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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在枫林路十一号的花园里,总是美好的。樟子松蓬乱的树冠被露水儒湿后,经最初那一抹曙光随意的渲染,真可以说根根针叶都似那绿玉雕就般的晶莹剔透,又泛滥着一股无比清淡顽强的大自然气息,加上清脆的鸟鸣声声,加上深秋的晨雾漫过围墙墙头,而攀附在墙头上的萝枝藤依然繁茂,朵朵肉质肥厚的花苞猩红地张扬其间;在残石枯根腐草的底里又时时响起秋虫间断的鸣叫,无法形容这局部一方天地中所构筑起的和谐和天趣,会一起集合在“散漫”和“天成”这样的字眼之中。而后,我们又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味有咖啡香味飘出,这说明,昨晚在聚会之后,有人留下没走,不是贡志和,就是贡志雄。这二位,都喜欢一早起来,喝一杯自己煮的浓咖啡。大哥在时,说他们是“洋派”
用志英的说法,便是“臭美”
贡开宸起得也早,穿一身睡衣睡裤,端着一应洗漱用具下楼洗漱,走过客厅门口,听到客厅里有声音。推开客厅门看时,有人还在大沙发上躺着,身上盖着厚厚一条毛毯。放在茶几上的那个煮咖啡用的电壶却在嘶嘶作响,脸却用本大型的杂志遮盖住。他不能确定是志和呢,还是志雄,便走进客厅,揭开杂志看,是志和。贡志和也就赶紧地跳起,叫了声:“爸”没走啊?怎么睡这儿呢?快上房间里睡一会儿吧。“
贡志和揉揉眼睛,忙说:“不用了。我睡得挺好。”而后探头到窗外,向楼上叫了声:“志雄”
贡志雄睡二楼的客房里了。按平时的习惯,这钟点应该是他睡得最香的时候,但昨晚跟二哥有约,一早还得趁老爸上班前那点短暂的十分宝贵的时间,跟老爸说点事儿,所以即便“十分痛苦”他还是强迫自己从床上挣扎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敲了敲通隔壁一间房的门。在隔壁房间里睡着的是贡志英,她很不情愿地从被窝里坐起,坐了一两分钟,还不愿把眼睛睁开。你想啊,好不容易独自睡一个安稳觉,不必为老公忙早饭,为闺女打理“红妆”不用收拾房间,更不用在烧开水。煮鸡蛋、叠被子、取早报的同时,赶紧把昨晚换下的脏衣服扔进全自动洗衣机里,选定全套操作程序,按下按钮,让它们自己在那儿轰轰轰转去“催什么催呀?又不赶法场!”但是,怨归怨,轻轻叹口气,还是得把脚往裤腿里伸啊!
很快,他们便在餐厅里集合齐了。爸已经在那儿用早餐了。他们三人则围坐在一旁。
贡开宸的早餐很简单,一杯牛奶,一个煎鸡蛋,两片用五合面(玉米面黄豆面芸豆面黑豆面,再加一点大麦面)做的馒头,一碟用切开的生菜、黄瓜、青椒和西红柿,浇上一勺花生酱拌起来的“全家福凉菜”他在家用餐机会不多。但一般情况下,早饭总是要在家里用的。夫人病逝后,每个星期修小眉都为他精心制定一个早餐菜谱。
昨晚聚会结束后,这三人跟修小眉一起离开了这里。当时修小眉就觉得,这三人可能要搞什么“鬼”因为按过去的惯例,志英总是乘坐她的车走,志和则开车送志雄。但昨晚却不,志英死活要挤在志和的车里。她说要让志和到她一个女朋友家里去给女朋友的女儿讲一讲学历史的重要性。她那位女朋友的女儿特别不爱学历史,但能叫得出全世界女歌星和女影星的名字,并清清楚楚地说得出她们每一个人的发迹史。但昨晚离开枫林路十一号时都几点了,还去什么女朋友家讲历史?鬼哦!她当然不便多问。三个人没走多远,果然就又回到了枫林路十一号,悄悄开了个小会。一致认为,嫂子和张大康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必须过问和干预的地步了,其严重性也已经发展到了必须让老爸知情的程度了。
志和代表这三人把所要讲的简要地叙述了一遍。贡志英说:“我们本来不想拿这事来打扰您”贡志雄说:“可我们又觉得这件事发生在这个当口,有点蹊跷。”贡开宸不动声色地看看贡志和,又看看贡志雄和贡志英,问:“还有什么事?”贡志和说:“还有两件事想跟爸商量一下。第一,每年我们家这个十一月十四日的聚会,是不是从明年起,就别再搞了”贡开宸眉毛一耸道:“为什么?”“我们觉得,‘十一月十四’这个话题对您、对我们全家来说实在是显得太沉重了。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嘛,还有这个必要每年再搞这么一次‘生死祭’,再来揭这么一次伤疤,往早已愈合的伤口里再扎上一刀、再撒一把盐吗?”贡志和不无激动地说道。贡开宸说:“这么做,于你们,是对自己生身父母的纪念,于我则是重温一个绝对不能忘掉的教训”贡志英忙说:“爸,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也都长这么大了。我们绝对不会忘记我们的生身父母。您呢,就别老这么责备自己了。”
贡开宸定定地看了一眼志英,沉默了一会儿,便问:“第二件事?”
贡志和说:“妈走了快一年了,您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您个人的问题了?您这么忙,总得有个人照顾您的生活。您这样,妈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贡开宸轻轻地叹了口气:问:“还有别的什么事吗?”贡志英知道爸要结束这场谈话了,忙叫声:“爸”她想再争取几分钟时间,把话说透。但贡开宸坚持问:“还有别的什么事要说吗?!”贡志和苦笑笑,说:“没了大概就是这些了”贡开宸推开眼前的杯盘碗碟,站了起来:“好。我知道了。”贡志和等忙也站了起来,说了声:“那我们走了”这是告辞的话,也是请示的话,如果同意他们走,爸爸会点一下头,或“嗯”上一声。但贡开宸却只是站着,没表态。这让贡志和等兄妹三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干站着,等着。但他们隐隐地觉出,爸爸或许还有话要跟他们说。
果然,没过多大一会儿,贡开宸问贡志和:“上一回我跟你说过什么话,还记得吗?”
贡志和忙说:“您让我不要擅自过问那些不该由我去过问的事情,尤其是不要搞那些非组织活动,去探查那些不该由我去探查的事情。”
“这个约束,现在对你仍然有效。”
贡志和忙应道:“是。”
“社科院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好好地利用那儿提供给你的条件,静下心来,认真深人地研究一下当代的中国,当下的世界,争取拿出一些真正有价值的研究成果,为中国当代的发展起一点作用。这不也是你大哥对你的希望吗?”
贡志和忙说:“我一定这样去努力。”
“你们可以走了。志雄,你再留一会儿。”
贡志雄一愣,忙答道:“好的好的”
对他们费那么大的劲所报告的张大康和嫂子的事,父亲居然不置一词,重申了一遍对贡志和的约束后,又单独把志雄留下。“老头在搞啥名堂呢?”上了车,贡志和没马上发动车,只是闷闷地坐着。他所能猜测到的,父亲的这“不置一词”绝不表明他对此事“漠不关心”老谋深算的父亲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和安排,总有什么微妙和为难之处,让他不便这时候就跟他们直白地说明他的态度和想法。是哪种为难,让父亲陷入了这般微妙境地?
贡志和飞快地思考着推测着。贡志英却低声问:“爸干吗要把志雄单独留下来?”贡志和没正面去回答,只是又闷闷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发动着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