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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东京拜太师的消息,旋风般在八公八婆口中流传开来,人言可畏,三天后紫石街卖茶叶蛋的居然有了西门庆与蔡太师拜把子的版本。请西门庆喝酒的人一茬接一茬,公务暂时扔给了夏提刑,每日酒里来,酒里去。
常言道:酒是穿肠毒药。西门庆如此饮酒,身体开始逐步内耗。
为追逐名利累个半死,追上的又被名利累个半死,人啊。
这天黄昏,西门庆在刘太监处饮了一天酒,醉醺醺回家。像往常一样,西门庆看到书童在大厅迎接,晃晃悠悠将外衣递给他,嗯?西门庆转身走几步,又回到了他身边,“为——为什么你今天打扮的像老苗家的秋玉(歌童)?”
那人唯唯诺诺道:“因——因为我就是秋玉。”
啊?西门庆揉揉眼睛,还真是秋玉!
书童慌着走了出来,递给西门庆一个拜帖,“扬州苗老爹派家人苗实送来的,说是兑现当初的许诺。”
他当初不是开玩笑么?西门庆有些迷糊,眼前蹦出老苗爽朗大笑的情景,这个古板可爱的家伙真有一套。西门庆将歌童叫进书房,歌童初到异地他乡,有些拘束,规规矩矩的跟着,进门之后跪下磕了四个头。“家主让小的伺候老爷,请老爷看顾。”
西门庆看着羞涩可爱的小正太,逗他道:“想家了吗?”
“想。”
“可惜你家主人不想你。”
西门庆得意洋洋道。
歌童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临来时,家主人很难过,一天没吃东西,他说孔圣人讲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他不能背信弃义。”
西门庆愕然,老苗,厚道人啊。
西门庆为歌童改名**鸿,这个扬州小娃娃跟苗员外一个性子,在后来的风波中忠心护主。值得一提的是,小潘特别喜欢他。
后人补写的《金瓶梅》中讲,王六趁机把弟弟王经介绍给西门庆做门房。
西门庆坐在幸福上开怀,有一个人却在下面哭呢:四大害虫之一常峙节。
常峙节特别怕回家,每次敲家门他都有种即将被砍头得感觉,现在他正在敲家门。
嘭!门猛然拉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愁怨的盯着他,老常侧身进门。
“家里没米了。”
“嗯。”
常峙节的脸比苦瓜还苦。
“嗯你妈呀,我说话你听到没有,家-里-没-米-了!”
常太太提高嗓门,通常情况下,这是她撒泼的信号。
“给你。”
常峙节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小袋米。
“这点米才够两顿的,哎,你哪来的钱?”
常太太看见米袋就像恶狼看见肉一样兴奋。
“当的.”常峙节含糊道。
“当的?”
常太太还是听出来了,“家里还有可当的东西吗?”
一边拿米袋思索了一会儿。
突然闪电般的目光看向老常,“常峙节,你把咱俩的秋衣当啦?”
“嗯。”
常峙节坐在床上,耗子见猫般瞄了老婆一眼,不消说,火山要爆发了。
“你个天杀的常二,秋天来了,秋衣当了,你他妈的有病啊,我穿什么!穿什么!你个落叶梧桐光棍货,你是男人吗?你除了吹牛,还会什么呀。哎呀,我和西门大官人多好,你的大官人呢,啊,他给你一个子儿了?”
常峙节一声不吭,他走到绝路了。西门庆天天有人接风请酒,他与伯爵连去了七天,都不在家。花完当秋衣的一钱银子,他们两口子要与世长辞了。
常太太骂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煮了些米,狼吞虎咽吃完,瞄了老公一眼,摸着肚皮躺床上睡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常太太已经混到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境界。
夜深了,常峙节一个人在外屋坐着,想想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一阵心酸。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墓志铭:享年二十九岁,不幸因饿去世。
“呜呜呜——”
这个男人脆弱到了极点,双手捂着脸,热泪止不住流下来。
唯一的出路就是借钱买房,否则秋凉如水,早晚死在街头,老常止住悲声,整理下思绪,凭他的能力很难搞到银子,他需要一个高手帮助。
除了应伯爵还是应伯爵。
老常看得出,伯爵陪自己借钱其实是出工不出力,毕竟帮闲的面子会透支,若要他出手,必须给他点好处。
什么好处呢?老常绞尽脑汁,除了呆在家里的媳妇,貌似他没有其他不动产了。把我媳妇给他?不行,应二哥会自杀的。摸摸袖子里买米剩下的不到一钱银子,全部家当啊,也罢,请他吃顿大餐。
第二天,张家酒馆,老常与伯爵对面而坐,桌子上摆着一盘熏肉,一盘鲜鱼,两杯酒。
“小弟的事上次已跟哥(伯爵)说了,这几天总是见不到西门大官人的面,哥能不能再陪我走一趟?”
“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你放心,”
伯爵夹了一大块熏肉,美美的品了品滋味,“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找。”
常峙节讲出计划,“前几次去,他都不在家,这回,咱俩趁他在家的时候去。”
“好主意,”
伯爵呛了一口酒,“那什么时候他在家呢?”
“天没亮的时候。”
伯爵心说,这顿饭我吃亏了。
入秋了,清晨天空弥漫着雾气,平安打着呵欠出了门房,起的比鸡早,这是西门家看大门的规矩。开完门回去眯一会,平安心里想着,沉重的大门缓慢拉开。
伯爵与常峙节笑嘻嘻的脸出现了。
“大官儿(平安)早啊。”
平安心说还真是早,“应二叔、常二叔早。”
“呵呵,我们来串个门,不用通知你爹,等他起来再说。”
伯爵笑道。
平安不敢怠慢,请二人进了大厅,半个时辰后,画童进来奉上了两杯热茶。常峙节端起来,茶碗止不住的颤动,他本来就是皮包骨头,穿着夏衣,秋天的小凉风一吹,可谓别有一番滋味。
“应二哥,大官人怎么还不出来啊?”
“不要慌嘛,”
伯爵**有成竹,“既然上茶,他应该吃早饭呢,再等一会。”
两个时辰后,伯爵急得左右乱瞅,“怎么还不出来啊。”
突然,厅外传来响动,伯爵老常齐刷刷换上职业性笑脸,只见书童与画童气喘吁吁抬着一大箱子绫绢衣服经过。
笑脸没了,伯爵出来问道:“你爹在哪?”
“爹在园子里玩呢。”
“麻烦你说一声。”
书童与画童抬着箱子进去,一刻钟后,西门庆走了出来,刹那间两个笑脸啪的一下换上了。终于看到正主了,老常期待的看了眼伯爵,仿佛从他身上散发出圣母玛利亚的光彩。
“哥最近挺忙啊。”
伯爵笑道。
“天天有人请酒,醉的不行,今天索性推了。”
西门庆道。
“哦,刚才看见一大箱衣服,哪抬来的?”
“那个呀,”
西门庆饮了一口茶,“立秋了,大家都得添衣服,那一箱是你大嫂子的,才做了一半。”
才做一半!常峙节只觉耳边天雷滚滚,人家老婆有一大箱子衣服,我老婆连个大箱子也没有,什么叫差距啊?什么叫差距啊?
“哥哥真是财主,这料子小户人家一匹布也买不起。”
常峙节吐着舌头道。西门庆与伯爵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时间,伯爵的表现越来越不给力了,只是闲聊,就是不说钱的事。常峙节恨不得拿大喇叭对着伯爵狮子吼:借钱!
可是老常不知道,应伯爵已经展开迅捷无比的行动了。须知借钱最难的是开口,你绝不能一见面就说:哥你好,借三万块给我买个房吧?
坟都不给你买!
伯爵看似嘻嘻哈哈,话题却逐步靠近,又半个时辰后,“哥,杭州的船(韩伙计)还没到啊。不知这批货怎么样。”
试探性进攻展开了。
“我也担心,不知耽搁在哪了,书信都没有。”
西门庆答道。
“哦,这样,”
伯爵突然起身挨着西门庆坐下,“上次常二哥托哥办的事,哥太忙了,一直没敢再说,他房东老逼他,嫂子也絮叨,常二哥急得没办法。现在又是秋凉了,他的皮袄又当在铺子里。”
说着话,伯爵指了指老常的破单衣,西门庆也看了老常一眼。为了配合伯爵口中的穷鬼形象,老常可怜兮兮的望着远方,俨然是古代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现代版的犀利哥,情到深处,他自己也被感动了。
伯爵继续说道:“哥要是好心,就——这个,常言道,救人当救急时无,给他寻个房子,也是哥的体面。常二哥让小弟求哥,早点救济他吧!”
常峙节委屈的眼神望向西门庆,但很快,他的眼神蒙上了一层恐惧,西门大财主不高兴了!
“我是答应过他,可去东京花费太多,本来说好等韩伙计回来,非得要的这么急吗?”
泡汤了!常峙节心如死灰,哪知伯爵迅速回答道:“不是常二哥着急,实在是嫂子太能唠叨,只好求哥行个方便。”
这是死皮赖脸的招式,又把球硬推给了西门庆,此时真是险之又险,常峙节呆若木鸡,小心肝纠到了一块儿。
西门庆犹豫了半晌,“这样啊,也不难,你要多少房子住?”
常峙节嘴唇激动的打哆嗦,一直组织不起词语表达,他最大的理想不过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像狗窝一样乱,只要一间没人来收租的房啊!
伯爵慢条斯理道:“他两口儿,怎么也得一间门面,一间客坐,一间床房,一间厨灶,哦少不了四间,银子也得三四十两,哥早晚凑齐,成了他这桩事吧。”
这番话说的老常心中小马驹直跳,真想扑上去狂吻伯爵一番。
“嗯,今天先给他拿几两碎银子,买些衣服家具,等找到房子,我在给你银子成交,好吗?”
西门庆问道。
伯爵老常仿佛心有灵犀,一齐起身道:“谢哥哥好心。”
西门庆吩咐书童到月娘房中皮匣里取包碎银子,很快,书童取来递给西门庆。
“这是太师府封赏剩下的,十二两,你先用着。”
西门庆说着打开包,看着三五钱一块的零碎纹银,感慨道:“银子这东西,好动不好静,上天给用,一个人藏了就有另一个人缺少,积财有罪呀。常二哥你拿去吧。”
常峙节喜滋滋将银块一一装进袖里,一面默默忏悔,“我有罪,我有罪,嘿嘿,我有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