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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冰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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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窟中昏暗无光,巨大的冰墙透出丝丝寒气。

    间或听到的嘀嗒水声,无端衬得这里更加静谧、诡异。

    “属下办事不利,望主上责罚。”

    一身夜魅装的男子在一堵冰墙前单膝跪下,模样恭敬顺从。他跪拜方向有一堵窄窄冰墙,高怂如碑,内里封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透过冰层甚至可以清楚看见他衣襟上绣着的暗纹——与其说是墙壁,更像是一口棺材。

    巨大的、透明的、美不胜收的水晶棺材。

    冰棺前还设有一个小小的祭台,施加符咒的白色布条已有风化破碎,桃木和坚冰混合围成结界中,只搁放着一架古琴。古琴琴尾成凤尾状,雕工精湛,尽管上了年岁,七根弦上流光溢彩,一眼便知不是等闲之物。

    “责罚?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能责罚你什么?”男子声音轻柔,更像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虚弱,“机会只有一次,借助苏芳王死讯挑起仙魔混战——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必须另想它法。”

    他就这么被封在冰层中,双脚悬空,除了眼珠,丝毫不能动弹。一身黑衣如倾泻而下的墨水,将纯净通透的冰棺内里染做漆黑。暗杀者抬起脸,不动声色注视着男子微微挑起的眼角,暗忖这身段相貌都像极了凌玄帝君墨丞。

    只是那张脸笼在阴影中,一时间分辨不出表情。

    冰棺中的男人默了片刻,又问,“叫那个魔物给活下来了?”

    “情报有误,苏芳王虽被墨丞封住了魔息,但拳脚功夫在属下之上,我在凌玄殿结界内,不敢以仙术对抗,怕留下痕迹叫墨丞觉察……而且,那女人的脚伤已经痊愈,这几日似乎是故意卧床不起,装作无力反抗,属下想,可能她也在另有图谋。”

    “喔?”男子似乎是扯动了一下嘴角,“她懂得卑躬屈膝装作伤病,叫墨丞失去戒备之心,想来还有点头脑,遇上这种对手,你暗杀失败倒也情有可原。”

    冰棺中人半真半假地称赞着,似乎又很快对此失去了兴致,扬声又问,“其他消息呢?”

    “这几日墨丞都在济世仙境里待着,我曾去碧落阁将他所吃剩的药渣给搜了过来,请了医仙比对过,似乎、似乎……是犯了老毛病。”最后三字轻轻悄悄,生怕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触怒面前的主子。

    凌玄天界诸神皆知,墨丞性情不定,尽管极力压抑,情绪起起落落间也叫人难以捉摸,故而喜用清心顺气的方子调养,都说伴君如伴虎,伴着一只疯虎,不免更加提心吊胆。

    是么?冰棺中人默了片刻,思绪似乎飘向远方,“我们几人中,就数老四能将涅槃火控制自如,素日里也最懂得修身养性平复情绪,性子偏向稳重冷静——能将墨丞激怒,也是不易。”

    “先前有四十七名仙家请命,齐齐跪在凌玄殿要求严惩苏芳王以正天界威严,早日攻破苏芳城,收服众魔;然墨丞不顾众仙家反对,执意回护苏芳王,还要……还要封她为帝后。”

    “仙魔两族的联姻?以你所见,老四是为了谋大业,还是动了情?”

    “属下觉得,墨丞所为不仅仅为了压制住魔域。他大动肝火,是因为责备苏芳王上官绛私下帮助部下逃离天界——逃走的乃是魔域霁威将军,听说是那女人在苏芳城中豢养的面首,他逃跑时属下曾率领天兵与之交过手,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烈阳斗将就是死在他手下。”

    回忆起拦截霁威将军的那一日,暗杀者身子微微有些发颤,似乎那男人弑杀气息如同梦魇萦绕不去,只要一想,浑身就会充斥着一种情绪,叫做“恐惧”。

    那些同胞在他眼前倒下,鲜红的血逆流成河。

    “吃醋么?唔,这倒是像老四的性子。都说女人是洪水猛兽,最易扰人心绪,逢场作戏又或是阴阳采补也就罢了,若是一不小心将心给陷进去……对体质特殊的我们来说,无疑是引火自焚。”男子哼笑,“更何况,魔族女子都不是盏省油的灯。”

    “属下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已经暴露了行踪,上官绛往后必然会有所戒备。”那人冷冷下达命令,尽管与外界阻隔已久,肌肤血肉却依然鲜活无比,“有这么个会替墨丞制造麻烦的火种在,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也会自乱阵脚。你可以寻个机会,告诉她……上古凤族的真正弱点……”

    凤尾古琴似有灵性,弦上流光一转,无声发出某种警告。

    他微微一怔,声音戛然而止。

    “主上……”暗杀者轻唤。

    “无碍。”黑衣男子转而轻叹,声音中沉淀着无限苦楚,“我只是,只是有些怀念外面的阳光,已经很久了,很久未有……一场好眠……”

    *

    凌玄殿外守卫重重,身着华裳的仙女们开始忙碌。

    上官绛冷眼看着流萤率着侍候墨丞的仙娥进进出出,借助仙术吹散屋中的湿气和灰尘,又将特意添置几身衣裳一一拿给她过目,无一不是她所钟爱的绛红色。

    “还回来做什么,我不需人来伺候。”她终是忍不住插嘴,“你们开了门窗,不怕我逃走么?”

    流萤笑笑,恭恭敬敬冲她行了个万福,“苏芳……啊不对,该改口称呼您为‘绯君娘娘’了,帝君上午才嘱咐我们将凌玄殿速速收拾妥帖,他要搬回来住。至于逃走……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我们都知道您与帝君伉俪情深,怎么会舍得抛下他走掉?”

    随她一起的仙娥都应着声,看她的眼神再不似先前。

    绯君娘娘?她蹙眉小声念叨了一句,这伉俪情深又是几个意思?

    “是呀,是帝后的封号。”流萤点点头,一番话说得极为天真,“帝君说您喜欢红色,就要诸神往后都称呼您为‘绯君’,不许有任何不敬……他对您真是十分体贴呢。”

    上官绛轻笑一声:这才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另外赐她新封号,则意味着墨丞意图将苏芳城收为己有——不管是收她做臣子还是做妻子,那个男人都不允许有人在他的辖地内称王。

    苏芳王这三个字,必然要被抹去。

    不知道她被封为凌玄帝后的消息有没有传到苏芳城去,但愿戎苑能沉住气,死守城池。

    一名仙娥燃起角落的龙涎香,仰面又与她道,“绯君娘娘您不知,这几日,帝君他可是一直在凌玄殿外面转悠,旁敲侧击问了这个问了那个,横竖就是不敢进来……大概在编什么理由罢,帝君这样子最好玩了,嘻嘻。”

    然后一群衣着亮丽的仙娥都哄笑起来,全然没有意识到是在调侃凌玄天界的至高尊者。

    “你们……难道不害怕他么?”上官绛不合时宜地抛出一句话,眸中尽是疑惑。

    她一直觉得,自己与天界女子在一起时会显得格格不入,若不将浑身的毒刺竖起来拼死抵抗,便会下意识感到不自在:她们都在笑,笑的肆无忌惮,也没有任何恶意,可她偏偏想念看着滚滚黄沙眉头紧蹙的飞沙,想念默默注视心爱之人神色坚定的闻人紫——这才是苏芳城女子该有的情愫,寻常女子该有的欢笑和倾慕,她们不懂,亦不想懂。

    在上官绛看来,这些年纪轻轻的仙女应该与那些神仙一般,对墨丞又敬又怕。

    “怕,自然是怕的。”流萤点点头,仍旧止不住笑,抬袖遮住牙齿,“您也见了,帝君发起脾气来谁也拦不住……”

    又有个穿暖黄色衣裳的仙娥走过来揽住流萤,眉眼弯弯接口道,“但是呀,帝君才不会随便发脾气呢,比其他主子好伺候多了!我们跟在帝君身边这么长时间,从来都像这般说些玩笑话,就是当着帝君的面儿说,他也不会生气的,怎么说都不生气。”

    那是你们从没见过那男人褪下伪装后真正的模样,她在心底叹了一句。

    流萤心思活络,忽而觉察到什么,慌忙扯了身边姐妹衣袖,拉着众人欠身道歉,“若是绯君娘娘您不喜欢,我们以后不说就是了——之前凌玄殿没有女主子,我们……我们姐妹说话没大没小习惯了,今日之言如有唐突,望娘娘原谅。”

    之前的苏芳王,不过是个侥幸得了墨丞宠爱的敌军战俘,可眼下,她却即将成为凌玄帝后,拥有凌驾于诸神之上的至高权利……倘若上官绛是个生性善妒的女子,她们这般奚落取笑墨丞,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事,你们还像之前一样就好。”

    上官绛勉强笑了一下,猜测着自己或许已经离自由不远:月弄影像是只会带来喜讯的青鸟,殷勤地为墨丞探明前方道路,冥冥之中却也在为自己传达着对自由的渴望。他说墨丞在意她,如果墨丞真的在意自己,那些仙娥所言就是真话,他很快就会沉不住气回来寻她。

    只要有交锋,就会有胜败。

    然与她而言,无论是输是赢,只要能控制住墨丞,掌握他的一举一动,就有机会逃出天界。

    上官绛有些责备自己昨日疏忽,妄图用色相笼络月弄影,差点丢尽苏芳王的尊严与骄傲。不过也许正是那一激,稳准狠地逼得那青衫医仙连连退步,才有今日好消息也说不定——月弄影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可以和墨丞说,什么不可以。

    那些仙娥见她并没有生气,一一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忽而又齐齐望向门外,争先恐后朝外面扬手招呼,压抑不住面上喜色。

    上官绛坐在床榻上目光随她们往外飘,可惜被珠帘纱幔挡住,什么也看不明白。她本是拿着本描绘天界各处风光的图册在翻看,眼下全然没有了心思,正想开口询问,便收到流萤递过来的眼色,同时兴冲冲用嘴型对她比划着:帝君来了,帝君来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凌玄帝君者……这群仙娥脑子莫不是都有病?

    她抿唇不语,眼睁睁看着那群小仙娥相互耳语着一窝蜂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