵小之徒是九门提督的责任,想不到驸马爷居然会降尊屈贵,来管起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他的态度很坏,口气尤其不礼貌,席中其他人都有了不愉之色,只有那男子仍是温和地点头道:“没办法,我也是王命在身,不得不耳!二位贵姓?”
黄姓少年盯了他一眼道:“我姓黄,黄白的黄,单名一个英字,英雄的英。我是关外长白山的人氏,驸马爷知道这地方吗?”
他说时声色俱厉,双目圆睁,这时连蝴蝶红都紧盯着那男子,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动静。
谁知那男子微微地摇摇头道:“不太清楚!我只听说那儿终年积雪,可惜我一直住在宫中,希望有一天能到那儿去见识一下。”
黄英脸泛疑色,蝴蝶红则又是一声失望的轻叹。
那男子也将目光移向庄姓少年,庄姓少年自我介绍道:“我叫庄泉,与黄贤弟是世交,现在合伙做买卖。”
男子点点头道:“原来是黄兄与庄兄,我真羡慕二位,年青有为,又有机会四处游历,我真恨自己被这些俗务困住了!”
黄英忍不住道:“首领”
说了这两个字,他立刻就顿住了,等待反应。
那男子微笑道:“在宫中我是禁卫军与待卫的首领,二位身不在职,不必如此称呼!也不须称我驸马,我姓韩。”
黄英惊疑地道:“韩?”
男子笑道:“不错!韩,韩信的韩,我叫韩芝佑,托大一点,二位不妨叫我一声韩兄吧,我很高兴能认识二位,尤其是黄兄。”
黄英将韩芝佑三个字念了两遍,忽然变色道:“你为什么高兴认识我?”
韩芝佑微笑指着蝴蝶红道:“那是为了她。”
大家都为之一怔,用眼睛盯着他。
韩芝佑又笑着道:“红红是个很好的女子,我很赏识她,可是我又无法多接近她,本着爱人之衷,我希望她有个好归宿。京师虽大,英才难求,好容易今日得遇黄兄,更难得黄兄对红红如此心折,我决心把她交给黄兄,希望黄兄念在我们惜花志同,好好地爱护他!”
黄英为之一愕。
蝴蝶红泣然涕下。
韩芝佑自己则有点落寞的感觉。
空气陷入一阵难堪的沉寂。
良久之后,韩芝佑长叹一声,击桌长吟道:
“客里逢佳人,小聚恣欢游。
几度消魂时节,不觉斜玉钩。
漫拨朱弦玉柱,轻击红牙檀板,难过离人愁。
萧索朱楼外,响彻一天秋。
闻归雁,碧云收,琼楼幽。
应念孤裳夜寒,此后梦难求。
湖海波涛经惯,事业功名白头。
此恨付东流。
但愿人长好,
重泛双溪舟。”
声调苍凉,庄泉不禁动容鼓掌道:“韩兄这一阕水调歌头,音节劲古,竟不在白石青莲之下,词意缠绵,尤在易安三变之上!”
韩芝佑微微一叹道:“红红!你我相识一场,今天我替你找了这么一个归宿,总算尽了我一点心意,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蝴蝶红垂泪不语,黄英想了一下道:“韩兄抬爱盛情,在下感激不尽,可是在下才二十岁”
韩芝佑微笑道:“她二十五,正可以像个大姊姊似的照顾你。”
蝴蝶红擦了一下眼泪道:“韩爷!您不要我,就把我随便送给别人,像我们这种落涵残花,本来是无所谓,可是”
韩芝佑诚恳地阻止她道:“红红,你别想歪了,我不是不要你,而是不能要你,我又不愿意你如此以终,所以才将你托付给黄兄弟。”
蝴蝶红顿了一下道:“妾身怎么配得上黄相公?”
韩芝佑大笑道:“配得上!配得上!”
话声中突然双手分向左右拍去,一取蝴蝶红,一取黄英,取的是同一穴位,而且认穴奇准。
二人都没有防备,猝然应变,蝴蝶红纤手轻刁,将他的手封住了;黄英则举手反拍,硬挡住了一下。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韩芝佑收掌大笑道:“红红稳健,黄兄弟则勇,你们正好是一对,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绝不会替你们乱作撮合!”
黄英沉着脸没出声,庄泉刚要开口,韩芝佑笑道:“庄兄不要心急,你英华内敛,一时不易求匹,不过你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给你找个如意佳人!”
庄泉脸色轻轻一动,不是为韩芝佑的许诺而动心,却是对他敏锐的眼力而表示一种钦佩。
韩芝佑又微笑地对蝴蝶红道:“红红!你的琵琶实在迷人,以后也许没有机会听了。莫辞更坐弹一曲,聊记数度相识情!”
蝴蝶红凝睬不语,搭上扳指又铮铮从从地弹了起来,这次奏的是碧海青天的古调,音调特别凄楚。
韩芝佑皱着眉头听完,才将面前的残酒一干而尽,推座起立向蝴蝶红一拱手,惆怅地道:“好曲子!媳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红红,我会永远怀念你的,谢谢你给了我一段愉快的时光。”
说完又对黄英与庄泉拱手道:“二位若是不急,何妨在京师多盘桓些日子!兄弟与二位十分投契,很想跟二位多聚聚!”
庄泉拱手还礼道:“谢谢韩兄好意,我们兄弟已跟人约好,明日就要离京。”
韩芝佑笑道:“二位何必故布疑阵呢?马云程不过是一个草包,那些珍宝不如自己携带妥当,我们改天再见吧!”
说着率了那几名锦装武士,点点头就下楼去了。
偌大的花厅只剩下呆呆发怔的三个人。
半晌之后,蝴蝶红才首先坐下用眼掠着黄英道:“黄相公,不!我该叫你黄姑娘才对。”
黄英脸色一变,伸手就望蝴蝶红的肋下点去。
蝴蝶红毫不为动,亦不作抵挡的准备。
黄英的手指伸到离她分许,才抽了回来厉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蝴蝶红微笑道:“那只能怪黄姑娘的乔装太不高明!没有一个男人会在耳鬓下留着长发的,何况你的声音又是那么细!”
黄英的脸又红了起来,恨恨地道:“我也想到这一层了,可是把头发剃了多难看!”
庄泉这时也笑着道:“我说你是多此一举吧!易钗而冠。哪有这么简单!”
黄英红着脸道:“但不知那个姓韩的看出来没有?”
蝴蝶红微笑道:“这倒不会,他目光虽厉害,总不如女人看女人仔细。”
黄英想了一下,突然又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藏身青楼”
蝴蝶红道:“我原名祝家华,乔装歌伎,与你们的目的相同。”
黄英突然变色道:“你是天香双仙之一,后来又投归神骑旅的?”
蝴蝶红凄然一笑道:“不错!神骑旅散乱之日,祝家华也跟着死了。现在我是长安市上的红歌伎,我的名字叫蝴蝶红。”
黄英诧然道:“你一身艺业不凡,何至于如此?”
蝴蝶红道:“人总该找归宿的。”
黄英道:“卖唱市笑,这是什么归宿?”
蝴蝶红道:“不这样我就无法接近宫中,一年前我就想偷偷地进入大内,不想那儿的警卫太严,差一点就出不来。”
黄英镇定地道:“你要到宫中去做什么?”
蝴蝶红道:“不是跟你的想法一样吗?我要找首领,神骑旅的首领!”
黄英掀眉厉呼道:“这么说来韦纪湄的确未死!那个姓韩的就是他了?”
蝴蝶红困惑地道:“这个连我也无法断定。六年前神骑旅冰消瓦解,首领的确是横尸地上,被夫人击得血肉模糊
黄英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地道:“那婆娘上哪儿去了?”
蝴蝶红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否则我何至于这样流落无依,出此下策。夫人若在此地,以她的才智必能有更好的方法”
黄英已愤怒地打断她的话道:“该杀的婆娘,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她,将她碎尸万段!”
她的声音方住,庄泉已慎然开口道:“英妹,我帮你可以出这口气,但是不许你这么狠!”
黄英望了他一眼,脸上顿时化去厉容。庄泉又道:“八年前她杀死你祖父,这仇应该报复,她加之于你的凌辱,你也可以报复,但是不许太绝。”
黄英流着眼泪道:“怎么样才算不绝?我这些年来拼命习艺,为的就是这件事,这是我活着的惟一理由。”
庄泉沉声道:“胡说!人生可做的事太多了,仇恨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父亲收容你,教你武艺,并不仅为了叫你报仇!”
黄英想了一下才柔声道:“泉哥!我会听你的话,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庄泉这才有一点笑意道:“首先当然是要找到韦纪湄,因为你祖父是被他打成重伤而死的,其次我们也要找到杜念远那个首领夫人。”
黄英道:“可是韦纪湄生死之谜并未得到解答。”
庄泉道:“韦纪湄一定没有死!那个尸身是假的,我相信杜念远也看出来了,否则他们伉俪情深,怎么下毒手毁尸?”
蝴蝶红插口道:“我也是这等想法,所以才到京师来探消息,那个姓韩的身形面貌,一切都像,就是”
黄英紧张地道:“就是怎么样?”
蝴蝶红道:“就是态度不对。我好容易见到他的面,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使他流露出一点动静,刚才黄姑娘也试过了,他好像整个地变了一个人,对从前的事毫无一丝印象,见了我也像完全不认识了。”
黄英轻蔑地一哼道:“富贵显爵,能令人理智全涡,这叫利令智昏!”
蝴蝶红摇头道:“不对,首领掌握神骑旅时,一呼天下动,比当这个驸马爷神气多了,也自由得多了。”
黄英道:“那就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蝴蝶红摇头道:“也不可能,那宇文公主虽然美艳无双,可是这姓韩的仍然要出来找我,可见他并未受美色所迷,再说首领夫人的姿容,亦不在宇文瑶之下。”
黄英冷笑道:“得陇望蜀,是薄幸男子的天性。”
蝴蝶红轻叹道:“这就更不对了,当年首领对夫人用情极专,从不对别的女人假以辞色,我在他身边一年多,他就没正眼望过我。”
言下颇为幽怨,看了她落寞的神情,黄英倒不忍再加以讽刺了,想了一下才低声道:
“假若那姓韩的真是韦纪湄的话,他现在可对你很好?”
蝴蝶红脸色微微有点发赤,轻轻一叹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否能叫做好,他只是喜欢跟我谈谈。可是他仍然寂寞,这种寂寞可以令人心碎,但是我并不能解除他的寂寞,否则他也不会将我转让给你了。因此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他是否确为往日的首领。”
庄泉沉思片刻道:“韩芝佑就是韦纪湄,这是可以确定的,单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了,韩字的右边不正是韦字吗?这说明他尚未忘本”
蝴蝶红道:“那他六年前为什么会甘心放弃神骑旅的大好事业,到宫中来受罪,为什么对往事能隐藏得这么严密?”
庄泉道:“宫中有的是迷失本性的药,服后令人记忆丧失。”
蝴蝶红道:“这药不能令人的个性也改了,首领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黄英道:“从前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蝴蝶红想了一下道:“也许我不该批评首领,可是从前的首领阴狠,冷酷,自私,绝不像现在这样平易可亲,亲切感人。”
黄英微笑道:“从前你也许不爱韦纪湄,现在可能爱上这韩芝佑了。”
蝴蝶红低下了头,显然是默认了这件事。
可是庄泉却皱眉深思道:“这就难以解释了,再好的药也无法改变人的气质!”
蝴蝶红突然抬头道:“假若这韩芝佑果真是首领,二位作何打算?”
黄英恨声道:“我也要将他打成重伤,像他从前对付我爷爷一样!”
庄泉阻止地望她一眼叫道:“英妹,你又忘记我的话了。”
黄英低下头不作声,庄泉又道:“只要弄清他真是韦纪湄,我们要考察他的思想行为,他如改好了,我们就原谅他。”
黄英抬起头来道:“假若他没有改变呢?”
庄泉正容道:“如他还像从前一样地残杀无度,我们就扫除他,这不是为了替你报仇,而是替天下人除害!不但是他,就是杜念远也是一样,只要她不再仗着智力作恶,我们也可以放过她,因为仇恨并不是永远存在的。”
黄英望了他一限,默然无语。
半晌之后,蝴蝶红才缓缓地道:“纵然这姓韩的有着一切的相似条件,他是首领的成分也不大多,我们都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两个人都抬起眼睛来望着她,蝴蝶红乃又侃侃地道:“我们都忘了首领夫人,假若首领真是在宫中的话,她早已有所表示了,绝不会等待六年之久!”
黄英撅着嘴道:“杜念远一定是死了,要不然她怎么甘心让丈夫白白被人抢走?她一定是死在深山野洞里喂了虎狼了。”
庄泉斥责地道:“英妹!我跟父亲那样地教育你,怎么还是化不掉你心中这点怨毒之念?你再这样子我就要生气了!”
黄英流着眼泪道:“泉哥!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恨她。”
庄泉声音稍微温和了一点道:“你的恨是对的,可是你应该克服这些恨念,为什么你不能跟着爸爸学呢?他比你的遭遇惨多了!”
黄英噙着泪珠不作声,蝴蝶红忽然道:“庄公子是哪位高人门下?”
庄泉淡淡一笑道:“寒门从不涉足江湖,藉藉无名,不值得对姑娘提起。”
蝴蝶红知道他不愿提起,乃微微一笑道:“黄姑娘在府上受了几年的熏陶,即造就这一身绝世的技艺,府上想来必是一个蹈隐的武术世家了!”
黄英抬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多少技艺?”
蝴蝶红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当年神骑旅首领一身所学,天下罕匹,姑娘既然要找他,当然是有所恃而来的了。”
黄英被问住了无话可答,庄泉谈笑道:“寒门不过略知技艺,却谈不上高明。今日我们之聚,就算到此为止,今后有关探索韩芝佑真相之事,还希望姑娘多予合作!”
蝴蝶红笑道:“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你们在打击他,我则是爱他,就是我有所发现,也不会对你们说的。”
黄英望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我们只有自己努力了!”
说完站起身来,转至楼梯口,庄泉向蝴蝶红作了一拱,追到黄英身边,二人并肩下楼去了。
蝴蝶红一人在呆呆地想着心事,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忽而她抓起桌上的琵琶,急促地弹了起来。
这又是一座小楼,而且还是建筑得十分精致的小楼,楼栏上装着绿色的酋纱,檐角上挂着珍琼的铁马。
一辆油壁香车由两匹健骡拖着,驾车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像一阵旋风,直到围墙前停住。
红沙粉墙上的洞门,呀地一声打开,两名垂髻的小婢各举着一盏纱灯,老头儿一挥长鞭,车子便辘辘地进去了。
当小婢再次将洞门闭上时,车已驶到楼下,软帘一掀,探出一个俏丽的身形,怀中抱着琵琶,正是蝴蝶红。
老头儿将长鞭朝筒里一插,扭头对蝴蝶红道:“上去吧!主人在等你。”
他的声气完全不像下人,蝴蝶红点点头,跟在老头儿的身后上了楼,手中的琵琶则由小婢接过去了。
这儿对外是名动京师的歌伎蝴蝶红的香闺,可是蝴蝶红来到这儿,却又不像是个主人。
走到门口,老头儿首先躬身启口道:“启禀主人,老奴跟红姑娘来了。”
里面只传出冷冷的回答道:“进来!”
老头儿躬着身子,推门进去,当中的灯光十分黯淡,隐约可见一个瘦削的影子坐在黑暗中。
蝴蝶红也进来了,站在老头旁边,黑暗中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以略带希冀的声音问道:“今天怎么样?”
蝴蝶红摇头道:“还是老样子!他不认识我,我几次提起往事,他似乎都没有反应,看来还是主人亲自出头吧。”
黑暗中默然不答,蝴蝶红又继续地道:“他好像是真的心志迷惑了,您与他的关系很深,也许见了您的面,他会恢复记忆也未可知。”
黑暗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宫中的确有能人,将一个人的神智能迷惑得如此之深,不过目前并没有到我出头的时候。”
蝴蝶红有点焦急地道:“主人!您必须趁早”
黑暗中又传来轻轻一叹道:“我是最后的一着棋了,假若我的出现仍无法促使他清醒的话,则其人陷溺已深,势非”
蝴蝶红惊道:“主人,您要把他怎么样?”
黑暗中传来坚定的声音道:“势非除掉他不可,我岂是那种易于吃亏的人!”
蝴蝶红一阵默然,欲言又止,黑暗中突发冷声道:“你可是觉得我的心太狠?”
蝴蝶红吃了一惊,连忙道:“没有!婢子不敢。”
黑暗中轻轻送来一声叹息道:“六年前我与他一起生活时,常觉得失去他我就无法生活,可是这六年来的寂寞日子,也使我慢慢习惯了”
蝴蝶红想了一下,忽然道:“今天还有个姓黄的女孩子”
黑暗中微微一惊道:“是黄英吗?”
蝴蝶红道:“是的,她好像也学成了,点我穴道时的手法很怪异,也很高明,旁边还有个姓庄的小伙子”
黑暗中接着问道:“她问起我了吗?”
蝴蝶红点头道:“问起了,不过我还是照您所吩咐的说了,她好像很不甘心,不过那个姓庄的很正派,处处拦着她。”
黑暗中的声音已恢复冷静,平淡地问道:“拦得住吗?”
蝴蝶红想了一下道:“黄英还肯听他的话,看样子他们的感情很深厚。”
这次黑暗中没有回声,仿佛在静听着什么声音,蝴蝶红很是奇怪,那老头儿已准备行动了,黑暗中突然道:“别去了!来人已经脱困了!”
老头儿不信地道:“那吊人索是用天蚕丝编成的,我不信来人能挣得断!”
黑暗中轻轻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来人不但已经脱困,而且还往这个方向过来了,假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那位黄小妹妹!”
语声方毕,窗外已有人怒叫道:“杜念远你出来,我知道你一定在这儿!”
蝴蝶红与老头儿脸色俱是一变,黑暗中却镇静地道:“别忙!让她进来,我自会应付!
一切还是照旧。”
二人闻言不动声色,果然停未多久,楼窗砰的一响,被人用掌力击碎了,飘进一个穿黑衣的身影。
这黑衣人正是黄英,她已换回女装,冷冷地盯着蝴蝶红,又扫视了周围一眼,失声地道:“杜念远呢?叫她出来见我!”
蝴蝶红呆了一呆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我与夫人在六年前就失去了联络!”
黄英冷笑道:“这话只好骗小孩子!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杜念远一定在这儿!方才的陷人网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头儿突然走前一步道:“陷人网与吊人索俱是老夫装设的。”
黄英望了他一眼道:“你大概是当年的巧匠东方未明吧?”
老头儿傲然点头道:“不错!你用什么方法脱离了天蚕丝的羁绊?”
黄英冷笑道:“原来那捞什子玩意儿是天蚕丝,怪不得要害我用出九成力气才把它挣断,老头儿,你的手艺确然不错!”
东方未明怒声道:“胡说!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赤手空拳挣断天蚕丝的!”
黄英冷笑着双手一搓,掌心袅袅地冒起一阵青烟,使得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俱为之一惊,黄英才得意地道:“像这样烧断总行吧!”
东方未明不禁为之哑然!天蚕丝就是不耐火,无怪乎黄英能脱因而出,冷场片刻,黄英又催促道:“这儿四周警备森严,你们二人又是当年神骑旅中要员,我断定杜念远一定在此,叫她出来吧,尽躲着不是事”
一言未毕,黑暗中突然有人叫道:“小妹妹!你说得太武断了!”
接着灯光大亮,从里间走出一个中年文士来。由于光线突然转强,使得几个人的眼睛都不太习惯,黄英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才厉声叫道:“你是谁?”
中年文士神态潇洒地道:“这就奇怪了,你无端闯入我的屋子,还要问我是推?”
黄英呆了一呆道:“我不是来找你!”
中年文土微笑道:“那你来找谁?”
黄英的眼睛盯紧他望了一下道:“我找杜念远,从前的神骑旅夫人,我的仇人!”
中年文士摇摇头笑道:“这儿没有这个人,我这两个下人从前倒是在神骑旅呆过一阵,你不妨问问他们,可知那个人的下落。”
黄英望了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一眼,突然飞快地向里间掠去,蝴蝶红刚要阻拦,却被那中年文士用眼色挡住了。
黄英在里间找了一会,丝毫未得结果,又悻悻然地回到外面来,中年文士继续笑道:
“你定是不放心,怕里间藏着你要找的人,这下子可放了心了,我那屋里除了书之外,连鬼影也找不到一个!”
黄英想了一下道:“你究竟是谁?这两个人怎么又成了你的下人了?”
中年文士微笑道:“在下姓名早忘,自号恨天居士,姑娘也不妨如此称我,至于这两个人,因为他们佩服我的学识,所以自愿跟随着我”
黄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觉得他实在不可能是杜念远的化装,因为什么都可以伪装,惟独声调不然。
这恨天居士的声音粗嘎,丝毫没有一丝女性的腔调,呆了半天,黄英才以一种失望的声音道:“既然我要找的人不在这儿,请恕我冒昧打扰”
恨天居士将手一伸道:“姑娘要走了?”
黄英道:“是的!杜念远不在这儿,我到别处找她去!”
恨天居士微笑道:“姑娘说得太轻松了,你侵入私宅,破坏了我的布置,又闹了半天,一声打搅,就想算了不成?”
黄英脸色一变道:“你待怎的?”
恨天居士淡淡地答道:“我那机关造来颇为不易,姑娘最少也该留下做两天苦工,将我的吊人索修好才可离去。”
黄英冷笑道:“假若我不肯呢?”
恨天居士将手一摆道:“方才姑娘搓手成焰,想必是仗着有几分本事,不妨赐教几招,若是姑娘胜了,在下当拱手恭送姑娘出去!”
黄英冷笑道:“那还不好办?我也正想领教一下,看阁下有多少能为,居然敢收容神骑旅的人员,而令他们甘心屈居下人!”
恨天居士晒然道:“神骑旅算得了什么?当年我是懒得出头,他们要是真的了不起,怎会在短时之内冰消瓦解。”
他将神骑旅贬得一钱不值,东方未明与蝴蝶红听了俱都毫无表示,黄英斜瞥了他们一眼,颇为不齿。
恨天居士笑吟吟地道:“姑娘是准备如何赐教法?”
黄英双手一摊道:“悉听尊便!反正我身上未带兵刃,最好在拳脚上决胜。”
恨天居士轻薄地笑道:“对美人挥拳动腿,何异焚琴煮鹤,太煞风景!这样吧!方才姑娘手底生焰,在下来个‘指上生花’吧!”
说着屈指一弹,指风过处,将桌上的一枝烛芯,连着芯上焰火,悠悠地向着黄英飘过去。
黄英轻轻一点手,纤掌一挥,掌风将那点微火劈成无数细小的火星,反往恨天居士的身上涌去。
恨天居士哈哈大笑道:“有意思,姑娘的确是玲珑心窍,这一手‘碎影分光’用得高明之至,在下倒要好好应付,庶几不落下乘!”
正说之际,那漫空星火挟着隐隐汹涌的暗劲,已经一起袭上身来,恨天居士身子左右摇晃了一下。
漫空的微火都熄灭了,可是恨天居士左右这一晃,也将黄英凌厉的掌势化解开了,双方都吃了一惊!
恨天居士惊的是黄英掌劲,简直无法硬接!
黄英惊的是他的化解身法,实属匪夷所思!
双方算是换过一招,可是大家都不动声色!
片刻之后,恨天居士才轻咳一声道:“星火俱灭!在下算是输了一招,为了稍赎颜面,请姑娘接我这一招俗之又俗的‘死灰复燃’!”
话毕袍袖一抖,那许多落在地下的火灰突地又飘起来,每一颗火灰上又散着点点红花,再度涌过去!
黄英见他方才抖袖之间,居然将死灰引燃,心中微觉一怔,漫空火星涌过来之际,她信手再挥出一掌!
这次可不如适才简单了,恨天居士用的不知什么邪劲,那许多火星受了掌力冲击,转了一转,继续向身上罩来。
黄英脸色一变,正想再用掌去挥击时,鼻中突然吸入一阵异样的气息,四肢顿时发软。
再看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二人,俱都以手拖住口鼻,不敢呼吸,心知中了暗算,厉声大叫道:“无耻贼子,居然敢用卑鄙手段”
一言未毕,鼻中异香更盛,头脑一昏,又吸进了一口气,整个人倒了下来,知觉全失,人事不知!
恨天居士哈哈大笑道:“小妮子,你要跟我斗还嫌早呢!难为你学了这一身好本事,可是你却逃不过我的袖中机关!”
这时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二人手忙脚乱将窗门一起打开,待屋中的香味渐渐散去,道:
“夫”
刚叫出一个字,恨天居士将眼一瞪道:“你又忘了!”
蝴蝶红脸色一变,连忙改口道:“主人!您的功夫真厉害!”
恨天居士轻轻一叹道:“不行!真要论实力我还不如她,完全是靠着毒龙香的功效,这妮子的心机很深,就是她的功夫”
蝴蝶红道:“毒龙香虽有异效,可是无火不燃,你能利用烛火烧香,尤其是最后那一招,‘微香暗送’,加上‘死灰复燃’,实在是智力与功力最精粹的汇合。”
恨天居士默然不语,东方未明望着地下的黄英道:“这小姑娘怎么处理?”
恨天居士寒着喉咙道:“怎么处理还要问,你跟我多年了,应该懂得我做事的方针,十年前若不是为了徐刚,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东方未明诺然躬身道:“属下知道主人的意思。”
恨天居士沉声道:“那你还问什么?”
东方未明道:“属下是想正好用她来试试我新制的死神镜的威力。”
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道:“不行!那还要等到明天日出,这妮子留着是个隐患,事贵当机立断,明天你另外找人试验吧!”
东方未明答应了一声,在腰间掏出一柄尺许长的小斧,举起来就往她的头上砍下去。
恨天居士忽而脸色一动,举手一挥,东方未明的手势一偏,小斧擦着黄英的头皮下去,祈落无数青丝。
东方未明讶然望着他,愕然不解。
恨天居士口角含着狞笑道:“一下子杀了她太便宜,你先卸下她一条胳臂。”
东方未明答应一声,举斧再砍,忽然斜里由窗外射进一道青光,叮然一响,笔直对准那柄小斧。
青光落地,赫然是柄长剑,已为斧刃断成两截,东方未明的身子也被撞跌了一交,足见掷剑人手劲之强。
接着窗口人影一闪,进来一条颀长的汉子。
恨天居土,蝴蝶红,东方未明等人,一见这汉子之后,大家都呆住了,因为这人正是被他们认为是神骑旅失踪的首领,现为宫中侍卫首席领班,公主宇文瑶的丈夫,京师头一名绝顶人物韩芝佑。
他先望了地下的黄英一眼,然后正容道:“好险!我要是迟一步,她就完了,京师之地,怎可随便伤人,尤其是杀害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女子!”
恨天居士的脸色变幻半天,突然改变了声音道:“纪湄!你真忘了我吗?”
这声音异常尖锐,分明是女子的腔调,而且其中充满了感情,韩芝佑呆了一下,神情有点恍惚。
恨天居士又哀声叫道:“纪湄!你听见我在叫你吗?”
韩芝佑发现大家都在望着他,诧然地摇摇头道:“纪湄是谁?怎么大家都叫我纪湄?”
恨天居士的神色一阵阴暗,改回原来的声音道:“也许我们认错人了,还有谁叫你纪湄?”
韩芝佑道:“方才在路上,有一个老人,相貌十分英武,他也叫我纪湄。我没有回答,他像是很失望的样子。”
恨天居上脸色又动,急忙道:“那是你的父亲!”
韩芝佑脸色一整道:“胡说!我父亲叫韩方,官拜吏部尚书,已于五年前亡故,怎么又会跑出一个父亲来了?”
恨天居士悠然长叹,脸上满是凄苦之情,韩芝佑一把在地下抓起黄英,仔细地望了一下,失声道:“这不是黄贤弟吗?怎会是个女的!”
蝴蝶红轻轻一叹道:“她本来是个女的!”
韩芝佑呆了一下才道:“那我一番作成是白费心思了,本来我以为你们今夜洞房花烛,想赶来喝杯喜酒,不想赶上这档子事,这人是谁?”
他手指恨天居士,蝴蝶红道:“是我的主人。”
韩芝佑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还有主人,怎不给我引见一下?”
恨天居士直到此刻冷冷地道:“我没有姓名,以恨天为号,自称恨天居士!”
韩芝佑一怔道:“居士号恨天,连天都恨上了,何怨恨之深。”
恨天居士厉声道:“我遭遇的俱是恨事,岂仅恨天而已,天下事无一不可恨!”
韩芝佑又是一愕,指着黄英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她?”
恨天居士冷冷地道:“她自有取死之处!”
韩芝佑默然片刻才对蝴蝶红道:“红红!我早知道你会武艺,可是为着我对你颇有好感,一向不干涉你,现在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是江湖人!”
蝴蝶红一摆头道:“我本来是江湖人。”
韩芝佑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图谋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可是你们不能在这儿杀人,为了职责,我必须要禁止!”
空气凝住了,每个人都望着他,韩芝佑继续道:“本来我还为你的前途关心,既然你是有主的,我自然不需要多操心了。此地你们不许久留了,明天就必须离去,否则你们就老老实实地住着,这个人由我带走,以后你们再闹事,我就要不客气了。”
大家依然不作声,默默地望着他。
韩芝佑等了一下,才对蝴蝶红轻轻地叹道:“红红!我再劝你一遍,江湖不是女子的安身处,你还是找个好好的归宿吧。由于我们相识一场,我最后再给你一点忠告,听不听就全在你自己了。”
说完对恨天居士点点头,提起脚步,挟着黄英,仍是由窗口上飞身跳了下去,瞬息就不知其踪。
恨天居士在他动身背向之际,本来已经抬起了手,略一迟疑,还是放了下来,脸上己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