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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顺着那男人的心思,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几番交锋终于摸清楚了墨丞的脾性。上官绛心中大石落定,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就觉得墨丞说的那些承诺值得信任。苏芳王扭了扭脑袋,从他的魔掌下挣脱,又瞥一眼剔透珠帘,始终没将舌尖上的另一个疑惑问出来:她今晚到底睡哪儿?
若是真要与他同床而眠,那她宁可回去阴暗潮湿的地牢。
两人相顾无言。墨丞似乎看穿她的顾虑,收拾了条绒毯转身移去一边的美人榻上,连外氅都没褪。上官绛依靠在床上,默不作声看着他裹着被褥灰溜溜走远,愈发觉得此刻的自己活脱脱像个侵略者。
等一下!为什么有负罪感的是自己?明明是他把她捉到这儿来的,也是心甘情愿将床让出来给她的……那她替他委屈个什么劲儿?想到这里,上官绛心安理得躺好,一股脑儿将榻上余下被褥全揽了过来,紧紧攥在怀里,生怕又被他抢去一条。
脚上缠着厚厚纱布,月弄影给她涂抹的药膏冰冰凉,好似连身体都生了寒气。
上官绛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极不正常极可笑的事情——疯了,她与他一般,算是疯了。
涨红着脸,她松开手里的被褥,用余光去寻墨丞。耳边听得窸窣声响,男子正起身灭灯。
她急呼,“留着灯罢。”
“我有那么可怕么?睡个觉也需的点着灯防备着?”墨丞有点不高兴,他的喜怒哀乐总喜欢挂在脸上,只是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就算我真的想对你做点儿什么,现在的苏芳王也无计可施不是吗?”
他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忽明忽暗的火光将他镀上一层淡淡金色。
“不是提防你,是我怕黑。”
上官绛语毕,猛然醒悟自己失言,吱呜着又想改口,“我……我的意思是……”
从来没有曝露在人前的秘密,竟然毫无保留地对他和盘托出。她悔青了肠子,直叹跟这个男人相处久了,就会渐渐失去防备心。没了嗜血的兵刃,没了厚重的铠甲,没了扎人的尖刺……一身素衣窝在被褥间不能动弹的苏芳王,无能地像一只食草的兔子。
墨丞露出不可思议的夸张表情,随即无声笑笑,“啊,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正当上官绛松一口气,那坏心眼的男人却“一不小心”灭了灯。
靠。她骂了一声。
今夜无月。屋中伸手不见五指。
她恨得咬牙,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悄然无声沉在一片黑暗中:耳边不断翻涌着亡灵的哭号,和着马蹄声和刀戈碰撞声,那些曾经丧命于赤练枪下的家伙一个个从裂开的地面爬出来,叫嚷着去扯她的一袭红衣……她最爱的绛红色衣裳似是血染,慢慢散发出腥臭味,低头一看,饰物都变作了令人作呕的血块和内脏……
没有光。四周冰冷。毫无生存的希望可言。
上官绛无法控制尖叫声从自己喉咙中溢出,这样的梦魇已折磨她太久太久。
苏芳王。好一个苏芳王。她的肩上承载着太多血腥和罪孽,白骨之上建起的城池,飘摇赤旗与魔域天空一并烧红,匍匐在地的将士浑身浴血,他们目光坚毅,他们字字铿锵,他们口中齐齐高呼——吾王在上,苏芳长宁!
她想逃,无路可逃;她想喊,口不能言。
远方一曲《云蒸龙变》是天界兵将示意进攻的歌谣,她眼角微缩,拼尽力气从喉咙中挤出来一个名字,“墨丞……”
能感觉那男人的呼吸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上官绛噩梦惊醒,一身冷汗,伸手胡乱在黑暗中摸索,莫名就喊了他的名字。
“我在。”黑暗中有人抓住她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有些陌生,却足以褪去她心间的缕缕寒意。
上官绛猛然清醒,飞快将他的手甩开,然后两人同时沉默起来,许久她才张口喃喃一声,“……点盏灯罢,算我求你了。”
隐隐能看见黑衣男子的轮廓。他没有犹豫,转身燃着宫灯,修长身姿慢慢变得明朗。
诸神的尊上就这么立在床边低头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眼色好似一把利刀,似乎要破开她的皮囊,生生剖出心脏来一探究竟。
“乖乖睡觉。”末了他终于开口,声沉若水,“知道么,你很吵。”
*
上官绛有听闻,情绪敏感的人往往很讨厌睡梦中被人吵醒,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惊了他,也不知道他流露出那副神色算不算是生气,只是灯盏一明,半身湿透的自己已经睡意全无。借着灯光看清美人榻上横卧的男子,他睡得那般沉,呼吸均匀,长睫微颤,清冽得好似天地万物入不得他眼,纵然是刀剑搁在脖颈,也乱不得他丝毫分寸。
再想夜不能寐的自己……
苏芳王自叹弗如,四更天后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睁眼已不见墨丞。昨日盖在他身上的薄毯叠的整齐搁在美人榻上。外头阳光正好,屋里已经敞亮,施加了法诀的灯却依旧幽幽燃着。往昔扎营魔域荒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昨夜惹了墨丞休憩被他一声呵责,倒是成全了上官绛一晌好眠。
她扶着额头想要起身,早早就侍候在外间的仙娥们立即殷勤地递来洗漱物件。
简单梳洗,她侧目去探年轻仙娥的话,“你们帝君去哪儿了?”
“帝君事务繁忙,一早就去了别处。”仙娥们相互使着眼色,不知如何称呼这位自魔域而来的女王,“您……大人您腿脚不便,若是有事急着寻帝君,不若先与我们说……帝君吩咐了,您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由我们来照应。”
她们说得恳切,眼中洋溢着羡慕,俨然将她当成了凌玄帝君的宠妾。
也罢,总比被当做一个怪物,一个战俘受着轻蔑眼神要好很多。
只是,说什么事务繁忙?那个男人若是事务繁忙犯得着花半个白日用胡萝卜雕个凤凰当配菜?上官绛冷笑一声,转念间又想到什么,“那他可有说是去见什么人?”
仙娥们面面相觑,闭口不言。
想来是去见戎苑或是燕宣了,对于劝降一事,凌玄帝君还真是不遗余力。上官绛见她们表情心下就已了然七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去,模样当真有几分是在苏芳城中使唤自家侍从。
那些飘逸裙摆还未有完全在眼前消失,屋外就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帝君有吩咐,无他的命令,闲杂人等不能来打扰苏芳王静养,娘娘还是请回吧……”
“好啊,那个狐媚子果然在这里!”清脆嘹亮的女声响起,生怕旁人听不见“狐媚子”三个字,隐隐还拖着哭腔,“我就说昨日没有看错,那牢里的女人就是被帝君带回了寝殿!怎么,我也算是闲杂人等?”
狐媚子?长这么大生平还头一回被人这么称呼,上官绛眨眨眼,捧着热茶压下一口,暗忖比起矫揉造作的狐狸,自己倒更像是威风凛凛的老虎。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来者定然不是什么善类。
果不其然,又有应和的声音传来,“就是,姐姐可是未来的帝后,这凌玄天界,有哪里是她不能去的?你们让开,统统让开!”
继而是一阵冲撞的声响,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踢打开。与阳光一并进来的是两个身着华服的美貌仙女,皆带着高不可攀的傲慢神色,提着裙摆款款向她走近。其中样貌较长者,正是昨日墨丞抱她出地牢时远远见到的姝华神女。
只见姝华一身明黄色百鸟朝凤天香裙,身披缕金提花绡,拖地三尺有余,乌发挽作惊鹄髻,浑身配饰无一不精致有加,人未至,香袭人,俨然比昨日装扮更加用心几成。那女子面容本就姣好,往屋里这么一站,顿时就惹得众仙娥投去惊羡目光。
另一女子年纪则较小,面貌生的清秀,眉眼间与姝华倒是有几分相像,穿戴却不比她奢华,只是相较于一身素衣面容苍白的上官绛,亦是颇为惹眼。
上官绛曾有听闻,凌玄诸神对待男女之事素来开放,未行嫁娶之礼就有夫妻之实的神仙眷侣绝不在少数。看着二人似乎是对姐妹,若非是墨丞讨了姐姐还恋着妹妹,干脆两个都收了回来?只是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无心过问,只求不引火上身,无故躺枪。
她是来找墨丞打仗的,不是来找他的女人们玩宫斗的。
上官绛不动声色垂眼四下打量:自己只着一件素衣,松松垮垮不怎么合身,昨日被他带来这里太过突然,那些侍奉她的仙女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件衣衫换下她满是血污的战袍……等一下,身上的这件似乎还是男款的?被褥上沾着斑驳血痕,想来是昨夜脚底伤口又裂开了,乍一眼看过去……还真有点儿像那么回事。
见面前这两名女子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模样,她第一次后悔昨晚睡美人榻的不是自己。
可若与她们解释说墨丞和自己一夜相敬如宾,楚河汉界各自为政,什么都没有发生……应该没人信吧?
“你就是上官绛?”姝华神女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她眸子一动,压低了声音,“神女应该称我一声苏芳王。”
“呵,荒谬!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们魔物这一战被帝君打得落花流水,连苏芳城都快保不住了,你这狐媚子竟敢在这儿与本神女说这种风凉话?”
“连墨丞都还称我一声苏芳王,莫不是你这个神女,比凌玄帝君的名号更大,更响?”她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指甲上的半月白,“我不知你是什么来头,竟然敢擅自违抗凌玄帝君的命令,闯他寝殿……不过,想来一个让他连容貌都记不住的神女娘娘,也不会有什么来头。”
“你,你说什么!”被戳心中痛楚,姝华气急,柳眉倒竖想要去抓扯她身上墨丞的衣服,却被身旁神女急忙拦下,“姝裳,你别拦着我,看我今儿不好好教训这个女人……”
唤作姝裳的神女所幸还有几分头脑,知道苏芳王身经百战,即便被封住了魔息使不出法术,自家娇生惯养的姐姐也绝不是她对手,一边拦着姝华一边说着气话,“哼,打不过我们就想着用旁门左道来迷惑帝君……你以为自己的名声在外很好吗?莫不是因为长了张好皮相会讨男人欢心,谁会喜欢你这只母老虎!”
姝华终也是消停,平静下来整了整衣裙,讥讽道,“一个月弄影还睡不够,还想着装可怜爬帝君的床,如此恬不知耻……活该你们魔物就此灭族!”
她语音刚落,上官绛眸中便隐隐弥漫起杀意,你说什么?
伸手去够案几上的铜烛台,她冷了语气,“方才没有听清楚,姝华神女可否再说一遍?”
也不知是哪一句触怒了魔王,姝华姝裳见她脸色忽变吓得花容失色,连连退后,不想这一退,竟双双跌进一个人的怀中,“……帝、帝君?”
上官绛看清来者,握上烛台的手缓缓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