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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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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外已经备好马车,朱红色轻纱帷幔随冷风招摇。

    四匹战马已经绑好了轻甲缰绳,不停地打着响鼻。为首的一匹黑马分外健壮,隐隐可以看出没在毛皮间的几道伤疤,此马四肢修长漂亮,双目成血色,火焰般的鬃毛缠在脖颈与四蹄,堪比日落时分晚霞的色泽。

    正是苏芳王的爱驹翻羽。

    见得主人面色苍白不似往昔,它有些躁动不安,想要挣脱缰绳。上官绛扯出一个笑容拍拍它的脸,低低说着“我没事”,待它平静后这才往车厢缓缓而行。飞沙侍候在她左右,不停地嘱咐掌缰的将士沿途小心隐蔽行踪。

    月弄影彼时手脚都已带上沉重镣铐,跟在几人身后,面上依旧是不明所以地笑容。

    周身那些魔物冲他投来充满杀意的眼神,手中兵刃发出嘤嘤低鸣,只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块。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只恐他早就成了千万个窟窿的尸体——他们到底是憎恶着高高在上的神仙们,赢得一场战役,屠杀几个神仙,根本无法解决这么多年来仙魔之间积郁的仇恨。

    上官绛美眸从送行的人群中扫过,脊梁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

    她故意摆出傲慢姿态,将手伸给月弄影,示意一同上车,“扶着我。”

    医仙微怔,随即会心地恭恭敬敬附身将手递了过去,一副顺从模样,铁链发出的窸窣声响盖过了魔物们的窃窃私语。

    飞沙见此状没有多语,一扬长鞭,呵一声“驾”。

    车轮滚滚,随着马匹的嘶鸣,车厢猛烈摇晃。

    上官绛依靠在车窗边,捂着唇齿重重咳嗽起来,脸色也愈发惨白。

    月弄影与她面对面坐着,将折好的白绢递过去。只是还未来得及贴到女子唇边,一大口污血就吐在了手绢之上,上官绛眼一缩,狠狠将染血白绢夺了过去,不想喉间难耐得很,只得用其捂着口继续咳。

    月弄影有些犹豫地试探问,“……撑不住了罢?”

    闭嘴。白绢之后发出闷闷二字。

    医仙耸耸肩,一番话说的淡漠,“毒是我配的,能伤苏芳王到几许,我最清楚不过。方才在营帐中你已是勉强维持意识,我只是没有对你的部下们拆穿而已——如果苏芳王坚持留在黑水河那种恶劣环境下,不过三日……只怕凌玄帝君就会不战而胜。”

    听得凌玄帝君四字,上官绛冷冷勾唇,“呵,那本王是不是还要谢谢月医仙口下留情?”

    “客气。”

    他倒是一副好脾气模样,弯着眉眼无声地笑,“你听话好好养伤,也好早日放我自由。”

    “然后呢?你回到天界继续为墨丞那个混蛋卖命?对我们苏芳城魔族挥刀相向?”

    “怕是想回也回不去了罢?飞出笼子的鸟,哪里还有再飞回去的道理?”

    一句话说得上官绛怔住。

    月弄影撩起帷幔,向着车外望一眼,灰黑色的天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墨,着实令人压抑。他重新遮好布帘,扭头望向她,“再说了,我既上了你的马车,就是承认了战俘之身,回去天界又要如何面对主上的质问?眼下不是考虑这些时候,苏芳王还是关心下自己的身子比较重要,至于我是死是活……可就全依着您一句话了。”

    两人莫名僵持着,末了上官绛将白绢攥在掌心,嘴角有淡淡血痕,“这车辇一路能至我寝殿……下车时,也扶着我罢。”

    是不想给臣子看见这副狼狈模样才一直在逞强吗?月弄影沉默片刻,反问一句,“我见那些魔物对你恭敬有加,忠心不二,苏芳王何以逞强至此?”

    你不会明白。她语罢阖眼,再不发一言。

    耳边渐渐隐去了喧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平静。或许是因上官绛先前刻意对月弄影表现出的信任,女将飞沙在驾马车入苏芳城后并未有为难他:男子间或撩开布帘帷幔朝城中街市望,荒凉萧瑟的景象与歌舞升平的天界简直是云泥之别,直叫人心中感慨万千。

    黑马翻羽熟络地将车辇带至城中唯一的宫殿,从偏门一路畅行至上官绛寝殿前。

    “到了。”她终于睁眼,将手探向月弄影,“记着,我的伤不必与他们多言。”

    “等一下。”月弄影抬手去抹她唇边血痕,那血已然干涸,他指腹用力些许揉了揉,拭干净后这才握上她的手,“我扶着你,起来罢。”

    上官绛惊出一身冷汗,瞪大眼睛死死看着他,好似再为方才他略有逾越的亲昵举动而恼怒,若是寻常,这等不堪一击的医仙敢近她的身?只是眼下,她却连抬手阻拦的力气都不再有,生生叫人讨了便宜去。

    飞沙已在车外催促,她银牙轻咬,借着月弄影的手臂终是得以站稳身子,一路缓行至房中。

    月弄影饶有兴致地四下观望,只觉得魔物口中所谓的宫殿还不如天界上神的一处宅院光鲜亮丽,也不知这穷山恶水的魔域究竟如何能引得凌玄帝君频频出兵相夺?要知道,苏芳王这三字于诸神来说甚至比蔓延的瘟疫更加可怕。

    清一色的绯红帷幔就是整个屋舍唯一装饰,不说雕梁画栋,不说珊瑚宝座,就是盆花花草草都没见着,这般看来,苏芳王倒真有些……不像个女人。

    “宫中不比在军营,王上莫要委屈自己。”女将飞沙将上官绛扶上床,细心盖好锦被,心有余悸地望一眼月弄影,压低声音道,“我看那神仙有些奇怪,可要飞沙再去唤几位医师一并服侍?”

    不必。她摇摇头,示意飞沙将床边桌案上的灯燃上:自己伤得如此重,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苏芳城中魔物素来尚武,最好的医师怕是也比不上凌玄帝君身边的人。”虽有不甘,却是一等一的实言,“就让月医仙服侍着罢。他本就不是斗将,又中了我们的毒……想来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我有分寸的。”

    见女将仍是犹豫,上官绛笑了一下,“飞沙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跟我这么多年,还信不过我的能耐吗?”

    飞沙急红了眼,怔怔看着女子被血染红的衣襟,连声音都哽咽起来,“王……飞沙不是这个意思,飞沙只是……只是担心王上你……”

    “哭什么?我等苏芳城的儿女,有泪也不轻弹!”上官绛叹了口气,碰碰她的手,“你这模样要是给戎苑看见,可定是要挨骂的!听话,快回前线去罢,天界援军一到,燕宣他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女将赶紧将眼泪抹掉,“好,那飞沙听王上的,待我与闻人紫大人招呼声就回黑水河。”

    月弄影对这对君臣的戏码似乎并无兴致,索性也就在外干候着,一样一样查看着侍女送来的药材,直到听见传唤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至床边,驾轻就熟地拉过上官绛手臂把脉,顺势与飞沙道,“……去将她衣服都脱了。”

    “啊?”飞沙大惊,眸中转瞬腾起杀气,手探向腰间短刃,“你要对王上做什么!”

    “很奇怪么?”男子仰面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我自十一岁起就给人看病,什么样的女人身子没见过?被封为医仙后,就是对天界那些神女娘娘们我也一样按规矩来,你们苏芳王的身子在我看来就像是砧板上的萝卜被厨子瞧着,她都不叫唤,你有什么好激动的?”

    萝卜?上官绛小小声重复了一句。

    “那也不能……王上的身子,岂是你们这些臭神仙想看就看的?”飞沙红着脸将目光移开,赌气道,“你说需的做什么,由我来代劳便是,女医我们这儿也有,犯不着你来……”

    “飞沙,你先去闻人紫那里罢。”上官绛只觉得聒噪,“我的事她会来安排好的。”

    “王上……”

    “还记得刚才答应了我什么?马上出去,这是命令。”

    “末将领命。”女将心不甘情不愿跪下一拜,刀剑似的目光仍停留在月弄影身上,恨不能扑过去将其撕碎咬烂,末了才咬牙道,“……请王上务必小心。”

    待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屋中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月弄影起身插好门栓,从桌上取了几样勉强入眼的金疮药,一股脑儿全丢到床上,“啧,就这些下等的伤药也好意思拿出来给苏芳王涂抹?不怪我多嘴,这场战役,苏芳城怕是撑不久了罢?”

    她看着他,不发一言一件件褪去上衣和贴身软铠,大红帷幔映衬着女子如雪肌肤,一束青丝勾勒着玲珑轮廓,正所谓十里潋滟。

    他闭上嘴。

    视线轻扫而过,月弄影为女子右臂重新上药,目不斜视。

    躺下。他忽而出声。

    上官绛犹豫片刻,还是依着他所言俯身在床。脸与前胸贴着被褥,这般姿势叫她有些不安——不能将背后露给敌人,这是自幼霁威将军戎苑教与她的话,这么多年厉兵秣马她一个字也不敢忘记,如今掉了半条命却还仍由着敌人摆布,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有些不像自己。

    又或者是,从小到大第一次与陌生男子如此相待,着实不自在。

    男子手微凉,褪去鞋袜跪坐在她身边,手指沾着些许膏药抹匀在她背后几处新伤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只是双手镣铐发出的声响恼人不已。

    “虽说疤痕是军将的荣耀,对于女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月弄影顿了下,指尖顺着她的背滑到腿侧,来回推捏几下,“过几日我配副药予你,苏芳王可要记得涂用;再者,你是自幼习武,调养之事也切不可大意。”

    “多谢。”她咬牙忍着酸痒,觉察这番滋味竟比用刀子割肉放血更难熬。

    “左膝有两处旧伤,阴雨天该有疼过罢?”

    月弄影附身继续往下,乌发落在她背上,有些酥麻。见女子默认,他在她腰臀处揉捏,指甲时不时轻刮着皮肤,细细玩味苏芳王的每一次轻颤。

    天界一直有传言:苏芳王上官绛天性孤傲,如同沙场魅魔,身边又聚集诸多魔域高手,对其忠贞不二,生生撑起苏芳城整片天空;且不说其他,单单是一个霁威将军戎苑,就亲手斩杀数十声名赫赫的天界斗将;还有副将“雪豹子”燕宣,亦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只是这般强大的魔物为何会甘心听命于苏芳王,这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凌玄帝君墨丞一语道破其中玄机:啧,人家苏芳王是个女人,女人要男人听话,还需的什么法子?于是天界又有传言,苏芳王喜好以色拢人,骄奢自大,寝宫内豢养宠臣不计其数,就连出征在外,都不忘与随军将领共行欢好,这才深得魔物推崇。

    今日一见,与传闻却有些差池。月弄影无声一笑。

    “那里……就算了。”终是觉得不妥,上官绛有些为难地制止,扯过衣服遮住上身,慢慢坐起来,面上是遮不去的疲惫。

    “月事时疼得是你自己,确实与我无干。”他停手,慢慢退至床下,“我去配药,你且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