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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我们单位,我是一个闲人。
那年,我十八岁,初中毕业没活干,想读高中,却落第了,离县一中普通班的录取线还差一大截,即使让老爸走门道,进了一中的大门,也肯定跟不上趟,高考绝对没指望。如果象煨红薯那样,煨他娘个三年五年还考不上个大学,岂不把我老黄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不如在家闲着,瞅空去找点什么活路做做,弄几个零用钱,也就罢了。没想到,老爸到底是老爸,区区一介农业局长,居然能够让我冠冕堂皇地进了水电局。虽然付出了等价交换的代价,让水电局长的儿媳进了农业局,毕竟我也有了一个归宿,有了一个上班吃公粮的地方。
但是,在单位,水利那块,流量流速什么的,我不懂,没有办法过去做事。水电这块也是工程师们干的活,我连技术员都挨不上边,初中学的那些千瓦时什么的,压根儿就没进我的脑壳。刘局长只好把我放在办公室,打打闲杂,做些端茶倒水、扫地除草之类的粗活。这样的活干得久了,谁都不高兴,何况我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大老爷们。
好在局长的小车司机也挂在办公室,不出车的时候,司机朱四贵就几乎整天和我面对面干坐着。天气好了,局长不出车,朱四贵就拿着扫帚到院子里去扫地去了。当然,我进来之前,这些事都是他做的,我来了之后,扫地烧开水的事情,就分给我了。朱四贵拿着扫帚一出去,我就被弄得很尴尬。开始几次,我连忙跑出去夺他手里的扫帚,他说:“小黄啊,这些活我都做了好几年了,已经形成习惯了,我在办公室,一不会写文章,二不会打电脑,干坐着,日子不好过呀!你就不要分你我了,都是办公室的事情,你做我做都一样。何况这样活动活动还有益身体健康呢,等于进行了一次身体锻炼。”
于是,我只好也找个扫帚,和他一起扫地。
几次下来,每天一上班,我烧好开水之后,就自然地拿起扫帚去扫院子,慢慢的我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那天,办公楼一楼卫生间的下水管道堵住了,楼上的污水排不出去,都从一楼的大便器上冒出来,弄得一楼卫生间“水漫金山”无法下脚。我穿了雨靴进去,用木棍,用粗铁丝伸进大便器都毫无作用——木棍和铁丝几乎无法拐大便器的那个回头弯。鼓捣了好半天,正当我无计可施之际,朱四贵出车回来了。他换上雨靴,走进一楼卫生间,听了我的报告,分析道,肯定是上面扔了什么东西在大便器上,用水一冲,顺着排污管下来,落在我们一楼的分管口上,把通向化粪池的口子给堵住了。我看这样试试行不行,拿铁丝给我,我来陶陶看。”说完,他接过我递给他的铁丝,在一端拧了一个小叉叉,再把铁丝拧弯,他便俯下身体,把铁丝伸进大便器,然后手臂也伸进了打便器——污水漫上了他的肩脖,他仍在使劲搅乎。
弄了将近十分钟,他气喘吁吁地抽出铁丝来,无奈地说:“在里面没办法搞了,是有个东西在管子口堵着,但是铁丝转动不了,搅它不出。我看只有到外面去,把连通化粪池那截通道的檐阶敲开来,才能搞得它出来。”
“那我去请一个砖瓦匠过来?”我问道。
“不要,我车库里有现成的铁锤和钢凿,这点小事,我们做得了,能节约的,我们就帮单位节约一下。你先和我一起去买点水泥和沙子来。”
朱四贵一边说,一边拧开龙头洗手,然后,我坐上他的车子,奔出院子去买水泥等物资。
买了水泥沙子回来,朱四贵瞄准排污管的位子,把檐阶凿了三十厘米宽的一道口子,很快就打通了排污道。然后,他把铁丝拧成一个小勾,从打开的口子里伸进去,三下五下,就把一团钢丝清洁球拖了出来,跟着便是一股污水倾泄而下。清洁球上挂满了粪渣和卫生纸屑,让人看了直想呕吐。朱四贵看了看清洁球,说:“我猜想是上面的人搞卫生,擦了铁器,把清洁球丢在水桶里,不小心连邋遢水带清洁球都倒进了大便器,结果就堵在了一楼。”他说完,将清洁球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洗干净铁丝,又带着我拌和水泥沙浆,要把凿开的檐阶口子砌回去。
多少沙子配多少水泥,倒多少水进行搅拌,他都一清二楚。我很是惊奇。
他笑着说:“小黄,不是我吹牛皮,象这样的小修小补的基建活,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我十六岁就到县建筑公司做小工,当学徒,一般的基建工我都学过做过,只是当时文化水平太低了,看建筑图纸看不太懂,再去改学开车的。开了几年大卡车,县建筑公司要改制了,正好水电局要一个小车司机,就没有参加公司改制,要求调过来了,进了机关的后勤事业编。一做就是十多年。虽然领导换了好几任了,我尽力为领导开好车服好务。小黄,不是我摆资格,进了单位的办公室,象我们这样的文化低的人,只有勤勤恳恳做事,把事情做好,让领导满意,让同事满意,我们才站得稳脚跟啊,现在,要想找一个安稳的工作岗位确实太难了。”
我听出来了,朱四贵是在开导我,教育我,因为我进到水电局以后,被安排在办公室,做一些端茶倒水搞卫生的事,心里有些不满,觉得没地位,没出息,做起工作来不是很主动。领导没批评我,也许是不晓得,也许是碍于我父亲的面子。难怪回到家里,父亲曾教导我,要我趁着在办公室的机会,好好学一点东西,要学习写材料,从资料员做起,慢慢地求发展。父亲说:“一个人不管在什么单位,都要有一技之长,才能站得住脚,才能有饭吃,才能有提拔重用。”从朱四贵今天的说话看来,老爸说的还是很有道理。我听了朱四贵的话,联想到父亲的提醒,心里很感激朱四贵。我说:“老朱,今后我就跟你学,你收我当徒弟算了。”
朱四贵笑着说:“只要你有心学,踏踏实实做工作,当徒弟不当徒弟的事好说。”
经过这一次的劳动,我不仅仅把办公室的卫生搞好,把院子扫好,把开水烧好,我还主动每天下班前把局长的办公室扫好、抹好、整理好。平时没事的时候,又去向主任请教怎样打电脑,写通知、写报告
两个月以后,我下班回到家里,父亲有意无意中表扬我,说我工作有进步了。
二
朱四贵经常对我讲一些出车当中遇见的离奇事情,加上局长一动身,他也就赶紧先跑出去开车了,每天都可以跟局长在一块。下面乡镇一些水利员要解决养老保险什么的问题,有人还通过朱四贵传递消息,问题很快就能够解决。我觉得干司机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我便有点心动了。所以,只要朱四贵一到办公室,我就赶紧给他端茶倒水,把他伺候得跟老爹一样。所以,从此以后,我喊朱四贵也不再喊老朱了,我喊他“朱师傅”
那天,朱四贵出车回来,满面的懊气,愤愤地说:“真是碰鬼了!居然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下一次,我再遇见这样的事,他们就是死光死绝,我也不会再搭理他们了!”
我说:“朱师傅,什么事这样让你生气的?要不要我帮你?”这里要交代一下,朱四贵在单位开了十几年车了,是一个老同志了,虽然他和我呆在一个办公室,但是,他干的是技术活,是凭本事吃饭的,不象我,是靠老子吃饭的。听了我的问话,朱四贵又转怒为笑了,说:“那倒不必。好在他们家属纠缠了半天,最终还是把我放出来了。真的是这社会乱了套了!”说着,他的笑意很快又消失了,露出余怒未散的神色。
原来,朱四贵趁刘局长到县政府开会的空闲,今天一早就开着车跑到青山乡集市上去买木炭,回来的路上,经过大湾镇和平村时,看见一个老人躺在公路当中,车子开不过去,就立即停下车来查看。只见老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在呻吟着。朱四贵是在大学雷锋、罗盛教的时代,度过青少年时期的,见死不救,于心不忍,于理不容。于是,他向四周大声喊话:“谁家的老人被车子撞了,来人呀,我帮他把老人送到医院里去!”等了几分钟,没有人出面,朱四贵怕耽搁老人的救治,又听见后面的车子嘀嘀地不停叫着喇叭。于是,看了一眼后面的车子,想喊后面汽车的司机下来帮忙,就对那车子喊道:“喂,老表,过来帮个忙!”后面的司机摇下玻璃,听明白了朱四贵的意思,说:“不是你撞的,你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朱四贵说:“他挡路了,车子过不去,反正我们顺路,就送他去医院检查检查吧。”那司机下车看了看现场,确实过车不得,就帮着朱四贵抬起老人放进他的车子里,然后,发动车子往县城奔去了。
朱四贵把老人送到县人民医院,把老人背上三楼的外科急诊。医生一开始检查老人的伤势,就让朱四贵去挂号,预交一千块钱押金。朱四贵下意识地回头找老人的家属,才记起是自己一个人把老人送进医院来的。便求医生先帮老人清理伤口,能不能等老人的家属过来了,再交押金。医生不同意,医生说:“那我们也就等他的家属来了,再清创。”
朱四贵说:“你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痛死去吧?”
医生说:“你把人家撞伤了,你不先交钱,先救老人,你还说我们眼睁睁看着老人痛死去,你是怎么讲话的!”
朱四贵争辩道:“不是我撞的,我是在路上看见老人倒在路中央,过不了车,停下车去看,看见了老人受了伤,才把他送到医院来的,不信的话,你们等老人清醒过来,可以问他。”
医生说:“不是我们不救他,这是医院的规定,特别是象你说的,你又不是当事人,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走了,他的家属又没来,到时发生的医药费谁负责?总不能让我们医生还垫钱出来吧?”
朱四贵想了想,也有道理,自己先帮他交了押金,等他的家属过来,再让他们归还吧。于是,朱四贵搜搜荷包,荷包里只有三百多块钱,只好去银行取钱。
朱四贵交了押金,挂了号,再回到外科急诊室。这时,医生又交代他,先去办了照x光片的手续,再来背老人去照片。朱四贵跑到一楼大厅交了照片的钱,又赶到三楼急诊室,到后栋放射科去给老人照片。跑上跑下,朱四贵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想,在家里伺候老爸都没有这么殷勤过呢,今天倒好,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他又是垫钱又是跑腿,做得比孙子还孙子。如果救好了老人,那还算没白花力气,如果老人呜呼哀哉了,那就太不合算了!
照片结果出来了,老人的脸部和头部是轻微擦伤,左脚的小腿骨粉碎性骨折。至于该怎样治疗,要到三楼外科听医生的诊断。朱四贵又把老人背到外科,把照片和放射科医生的鉴定书送到外科医生的手里,把老人照片时脱下的裤子一并拿到外科。
这时,护士让他把老人背到一个病房里,很快给老人吊上了消炎止痛的液体。医生则在诊断室对着x光片作诊断。
“23床的家属过来一下。”医生在诊断室喊话。
朱四贵无动于衷。护士对他说:“医生喊你呢,你过去一下。”
朱四贵走进诊断室,医生对他说:“23床左小腿腿骨粉碎性骨折,如果手术接骨的话,接骨效果要好一些;如果保守接骨,用牵引法接骨,难免会错位,要做二次牵引,会给老人增加痛苦。采用哪种方法接骨,我们征求病人家属的意见。”
“我不是病人家属,你不要问我。”朱四贵连忙答道。
朱四贵的话音刚落,外面走廊上就有人吵闹过来了:“哪个绝良心的碰了我阿爸!要是碰死了,他要给我阿爸垫寿木底!哪个绝良心的碰了我阿爸,也还晓得把人送到医院里来呀,要是没救活,他要给死人戴孝!”
吵闹声一下惊动了一层楼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人们纷纷站在病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来看希奇。有护士出来拦住来人,说:“这是医院住院部,是不能大喊大叫的,你冷静一点好么?病人们都要休息,要安静。”
“我不管你们医院不医院的,他碰死人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安静!那个碰我阿爸的人在哪里,我要找他算帐!”来人中的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喊道。
这时,几个医生也出来了,一起拖住了来人,耐心地劝他安静,有话心平气和地讲,不要大吵大闹,影响医院的正常治疗秩序。如果不听劝告,我们就叫110来把你们带走。
来人是两男一女,是受伤老人的两个儿子和大儿媳妇。在医护人员的阻拦劝告下,他们总算平静了下来。
朱四贵听说老人的儿子来了,如释重负,他随着医生与来人往病房走去,他想,他可以脱身了。
谁知来人被引进病房,也不看病床上的老人,不问老人的伤情,回头一把抓住朱四贵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就是你碰倒我阿爸的!你说,怎么了断?!”
“你放手,好不好?”朱四贵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激怒了,声气凌厉地答道“不是我碰的!”
“不是你碰的?那你怎么把人送到医院来?别人躲都躲不赢!”那女人嚷道。
“我救了你阿爸还救错了是吧?你放不放手?不放手我就要动手反抗了!”朱四贵厉声道。
医生也过来掰小青年的手,他固执着不松动。
“桂云,你这个丧天良的,快放手,你不放手,我就死给你们看!”这是从病床上的传过来的苍老的声音,一直闭口不言的老人终于开了口——咳咳咳他很快又被一阵咳嗽阻住了话音。
老人喘息呻吟了一会,又抬起一只手在床前挥舞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两个造孽造出来的,别人好心好意救了我,你们还倒打一耙——咳咳咳——哎呀、哎呀——我以为你们把我横在路中间,只是想拦部车子送我来医院,不晓得你们打了龌鹾主意在里面,你们没有追到那个骑摩托车的人,就想嫁祸别人,想搞别人几个钱,我还不晓得你们屁股一翘就屙什么屎么?咳咳咳——这个师傅是个好人,不讲他帮我垫钱照片,开药,就是他把我背上背下,上楼下楼,也比你们两个强!桂云,你这个畜生!放开这个师傅,你还不放手你要遭天雷打!来呀来呀,扶我起来,我给这个好人下跪”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翻身下病床。
医生护士一时都赶过去把老人按住,不让他翻动。
“你们不要抓我,要抓就抓我那两个没良心的东西!知恩不报,还冤枉好人!我造什么孽哟,养了两个这样的孽障!我要遭天打五雷轰哟!”老人被按在病床上,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
朱四贵这时挤在人群中,对老人说道:“老人家,你也是讲道义的人,我不怪你,也不怪你的两个儿子,肇事的摩托车逃走了,开车的人里面也有不道德的人,碰伤了你老人家,他们心理不平衡,打点歪主意,想搞回一点医药费,我也理解。只是你老人家先安心医好伤,就是左脚一根骨头断了,医生会帮你接回去,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复原,其他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好生养伤,我先走了。”
“你垫了那么多钱,我们要还给你。”老人感激地对朱四贵说,他已经是老泪纵横了。
“你家里要是困难,先医伤要紧,我又不急着用钱。”朱四贵安慰老人说。然后他挤出了人群,离开了医院。
朱四贵余怒未消,我笑着说道:“朱师傅,你做了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天会保佑你的。至于那一千块钱?——我看他们一定会归还的,因为那个老人还是比较硬直。”
朱四贵苦笑着说:“还不还都不要紧,就是这口气我有点咽不下去,现在怎么会走出一些这样的人来哟!要钱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好了好了,朱师傅,来,喝口水,消消气。以后你要是不嫌弃,象这样的时候,你一个人出车,要找个伴,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有个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我恳切地说道。
“对啦,这是个好主意,路上我也好有个说话的人。以后有这样的机会,我喊你。”朱四贵丢开了怒容,笑着答应了我。
三
当然,也有好玩的时候。朱四贵有一次对我说,那天他送局长下乡,到了乡政府看了现场,开了会,吃过中饭,要随分管农水的副县长去另一个乡查看洪灾灾情,副县长的车还空了一个座位,就一把把我们刘局长拉到了他的车上,刘局长便让朱四贵放空车先回县城。刚出乡政府大院不远,路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少妇向他的车子招手拦车,他一时高兴,便把车停住了,以为美女要搭车,摇下玻璃要问那美女,不料美女倒先急急地问他:“师傅,你去县城吗?”朱四贵满面笑容地答道:“是呀,你要搭车?”“啊是的是的,我要搭车麻烦你了!”
朱四贵伸长身子把副驾座位的车门打开,等着美女上车,不料,一会儿弯腰坐进副驾座位的却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美女把她扶进座位,十分感激地对满脸尴尬的朱四贵说:“师傅,麻烦你把我妈妈带到县城,你这么好,太谢谢你了!”说着,她把车门关上,朱四贵心里十分不是味道,却只好发动车子,强做笑容,一路奔回县城。好在老太太也健谈,朱四贵一路上也不寂寞。
那天,朱四贵调侃说:“我以为那个美女要搭车,谁晓得却不知从哪里弄出个老太上车来了,我中了美人计了。哈哈哈哈。”
我说:“师傅,你是有点好色,才中计的。”
他说:“也不是什么好色不好色,路上有个美女做伴,说说话,心里总要舒服一些嘛。”
我说:“好色就是好色吗,想美女做伴,还不好色?”
他说:“你说好色就算好色吧,我不跟你争。不过,好色是男人的本性,你不好色,你讨老婆做什么?”
我说:“也是。”我不想跟朱四贵师傅争下去,毕竟他老婆常年不在家里,他看见美女有点心动也属正常。我们天天守着老婆,不能饱汉不知饿汉饥呀。
朱四贵老婆原本是乡镇供销社的会计,中专毕业,因为企业改革改制,乡镇大部分供销社营业员都买断工龄下岗了。朱四贵老婆则通过朱四贵的上下活动,调进了县供销联社,当了一名统计员。一边上班,一边自学,朱四贵老婆终于拿到了大专学历和会计师证。听原来的同事下岗后到广东打工,一个个都还混得不错,朱四贵老婆也心痒痒的,要南下广东去打工,去体现自我价值。因为呆在县里这样一个改制后的残余机关,虽然饿不死人,拿着那么一点死工资总让人底气不足。别的女人真金白银,项链、戒指、手镯,换了花样又换花样,她则一根结婚时朱四贵送的金项链一直挂到底,就连想换一根白银的项链戴戴,也舍不得花钱,因为还要考虑孩子的读书花费,还要考虑将来买一套象点样子的住房——眼下住的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室一厅的套房,打个屁都转不了弯。朱四贵听了老婆的划算,也觉得有道理,就同意老婆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让老婆也“孔雀东南飞”了。除了每年相互探一次亲,热乎热乎,朱四贵平时每天只好在睡梦中呼唤他的“阿燕子”了。
朱四贵老婆“阿燕子”全名叫曹金燕,是一个聪明能干又耐看的女人。她个子高挑,身材矫好,鹅蛋脸型,杏眼含波,玉鼻隆峰,桃嘴似瓣,倘若稍事修整,可以算得小县城里的一流美女。当时在乡下供销社,一时弄得附近单位和县城的一些男孩子象蜜蜂逐花一样,成群结队地往那供销社窜。终是因为朱四贵身材魁伟,相貌周正,为人本分老实,又在县水电局上班,经常开着小吉普车往供销社去,带个东西,送个人,回趟家什么的,几乎随叫随到,十分周全,加上还有两边都挂得上的亲戚帮忙辍合,这个“花魁”就被朱四贵这个“卖油郎”独自占有了。
曹金燕调进县供销联社后,一度很是吃香,开始放在财会室做会计。领导下广州,上赣州,都带着她跑,弄得风声满城。一次出差在长沙,晚上住在宾馆里,领导挤进她的房间要陪她过夜,没有得逞,回来后不久,就把她换做统计了,以后出差就不再带着她走。被冷落了的曹金燕,心气高傲,心知肚明领导的心思,就是不愿意用身体去换取个人的身份地位,她趁闲报考了财会专科自学考试和会计师证考试,她想只要自己有了过硬的真本事,就不怕别人欺侮了。两年功夫,她拿到了两个证书,工作也很出色,就是等换岗升迁的运气。财会股长退休了,也推荐了她,但是,领导就是仿佛忘记了她,把一个顶职上来的,只有初中毕业证书的女人升上去了做了股长。她曹金燕依然做她的统计业务员。她心里生气,又不愿俯身委屈自己,加上工资待遇也低,预想的开销实在太大,就一气之下,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随那些下岗的老姐妹们南下广东了打工去了。
俗话说,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曹金燕这块漂亮金子到了广东,换了两个工厂,在一家钢塑厂立下了足跟,因为老板很正派,又很关照下属,每年都还安排管理层的人员外出旅游,调节生活节奏,她便十分卖力地工作,发挥出了自己的优势和特长,很快得到了老板的器重,由一般的财务职工很快上升到了财务副主管,不到两年,又改做了人事资源部的部长,薪水也水涨船高,月薪达到了七千多元。这样下来,四五年工夫,朱四贵家的存款就慢慢多起来了。
有了几十万元存款,朱四贵小两口就谋划着要买新屋居住了。春节放假回来,朱四贵和老婆“阿燕子”看了县城的几个房产公司的安居小区,相中了“湘山明珠”三栋的一套复式楼——虽然楼层在五六楼,偏高了一点,但那里临水而居,视野开阔,空气新鲜,交通又很便捷,小区的绿化也让人赏心悦目,于是两人一计议,就一次xìng交了房款,拿到钥匙开始做装修。
四
朱四贵在老婆返回广东上班之后,找到一家装修公司,看了房屋结构,确定了装修设计,签订了装修合同。为了保证装修质量,朱四贵决定自己采买材料,也就是说他的装修合同是包工不包料的。朱四贵有个打算,其实也是老婆曹金燕的主意,房屋装修用的铝合金门窗就用老婆那个钢塑厂出产的钢塑门窗,可以按出厂价拿货;铺地板和墙壁的瓷砖也直接到广东采买,价钱要便宜许多,即使租专车送货过来,也比在县城采买划算。
签好装修合同,朱四贵就请假到广东去了,往返一共一个星期。好几天没见着朱四贵来上班,没人一道送茶水去领导办公室、一道搞卫生,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点丢了魂似的。特别是一旦清闲下来,没有朱四贵在身边一道扯谈,我连看书的心思都安静不下来。
所以,一接到电话,朱四贵说下午随运送瓷砖的车可以回到县城,我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湘山明珠”三栋那里去等着,准备帮他下车背瓷砖上楼。
车子到了,我要帮朱四贵师傅下车,他却拦住了我,说:“有协议的,由装修公司下车和搬运上楼,你看,他们的吊车都安装好了,可以直接从车上把瓷砖卸进吊篮,吊到楼上去。”我一看,果真都用机械搬运了,而我却还一心想着肩挑背扛,心里就暗自嘲笑自己太落后、太老土了,年纪轻轻的居然跟不上时代的前进步伐。
我打算请朱四贵吃晚饭,帮他洗尘,顺便感谢他在办公室对我的关照。结果却被他反请了我吃饭,因为他要感谢司机的辛劳,他请司机吃饭,让我作陪,我要买单,他坚决不同意。他说:“我是你师傅,你必须听师傅的,要不然我不收你这个徒弟了。”我只好作罢。
朱四贵师傅既要上班,又要兼顾房屋装修,忙得不亦乐乎。我想搭把手,帮个忙,却总帮不上,我心里很感愧疚。朱四贵却说:“徒弟,我家房屋装修的事,我也插不上手。我只管采购材料,他们说要什么材料,我就去买什么材料,怎么贴瓷砖、怎么粉刷墙壁,都是装修公司的事情,他们按照图纸操作就是。我只是隔三差五地去看看装修的进度和质量就行了。”听了这话,我心里才稍感安慰。
一个多月过去了,朱四贵一如既往地上班、出车,仿佛他家没有搞房屋装修一样,我都几乎忘记了他家正在装修新房。那天,朱四贵突然对我说:“我家新屋装修那里出了一个事,我感觉不好处理,你帮我出出主意。”
我一听,心里便急了,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不很严重吧?”
朱四贵愁闷闷地说:“昨天晚上,我家新屋那里停水停电,铺地板砖的师傅看着没有水,上早就停工下班了,结果半夜小区的水又供上来了,我家厨房的一个水龙头打开没关,流了半夜的水,满客厅都积满了水,等我今天清早进去,看见这个场面,吓了我一大跳!我清理积水的时候,还发现客厅的地板上冒水泡,我想,肯定是漏水到楼下去了。这可怎么办?”
我说:“先找装修公司,要他们承担积水造成的责任和损失。”
朱四贵说:“我已经找了,他们的经理不肯承担全部责任,说小区物业也有责任,他们不停水的话,就不会造成不关龙头的事故,再说,他们恢复供水又没通知我们时间,让我们做好防范准备,主要责任应该是小区物业的。”
我说:“这就有点复杂了。”
朱四贵说:“我又去找了小区的物业公司,他们派人去看了情况,他们认为责任应该由装潢公司负,按照通常的施工规则,施工方不管水电设备有没有通水通电,施工人员都要在离开施工现场之际,关好水电闸阀。特别是在已经通了水、通了电的施工现场,遇到中途停水或者停电,必须及时关好水电闸阀。”
我说:“这也有道理,那你只有找装潢公司赔偿损失了?”
朱四贵说:“装潢公司没有说赢小区物业公司,答应承担责任,赔偿装修材料上的损失。其实我的装修材料损失并不大,就是几包水泥被浸湿了,不能使用了,算起来也就几百块钱。但是,楼下四楼的损失,现在还不晓得,那家的房子刚刚装修好,好象计划年底进伙乔迁。要是损失大了,那就不是一笔小钱了。”
我说:“跟四楼的联系了吗?”
朱四贵说:“我到小区售搂公司去找了户主的电话,打了电话给户主,他说他在广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回来。我真的有点担心,要是损失大了,就麻烦了。”
我安慰道:“师傅,不必担心,从地板上渗下去的水顶多也就是那么回事,大不了就是客厅的天花板和墙壁的装修变形走样,也要不了多少钱。”
朱四贵唉声叹气的,很是发愁,他说:“买套新房,还在装修就搞得尽是麻烦,真让人不舒服,冇得信心了。”
我说:“师傅,你不要多心,俗话说好事多磨,万事开头难,如果命中注定要遇到一些不高兴的事,迟来不如早来,现在把那些劫数过了,将来就会顺风顺水,万事大吉了!”
朱四贵喃喃地说:“但愿如此。希望这个麻烦越小越好。”
我说:“师傅,明天四楼的回来了,我陪你一起去看他家的情况,我帮你打边鼓。”
“也好。”朱四贵说“我还得去把车子洗干净。”说完,他便起身出了办公室。
朱四贵的车子一向都是自己动手清洗,哪怕是财务室的人让他到外面的汽车美容店去洗车,只要签单就行,他都回绝了。关于洗车,朱四贵有个理论,叫做“老婆理论”他说,自己开的汽车,就象自己的老婆,你对它有感情,就要自己去呵护它、爱惜它。洗车就是呵护车子的过程,必须象呵护老婆一样呵护它,所以应该自己亲自动手洗车。
五
朱四贵新屋的四楼户主回来了。朱四贵约我还有装修公司的老板,一道去察看渗水的现场。
一进屋门,四楼楼主显得十分愤怒,骂骂咧咧,没有一句好听的话。朱四贵理亏在前,总是保持一副赔礼道歉的姿态。我实在听不入耳,作出一个凶神恶煞的神态,对四楼说:“你好生说话要得么?惹火了老子,把你家四楼全部烧了!”
四楼看了看我,对朱四贵说:“他是哪个?这么凶巴巴的。”
朱四贵说:“是我兄弟,我叫他来一道看看,好跟你谈个赔偿,作个证人。”
四楼便没作声了。于是,我们进去察看四楼的客厅。过道上的吊顶有些鼓胀、开裂,延伸到了餐厅,餐厅的一面墙壁有小半个平方湿润了,有水痕,其他地方诸如大客厅、厨房、卫生间、各个房间都还好,没有渗过水来。
于是,我们四个人站在四楼客厅里谈赔偿的问题。
四楼说:“把我装修得好好的房子搞成了这个样子,要赔钱。”
朱四贵说:“赔是肯定会赔的,关键是怎样个赔法。今天你也看了现场,大家都看到了损坏的情况,该怎样赔就怎样赔。”
四楼说:“装修这个房子,我们花了二十多万!按照房屋的结构,三室两厅的结构,整个餐厅都损坏了,二十多万摊下来,至少要赔四万块钱!”
装修公司老板说:“我们搞装修的,你不要蒙我,就这个餐厅的天花板和一面墙壁,充其量不要一万块钱!你也狮子开大口了!”
四楼不高兴地反问道:“那你说怎么赔?”
装修公司老板说:“按我的意见,赔你一千块钱就足够了。”
四楼很气愤,诘问道:“我把你家的新房子损坏成这个样子,给你一千块钱,你会肯么?”
装修老板答道:“我绝对同意,还少两百块钱,我都同意!”
四楼哼哼两声,不理睬装修公司老板,对朱四贵说:“水是从你家的楼上漏下来的,我跟你谈。你说赔多少?”
我怕师傅心软,要做好人,自己吃亏,岔言道:“老兄,依我的意思,装修老板讲得对,他们是搞这一行的,最有话语权了。”
朱四贵接着说道:“四楼,我们已经是上下楼的邻居了,只是暂时都还没有住进来而已。是邻居就按邻居的搞法,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将来我们之间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还很多,我看,要不这样,所有这次损坏了的部位,我都负责装修复原,你的房子原来装修得怎样,我交回一个怎样的装修给你。可以么?”
四楼转头四处看了看,应道:“要是有补上去的痕迹,怎么办?”
朱四贵说:“如果有任何补巴痕迹,我负责重新装修。”
四楼说:“要是一次有痕迹,要返工;第二次又有痕迹,再返工,如果这样下去,那要搞到什么时候去!我家还进不进伙了!”
装修公司老板岔话说:“我们搞,绝对不要做第二次!”
朱四贵说:“那你计划什么时候进伙?”
四楼说:“我们原来计划下个月就进伙的。现在被你这样一搞,下个月哪里还进得伙!”
装修公司老板说:“今天是农历的十月初九,离下个月初一都还有二十天时间,两个星期内我帮你全部搞好,绝对不影响你家进伙!”
四楼说:“说起来轻巧,到时候我要验收的。如果不合格,是要加倍赔偿误工损失和精神损失费的。”
装修公司老板说:“这个我们可以写下合同来,如果不合格,要怎样赔偿,我们就怎样赔偿!”
四楼说:“要签合同我也是跟五楼的朱师傅签,不跟你签。朱师傅跟你签不签合同,我就不管了。”
朱四贵道:“我可以跟你签合同,就按曾老板说的。”
四楼说:“没那么简单,我们还有要协商的问题。你说,我这次从广东珠海往返的车旅费,你总不能让我自己出了吧?还有我这几天请假回来,公司里扣了我的工资,总要有个人补偿吧?我老婆要生孩子了,原来计划下个月进了伙,我老婆在新屋里坐月子,带孩子,现在只好改计划了,我们已经在别的地方租了房子住下来,每个月一千块钱的房租,租了六个月,哪个出这笔房租?还有因为新房受损,我们一家五口老老少少精神上都受到了伤害,总得有个精神补偿吧?”
我一听这些话,一股无名火直往脑门上窜,我生气地说:“四楼,见好就收吧,不要把手伸得太长,那样冇好处的。”
四楼说:“这是我跟朱师傅之间的事情,管你什么事?”
我越发生气了,恶狠狠地说:“朱师傅是我大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好生讲,惹燥了我,我找几个兄弟过来,看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装修公司老板连忙插话道:“这个兄弟不要急燥,有话好好说,我们做生意吃饭的人,最好不要跟那些街痞子搅做一堆,他们不怕天不怕地的,搞出大事来不好收场。我看,四楼也没必要扯得那么宽,你计划下个月进伙,我保证不耽误你的好事,你可以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去准备,乔迁新居是大事,既然选好了日子,就不要随便改变。至于其他补偿的问题,我提个建议,你们双方去商量:也不要算这算那,给个数,两三千块钱过得去就算了。”
朱四贵说:“我同意曾经理的意见,两千块吧?”
四楼说:“两千块好做什么!至少五千!我光从珠海往返一趟就要两千了!”
朱四贵说:“这个我心里有数,我又不是没去过珠海!坐汽车一千块钱还有多。”
四楼说:“没五千,什么都不要谈了,要不然我们就去法院打官司,法院判多少就多少。”
我说:“打官司也好,我这里先打一架再说,看还要增加多少医药费!”
曾经理说:“要打架你们去打,与我们公司无关,我先声明一句。四楼也不要固执了,我提个折中数:三千五,谁也不要再争了!这里维修,我明天就开始安排人过来,先拆损坏了的天花板,然后用鼓风机把墙壁吹干,四楼要得紧的话,我争取一个星期搞好。其他不要再乱扯了!”
四楼说:“那我不亏大了!”
曾经理说:“你亏不亏你心里明白。你的房子也是我们公司装修的,上个月结帐的时候,你老婆的肚子还不显形,什么时候生孩子,你最清楚,我点到为止。就按我刚才说的把协议签了,我没有时间陪你们再耗下去了。”
四楼说:“既然曾经理说到这个分上了,我也就给曾经理一个面子。不过,协议上等下还要写清,我验收的时候,我整个房屋的卫生必须搞好,达到我进伙的要求。”
朱四贵说:“这个小问题,我绝对保证全屋干干净净!”
然后,找了一家可以吃饭的茶馆,大家坐下来签协议。
自然是我师傅朱四贵买单。
这一轮谈判,我其实心里很体虚,我哪里找得到小痞子哟,只是幸好有装修公司曾经理帮我左挡右挡的,也不晓得他是担心我真找了小痞子来,把水搅浑,不好收拾,还是有心在配合我唱双簧,反正他今天起了大作用。当然,这里面也包含着他们公司的利益,只是看我师傅朱四贵怎样跟他谈,双方如何分担责任和经济负担。
六
“漏水事件”平息下去了。朱四贵果然没出我的预料,出了三千五百块钱现钱。当然,这里面除了朱四贵的性格因素,还有装修公司曾经理的软硬兼施的策略。朱四贵计划过年前把房子装修好,全家搬到新房里去过春节。曾经理掌握了他这个心理,坚持双方分摊“漏水事件”的损失,而且,在双方协商的时候,坚持只出四楼的维修费用,那么,给四楼的经济补偿,就只有朱四贵承担了。如果朱四贵不承担的话,他干脆撤出装修朱四贵家的房屋。朱四贵没奈何,心里想,如果再换一家装修公司,什么都得从头谈起,搞不好会出现豆腐划了猪肉的价钱。朱四贵就这样作出了让步。
朱四贵把这个情况打电话跟老婆通了气,老婆在电话那头很是气愤,却也奈何不得,只好认可了朱四贵的退让。
这样,朱四贵家的房屋装修,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步骤。
一个星期以后,朱四贵让我和他一道,去看看四楼维修的效果。我去了,把原来被渗水损坏的地方都仔细查看了,墙壁也好,天花板也好,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整个四楼的装修完全恢复了一气呵成的状态。我还真的佩服装修公司的本事,对他们赞不绝口。
修补渗水破损可以过关了,但是卫生还没有做,这剩下来的事情就该朱四贵去完成了。我提议我们一起把卫生做了,朱四贵开始不同意,他说:“我要你来,是帮我看看四楼的装修修补得怎样,不是要你来帮我搞卫生的,这里的卫生也不难,我等下一个人慢慢地动手,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我坚持要帮他做卫生,便去找抹布。没奈何,他只好上五楼他家的房屋里去找来抹布、拖把和扫帚、垃圾斗等物件,我们便一起给四楼做卫生。在单位,在办公室,我们都是做卫生的行家里手,自然,做起四楼新屋的卫生来也就得心应手了。不到一个钟头,四楼的卫生做完了。看着窗明几净的四楼套房,我心里产生一种成就感,朱四贵则深深地吐了口大气。
第二天,四楼被请过来验收。装修修补上他没有找出什么岔子,却在卫生上横挑眉毛竖挑眼的。认为两个房间的卫生不彻底,窗子的玻璃没搽干净。朱四贵辩解说:“房间里又没损坏任何地方,维修时一直是关着房门做的,我还帮你把窗台、地板搞干净了,并没有违背协议啊。”
四楼说:“我的要求是整个房子要达到可以搬家进来的卫生标准,现在你丢出两间房的窗玻璃没做,这不符合协议的。我不能同意你的做法。”
朱四贵仔细看了看房间的窗玻璃,说:“窗子的玻璃沾点灰尘,就是你住进来了也会有的。如果我们不是发生了这个意外,你家的窗玻璃难道就不沾灰么?”
四楼强词夺理道:“那是另外一回事。你家不漏水搞坏我家的装修,我家再多灰尘也不会要你来稿卫生!既然我们签了协议,就必须按照协议执行,不把那两间房的窗玻璃搽干净,我不验收!你不要把钥匙给我!”
朱四贵看着四楼这么蛮横的样子,气也不打一处来。他把脸色一黑,把四楼的房门钥匙往门边的鞋柜上一扔,说道:“要不要钥匙是你自己的事。以后你家丢失了东西不要找我!该给你的钱给了,该帮你做维修的做了,该稿的卫生也搞了,你爱要不要,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摊上你这样的邻居算是瞎了眼!老子不奉陪了!”说完,他便跨出屋门走了。
朱四贵是难得发脾气的。在单位,我几乎没见他发过谁的脾气,即使我学开车笨手笨脚,有时把车子的保险杠碰破了碰弯了,也没见他对我发过脾气,只是提醒我要看清前面的障碍物及时打转方向盘,丢油门减速度。这一次他总算发了一次大脾气,这样的事情,搁在谁的身上都会有脾气的,毕竟朱四贵也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五尺汉子。
七
春节来临,朱四贵家的房屋装修已经完成。与老婆曹金艳反复通了几次电话,选定了乔迁新居的日期,曹金艳连同春节的假期一道请了十二天假回来。在乔迁之日前三天她回到家里,与朱四贵一同去看了新居,一同去采买了时尚家居,一同把老房子打广告租出去。然后在乔迁之日凌晨,把两家的老人们请过来,把老屋的火种接过去,欢欢喜喜暖了伙,煮了鸡蛋,开了汤,一家子和前来贺喜暖伙的挚友,吃过暖伙的点心,摆开几张桌子打牌,热闹到天亮。
白天,楼下鞭炮声接连不断,新居里前来贺喜的朋友一帮接一帮的,络绎不绝。中餐在好运来大酒店包的席面,大堂里喜气洋洋,亲朋济济。到晚上,客人散去,两口子静下来清理来客礼单。翻开礼薄,曹金艳看见刘局长上了2000元的大礼,很是惊奇,问朱四贵道:“你们刘局对你满器重的咯,上了这么大的礼!你们关系满特殊呀?”
朱四贵看着老婆,苦笑了一下,应道:“司机和领导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回事,领导的许多私事都要司机去帮忙做,蛮多隐私也在司机的手里,他肯定要对司机特别亲近一些嘛。”
曹金艳立刻警觉起来,问道:“你没跟他一起做违纪违法的事么?”
朱四贵道:“违纪的事我也说不清,但是一条,我自己冇兜一分钱进自己的荷包。”
曹金艳到底是做会计出身的,对涉及经济的事情分外敏感,她急切地问道:“他通过你帮他搞公款?”
朱四贵点了点头,表示是这样的。
曹金艳便着急了,她伸出右手的食指,点着朱四贵的额头责怪道:“你呀你,你这个大笨蛋,别人搞贪污你出手,不出事算好,一旦出了事,迟早有一天你要丢饭碗的!”
朱四贵道:“我不怕,反正我冇兜一分钱。”
曹金艳道:“你有证据么?进进出出的钱都是经过你的手的,你逃得了干系?到时候出了事,他两手一摊,找不到他的证据,一盆屎都扣到你的头上,你洗得干净?!”
朱四贵道:“我说了不怕就不怕,每一笔账我都做了记录,什么时候、多少钱、做什么用、有没有发票,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曹金艳这才转怒为喜,道:“看来我老公还不是个蠢牯,晓得保护自己。不过,有个原则,你要尽早收手,要不然就想办法让别人去干,你抽身出来。”
朱四贵道:“我也冇办法,这样的事情又不能让更多的人晓得,人一多就会出问题。再说刘局长对我确实太好了,我进水电局是他帮的忙,你调进县城也多亏了他帮忙,你出去打工之前,那次我们家儿子病了,一下要拿出一万元的住院费,也是刘局长借了六千元给我们,解了燃眉之急,后来他又不肯收我们还的钱。刘局有恩于我们家,我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曹金艳问道:“那你都做了一些什么?”
朱四贵道:“也没有什么蛮大的数,最多的一笔好像也就是一万多块钱,好像是那次去桂林,刘局一家三口,还加上她女儿从珠海带的一个同学,让我开车去的,加上他女儿的飞机票,一共一万一千多一点,让我作出差与车辆维修费报销了。还有就是去年他女儿要报考北京外贸学院的研究生,他带我一同去北京,说是去水里不争取项目出差,实际上是去找熟人托关系,请外贸学院的几个教授吃饭和送礼,帮忙录取他女儿,这次一共花了两万来块钱,回来后,我经手他签字,帮他全部报销了。再就是他女儿在珠海读大学那几年,要买笔记本电脑、要去澳门旅游、要买高档衣服等等,帮他虚开了修车发票和接待费用报了两三万块钱,然后就是他家新房装修,陆陆续续帮他家赊材料、买太阳能热水器、买洁具厨具等物件,想办法转成别的发票在单位报帐了。这么几年下来,统共还不到二十万吧。”
曹金艳道:“二十万还是小数字是吧?你一生世能做出几个二十万?这已经够你坐好几年大牢了!朱四贵呀朱四贵,你还不停手,你要出大事的!我这一辈子跟着你这个笨笨算是倒霉透了!”
朱四贵道:“也出不了什么事吧,我弄出的票据都是税务票据,帐面上全部过得去,有些数目稍微大点的,我还让办公室我徒弟小黄帮忙签了字,应该是保险的。怕就怕刘局自己额头发黑,走霉运,哪天他自己那边出了问题,就难说了。因为他还收了下面乡镇水利员不少现金,有三个还是我帮忙转手送到刘局手里的,两万、一万的都有。”
曹金艳道:“这就保不了不穿孔,那些送大礼给他的,要求他办事,是不是都办到了呢?要是没办到,就难说不出问题了。唉,反正你以后尽量不要帮他去做这样的事了,俗话说夜长梦多,走多了夜路总会碰到鬼的。他家对我们的恩情我们也算报答到了,你最好早点想办法不要帮他开车了,他就不好总是找你帮他做这做那的。”
朱四贵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尽早把小黄带出来,小黄很灵泛的,车也开得满好了,就差考驾照那一步了。他有驾照了,我就可以让他慢慢地帮局长出车,我就可以退出来了。你说是吗,老婆?我冇兜一分钱进自己的荷包,你就可以放一万个心。”
曹金艳听着,回想过去刘局对自己一家的恩情,也不好怎么责怪朱四贵了,只好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谨慎,最好马上停手,对刘局要做到心存防范,不要伤害他就行了。
于是,两人继续翻看礼薄。
曹金艳记起自己厂子里还有一张礼单,在厂里打工的本县老乡听说她请假回家乔迁新居,纷纷凑份子上礼情。看着礼单,朱四贵发现一个名字很眼熟,便问老婆:“这个周勇军也是我们县的老乡?个头中等,圆脸,留着一些连口胡须,他也在你们厂里?”
曹金艳回答道:“是呀,他怎么了?”
朱四贵说:“他就是我们下面的那个四楼!”
曹金艳道:“怎么会是他呀!看上去蛮和气蛮老实的。真是世界太小了!冤家对头就在我的身边,我居然一点都不晓得!”
朱四贵说:“你回去得给他一点厉害,让他晓得心眼太小的人没有好结果。”
曹金艳道:“对,回到厂里我就以人事部的名义把他弄到最苦的车间去,让他吃点苦头。”
朱四贵说:“最好把他的工资也调减下来,每个月减三五百块钱,看他还钻不钻到钱眼里去!”
曹金艳道:“对付坏人就是要采取无产阶级专政,这样的阶级敌人你不打他就不倒。弄烦了我,炒了他的鱿鱼。”
朱四贵高兴地说:“周小子,你也有今天啊!我好心好意通知你回来,怕损坏了你家的装修,你却要反咬我一口,横竖要我补偿你一笔钱,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看我老婆怎么收拾你这个坏分子!”
曹金艳应和道:“这样的人就是要让他尝尝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恶果。”
两口子在房间里计议了一番,又回到核对礼单上去。夜深了,临睡觉之际,朱四贵很认真地对老婆曹金艳说:“我想了很久,前面说的那个事,我看不能那么做。你说,别人不仁,为什么我们也要跟着不义呢?”
曹金艳一时没觉悟过来,问道:“你说什么事,不仁不义的?”
朱四贵说:“我是说前面我们说要给四楼那个周勇军一点厉害尝尝,这个做法,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妥当。你看,老婆,毕竟是我们不小心先损坏了人家的装修,又让人家请假回来,不但耽误了人家上班,还让人家湖南广东的跑来跑去,又要扣工资,又要花车旅费,人家把手伸长一点也不算蛮坏,大不了就是有点过分。老话讲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你还是不要专他的政,好么?”
曹金艳杏眼一瞪,道:“当时在电话里听你讲他的刁钻,我真恨不得回来咬他几口!现在你又心软了,同情人家了,提起他我就气得心痛!”
朱四贵道:“老婆,看在我们将来做邻居的的面子上,你就宽宽心吧。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将来很多事情还少不了要互相帮衬呢。来,你心痛,我帮你揉揉。”说着,便站起来,走到曹金艳身边,伸手进揉她的毛衣内,揉她柔软丰满的胸脯。
曹金艳按住朱四贵的手,扑哧笑了:“我就晓得你又想乘机沾我的便宜,不许动我。”
朱四贵故意涎着脸道:“还是大前天你回来那天那个了,今天乔迁大喜,我们也得庆贺庆贺,让老二也痛快痛快嘛。”
曹金艳把他的手拉出来,说道:“脏兮兮的,谁跟你庆贺!去,洗了澡再说。”
朱四贵高兴地叫道:“那我要两次。”
“看你能耐的!”曹金艳瞥了一眼屁颠屁颠去洗澡的朱四贵,心里涌出一股愧疚,自己长年在外,朱四贵那么规规矩矩地厮守在家里,又要买房子做装修,又要照顾家里的一应事务,还要按时上下班,跟着领导出差下乡奔波,实在太辛苦他、太委屈他了。这样想着,她便把礼单帐蒲收拾好,也准备洗澡
夫妻俩躺在崭新的床上,朱四贵又要揉摸曹金艳的胸脯。曹金艳知道,这是老公要继续动作的序曲,便按住他的手,劝慰道:“休息一会吧,看你累的!歇歇气,说说话,等下再上好吧?你前面说的那个事,我总觉得不好面对,你晓得我,我心里存不下事,心里有什么就会表露出来,我看见他心里就会不舒服的。”
朱四贵道:“哎呀,这还不简单,你就装作什么都不晓得,干脆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就结了?”
曹金艳说:“要是以后回来,在楼道上遇见了,多尴尬呀!”
朱四贵道:“这说明你心里还是没有把这件事放下来,你要忘记它,真的没有发生这件事,好么?”
曹金艳回答说:“我努力吧,听你的”
话未说完,朱四贵已经轻轻咬住了她的一只耳垂,手掌也摸到了她的胸脯上
八
正月初三日,曹金艳下楼去送垃圾,下到一楼楼道口,刚好遇见四楼周勇军陪着他老婆往楼道上走。周勇军看见曹金艳,热情地招呼道:“哎呀,曹部长,新年好!小周给您拜年啦!新年大吉,新年发财!”
曹金艳虽然承诺了朱四贵,不再计较四楼的无理,但是,猛然间遇见周勇军,心里还是多少存了一些疙瘩,一时表现在脸上,便流露出一些尴尬和不自在。新年新节的,也不好拂了人家的的面子,便强做出笑脸应道:“新年好,新年好,我也给你们拜年,大家发财,大家发财。”
周勇军不晓得曹金艳家就是他家新房子的五楼,他问道:“曹部长到这里走亲戚?”
曹金艳道:“我家就住这里。”
周勇军道:“曹部长家的新居也在这里?这么巧?几楼啊?”
曹金艳道:“五楼。上家里来玩啊!”周勇军道:“我家买的是四楼,那往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话没说完,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异样地问道“曹部长家是501还是502?”
曹金艳道:“我也弄不清是501还是502,好像就在你家楼上。”
“啊?!”周勇军立刻怔在那里,立马变得脸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曹金艳见状,知道周勇军心里有了别扭,反倒大大落落地邀请道:“小周,这位是你爱人吧?一块到我家来玩,我先上去了。”说着,把手里的塑料袋丢进前面的垃圾桶,微笑着转身上楼去了。
曹金艳知道周勇军这是肯定不会随她一同上楼,所以先抽身往前头走了,免得弄出新的尴尬来。至于周勇军会怎样面对和处理眼前的尴尬,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反正我曹金艳会按照和老公商量好的思路去做,不会为难他们的。这样想着,她心里就变得十分坦然了。
回到家里,她故意没关房门,想听听周勇军是否会马上跟上来,结果,好半天都没有听见四楼的动静。她知道,周勇军肯定带着老婆打了转身。她想,周勇军会不会不敢继续面对这场尴尬呢?——那么结果会怎样?是厚着脸皮装傻充愣,不当一回事,还是特别看重这件事,得罪了顶头上司人事部长,害怕今后给小鞋穿,干脆辞了工,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呢?那他住在四楼,往后还是邻居,不可能不见面吧?或者他干脆把房子也转卖了,另谋他处居住?哎,人心隔肚皮,反正想不清他的想法。如果能够有机会互相沟通一下,现在他们两口子就到我家来坐坐,说说话,让他明白我们的思想,也就可以消除那些不必要的误会了。
曹金艳这样想着,心里暗暗责怪起周勇军来,这人也是的,我们又不会为难你的,这么好的机会,借着正月拜年的机会,可以顺水推船上楼来坐坐,交谈交谈,沟通沟通,怎么就不上楼来了呢?即使有什么意见,新年新节的,我们也不会驳了你的面子的,这个笨蛋。
过了好一阵工夫,曹金艳对朱四贵说:“前面我下楼去丢垃圾,在下面遇见了四楼的周勇军,我还以为他会上来,结果这么久了,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甚至连四楼他们自己家的新房也没有去看了,我看这个周勇军是个笨蛋。”
朱四贵说:“他晓得你就是他家的五楼?”
曹金艳道:“我对他说了呀,还邀请他和他老婆一起上来玩呀。”
朱四贵说:“这还不简单,他不好意思面对嘛。他们肯定以为我们也是那些小肚鸡肠的人,会计较他们的。我看,得找个机会,让他们消除这个误会。谁叫你是人家周勇军的顶头上司呢?得罪了顶头上司,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那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曹金艳说:“那怎么办?我总不能跑到他家去向他赔小心吧?”
朱四贵说:“当然不能去。不过,往后到了厂里,你可以找机会跟他说明一下,免得以后发生什么意外。”
“这还要你教导么?我堂堂一个人事部长,这点事情还摆不平,我怎么在外面混七八千块钱一个月呢?老公,你说是么?”曹金艳自得地应道。
九
第二天,正月初四日上午,朱四贵和曹金艳正准备礼包去曹金艳大姐家拜年,拜了年,曹金艳又得搭晚上的夜班车回珠海的厂子里去上班了。这时,房门敲响了。曹金艳赶忙去把房门打开,她一见门外的人,便大吃一惊,继而又转惊为喜,连忙邀请他们进屋里坐——来客正是周勇军和他老婆。
周勇军两口子满面都是笑容地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到客厅。曹金艳忙着招呼他们在客厅沙发上落座,朱四贵则忙着筛茶倒水,把放在饭桌上的果盘搬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热情地招呼他们吃茶吃果品。
“哎呀,都是两家邻居,还这么讲理情,真是的!”曹金艳也是满面笑容地客气着,她是真心为周勇军的到来感到高兴。
“原本昨天就要来的,我老婆说,按照乡俗,正月初三一般不走亲戚,我们就只好今天赶早来了,来迟了,又怕你们要到亲戚家去拜年。”周勇军仍然满面笑容的说道。
“小周也是,上来走动走动就行了,我们都是一个厂子里的同事,还提这么多东西来,讲什么客气咯。你们来了,我们就高兴,又是同事,又是邻居。”曹金艳高兴地说道。
“说起来真是对不起曹部长,去年你家装修漏了点水到我家”周勇军主动把旧事提起来,曹金艳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她说:“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不要总是记在心里,我们做得不周到,装修师傅粗心大意,歇工离开的时候不记得关水龙头,也是我们主家的责任,我家老朱没有及时上来查看一下,结果出了事故,损坏了你家的装修,也是应该赔偿的。”
“曹部长这样说就让我无地自容了,你们帮我家维修好了损坏的装修,把卫生也搞好了,我们内心里感激不尽,当时我提出的补偿费,确实不应该要的,这里五千块钱,既是我们退还那个补偿费,又是我们表示歉意,请曹部长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周勇军恳切地说道,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得很厚实的信封双手递给曹金艳。
“这怎么能行!”曹金艳双手推辞着,同时板起脸色道“小周,你把钱收起!如果你要这样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邻居了,也不认你这个同事了!不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不应该收你的钱。既然我们两家有这个缘分既做邻居有做同事,就不能再见外了!俗话说亲帮亲邻帮邻,今后我们两家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还很多,你这样一搞,我们就生分了。听我的话,把钱收起,我们做好邻居好同事。”
朱四贵也在一旁劝说道:“小周,就听你们曹部长的,在我家她做主,她说什么我都不敢违拗的。”
周勇军无奈的侧头看看老婆,老婆点了点头,他只好把信封兜回口袋里。朱四贵便乘机端上那盘新疆香梨让他们吃,一边又倒出四杯葡萄酒,大家碰杯干了。一时互相之间表示歉意、表示安慰的话说得两家显得亲密无间。
坐了一阵子,周勇军两口子要告辞,曹金艳又拿出自己家的两盒礼品送给他们,说:“你们送的礼品我收了,按照规矩,新年新节的不能让你们空着手回去,一点小意思,算是回篮吧,以后我们就和兄弟姐妹一样了。”
十
过了年刚上班,就从县委院子里传出县委最近要动一批科局干部的消息,在同一岗位任职满十年的必须换岗。
消息一传出来,水电局便赶忙召开局务会议和局党组成员会议,商议人员异动工作。会议结束不到两天,有人便一纸报告告到了县委书记那里,说水电局在局长面临换岗之前搞突击人事变动,从中收受好处。县委书记立即电话通知刘局长停止人事异动,就是通过了党组会议和局务会议,也立即停下来!刘局无奈,只好把刚刚发下去的人事调动和提拔通知单,又叫人事股去收回来作废。
这一收回调令和提拔乡镇水管站站长的任命通知,问题就立刻冒了出来。先是几个送了红包给刘局长的拟提拔和进城对象,找刘局长要个说法,刘局答复得很无奈,他们有人便提出要退回红包钱来。刘局不认账,他们说他们通过司机朱师傅转送的,朱四贵绝对不敢截留,要不然你刘大局长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么上紧地搞人事调动。刘局被逼得发了脾气,骂了他们没有良心,他们就说,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光讲感情没意思,我们花钱肯定要有回报的,我们不能花这么多冤枉钱,我们每个月才千把块钱,不能事没办成,还白帮你局长打一两年工。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双方就没有任何交情可言了,矛盾就尖锐起来。一气之下,那几个人就连夜联名写了举报信送到县纪检会。第二天,刘局长就被纪检会通知“开会”被“双规”了。
刘局长在纪检会“双规”室(某宾馆的客房)里对自己收受下属和他人送的财物共有十五万元一事,供认不讳,但是,对有人举报他贪污公款一事拒不认账,要求纪检会办案人员到水电局去查账,不能冤枉他。当然,收受贿赂当中司机朱四贵曾经帮忙转手几万块钱的事,他也没有回避。这样,朱四贵便也成了这个案子的“有关人员”了。
朱四贵很快被叫到了纪检会问讯,因为“还牵涉到财会室的一些发票金额较大,与实际物件不相吻合,需要朱四贵配合调查”朱四贵这样一个普通职工也就享受了一回“副科待遇”也被“双规”了一个星期。在“双规”室连续好几天不动不睡,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一开始,朱四贵咬定“我只为领导开车,他的私事一概不知。”但是到了第五天、第六天,他的意识开始崩溃和迷糊,加上面对那些帐物不符的票据摆在面前,朱四贵最后说出了自己藏在车库工具箱里的那个笔记本。
很快,朱四贵被无罪释放,但是,刘局长却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加重了将近二十万元的罪证,被移交检察院侦处。
朱四贵回到单位上班,关于他揭发检举刘局长贪污的消息一下子像潮水一样传播的满城风雨。朱四贵一夜之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呆在办公室,好几天不见领导来找他出车。我看见他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告诉他,在他在纪检会的那几天,新局长来了,新局长是乡镇的党委书记,并且从他原来的单位——清平镇带了一名司机过来,第二天就去买了一台新车,这几天正在补办新车的控购手续。他的这台车子眼下也没有个具体说法,我猜想大概就放在办公室,临时跑跑了。我想安慰安慰朱四贵,说:“师傅,不要介意,你也是没有办法,被逼的”
话没说完,朱四贵就应道:“徒弟,你也不要为我担心,我好歹也活了四十几年了,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呢?帮不帮领导开车,无关要紧,要紧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冇做对不起刘局的事,我是被逼无奈的,我自己心里清楚。刘局有恩于我,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然发生了这样可悲的事情,我仍然会报答他的。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我不怕,我行得正,坐得稳,我心里冇鬼,我就可以坦然面对他们。昨天,我到楼上的会议室去送开水,经过一间办公室,里面就有人在议论我,说我‘这小子太狠了,平时和和气气、勤勤谨谨的,当初刘局对他那么好,他还向刘局背后捅一刀,真是忘恩负义!’还有人也应和道,‘是啊,以后大家都得离这个小人远一点,免得也被捅了暗刀子!’我当时听了,真想冲进去理论一番,但是我强忍住心里的悲痛,咬牙吞下眼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开水送完。小黄啊,我的眼泪只有往肚子里流啊!”我不知道该怎样劝慰我的师傅朱四贵,我说:“当时你干脆作死都不做声,熬过了那几天也许就没事了。”
朱四贵说:“我开始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是到后来,几天几夜冇合一下眼,一些事情被询问得总是在脑壳里浮上浮下,晃来晃去,搅得人不得安宁,一下不留神就从嘴巴里蹦了出来,我也就冇办法坚持掩盖下去了。说出笔记本之后,我也很后悔,那天我躺在那个宾馆的床铺上痛心地哭了很久。后来我想,我这样做,于私,我确实是对不起刘局,但是,于公来讲,我也算是坚持了一回正义,我也可以放心地面对过去的那些恶梦一样的事情了。至于单位今后会怎样对我,我随运气了,实在混不下去,我就停薪留职,跟我老婆一起去广东打工,天总无绝人之路吧,何况我们还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坚持正义、主持公道的人应该还是有很多的!”
十一
刘局长被抓之后,朱四贵在单位的日子越来越郁闷。
现在,朱四贵除了帮我搞搞卫生,烧烧茶水,只有送送会议室的开水的事情了。局长、副局长们的办公室,主人们虽然没有当面拒绝他送开水,却在我送开水的时候,明确了只让我送开水进屋,其他闲杂人员不得随便进屋。虽然这话说得含糊,明显是在拒绝朱四贵。这层意思我还是领悟到了,所以,送开水的事情,我就干脆不让朱四贵出面,而由我一个人承担,让朱四贵在打好开水之后,先去扫院子。朱四贵是聪明人,听了我的建议,也就默默地拿着扫帚出去扫地了。他心里的委屈和苦闷,我很理解,也很同情,但是,机关里的一些潜规则,我们这些小兵喽啰谁也无法改变。
有时走在大街上,朱四贵也得提防别人议论他和刘局之间发生的事情,以免弄得尴尬。仿佛朱四贵交代了一份证据,他犯下的罪过比犯罪当事人还要重大,还要令人深恶痛绝。这就让人很有些想不透彻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难道正义比邪恶更让人痛恨么?
那天是个星期天,朱四贵到超市买东西出来,在超市门口刚好遇见刘局的老婆薛云霞,他主动笑着招呼薛阿姨,结果却被薛云霞一把抓住衣领,恶狠狠地骂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们老刘我们一家在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坑害我们,弄得我们一家人不像个人,家不像个家!”一边骂,薛云霞一边抓挠朱四贵的脸面,把朱四贵的脸撕抓得鲜血淋漓。
朱四贵没有反抗,他晓得,他一反抗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围观的人就会更多,更加责怪他。他使劲捉住薛云霞的双手,反复说:“薛阿姨我对不起你们,我也没办法。”最后在超市保安的帮助下,朱四贵才脱身走开。而围观的人当中居然还有个别人说“这样的小人打得好,要打得他没脸见人。”朱四贵用矿泉水和餐巾纸搽干净脸上的血迹,到药店买了点药,一路回家,一路思想,心里感到十分悲凉。想到刘局一家因为刘局进了监狱,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中断了,几万块钱存款也查缴抵了贪污受贿的资金,被没收了。薛云霞一个人的工资既要糊口养家,还要供养在北京读研的女儿的开销,必定是困难重重,他心里越发感到不安。刘局犯法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但是却把一家子的生活弄得凄惨兮兮的,实在是让人感到难过。虽然受了薛云霞在大庭广众中的厮打辱骂,朱四贵觉得,过去刘局对自己的恩情,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忘记,都要想办法去报答。这是肠归肠胆归胆的事情,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于是,几天以后,待脸上的伤痕消退了,朱四贵在端午节那天,买了一大堆东西到刘局家里去看望薛阿姨。
走进刘局家的屋门,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刚喊一句“薛阿姨”就被薛云霞谩骂着推出了家门,那些东西也都被她扔到了门外。
站在刘局家门口,朱四贵想解释什么,却没有得到薛云霞给的一丁点机会,薛云霞看见他就破口大骂:“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小人,还有脸面到我家来!你是来看我家的笑话的吧?我家就是讨米要饭,也不稀罕你的这些东西,我还不晓得,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以后你再也不要他进我家的大门了,我家老刘瞎了眼养了一条负心狼”
朱四贵没有坚持作解释,尴尴尬尬地站了一阵子,只好悻悻然收拾好那些散落一地的东西,离开刘家。
又过了一些日子,在单位上班,朱四贵听人说薛云霞四处找人借钱,他女儿读研要交一笔费用,需要四千块钱。找了好几个以前在刘局面前很殷勤,说话很贴近的人,当薛云霞一开口说到借钱的事情,他们就摊开双手也诉起苦楚来,有人干脆见着薛云霞就绕道走开。朱四贵在一旁暗暗打听确切了这个消息,就从自己的工资存折上取了五千块钱,以薛云霞的名义,寄给了北京外贸学院读研的刘局的女儿刘婵。以后又固定每个月从工资中拿出六百元钱寄给刘婵。
他把这个决定告诉曹金艳,得到了她的爽快支持。
曹金艳说:“寄一千吧,小姑娘这时候的开销比较大。”
朱四贵则说:“不能太多,怕刘婵发觉,不肯接受。再说我一个月的基本工资也才一千二百块钱,我也得留点生活费嘛。”
曹金艳说:“你就是小气,你的生活费万一不够,我可以寄给你。”
朱四贵说:“不行,薛阿姨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千把块钱,她不可能不给自己留点生活费的。”
曹金艳说:“你说的也是。看不出你这个粗人心还满细腻的。”
钱寄出去以后,过了两个月,朱四贵的日子仍然风平浪静,薛云霞没有过来撕他的脸面,他心里渐渐感到熨帖,他想,薛云霞肯定能够猜想得到,是他朱四贵在帮助他们,因为别人看见他们都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愿意这么做无名英雄呢?看来,薛云霞和她女儿总算接受了他的“良心补偿”
那天,在与老婆曹金艳通话时朱四贵说:“我指证刘局,是为了正义,为了单位大多数人的利益,为了公共利益;我们资助他的家人,帮他们走出困境,则是出于良心,出于对他的感恩。假如当初一开始帮他搞钱,我意识到了这是贪污的时候,就立即拒绝帮他做这些事,或者提醒他早些收手,他也不至于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哎,也怪我,当时一心只想到要为领导搞好服务,也就不管什么贪污不贪污了。刘局的贪污受贿,我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算是他的帮凶,走狗,按理我也应该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