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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烟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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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十七岁那年,我开始对烟产生了强烈的爱好。经过好几年的体验后,这种爱好终于无法克服,甚至成了一种不怕牺牲的爱好了。

    我越来越对这种爱好心安理得。先不说满街的香烟摊子:倒卧一只水果筐子,上面摆着各个档次,各种牌子的香烟壳子,有的还在筐子上贴着这样的字:收购各种债券和股票。听说这是上海滩的又一景了。有一天,我很偶然地从电视里得知,中国的香烟贸易总额已经超过了以前雄居第一的石油业。这消息对瘾君子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鼓舞。为此我还特地买了几根又粗又长的雪茄犒劳自己,以表示祝贺。我嘴上叼着刚点燃的雪茄烟跑到街上去,对着几幅还没被剥去的戒烟标语咧嘴大笑。我的牙齿不很尖,它看上去较为整齐(虽然它们早已经发黑),因此大笑没有产生震撼众人的效果。

    我家不远的地方就是市医药公司。每当一年一个“世界无烟日”来临时,他们就会配合各种新闻媒体,市卫生局或者其他一些卫生部门大搞宣传。报纸电视是不停地做吸烟有害的广告,而居委会则发动群众分发印刷品,贴标语。有时候也会出动宣传车,喇叭里放着一个很好听的女中音:“吸烟有害健康。”我不能听到这声音,因为它使我感到心慌,胸闷,头痛,忧郁。

    我很庆幸一年之中只有一个“世界无烟日”而不是什么“世界无烟年”或“世界无烟世纪”什么的。不然我的日子会更难过。

    二

    我爸爸除了是个名副其实的烟鬼外,什么也不是。他不是模范丈夫,不是好父亲,不是好局长,不是好党员,他甚至不是腐败分子。

    除了两种情况以外,我才可以看到父亲不抽烟,一是他卧病时,遗憾的是他从不生病,用他自己的一句俗话说就是“打都打不死”二是全世界的烟厂关门,而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比父亲生病还小。

    我的酗烟,多半是因为父亲的熏陶。本来他是反对我抽烟的。但自从我高中毕业后,情况就变了。为了生计起见,父亲凭关系和烟为我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我在一家名叫“二十世纪房地产有限开发公司”上班。这样每月的薪水使得我的口袋也是时常的铜板作响。经济上的独立,为酗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再说,我在家中每当听到母亲责骂父亲抽烟时,总不会忘了帮父亲说几句。所以,他就不再反对我抽烟了。几个来回下来,竟默认我是他的烟友了。

    我常常怀疑母亲规劝父亲不要抽烟已经有三十年历史了(他们结婚已经有三十年)。在他们热恋时,母亲也许是挺温柔、挺动人劝父亲不要抽烟。父亲似乎被她的温情所融化,于是顺从地掐掉了烟头。接着他们结婚了,母亲在权力斗争中占了上风,再加上银根问题的需要,母亲厉声地要父亲把烟戒了。父亲慑于其声势,也是出于一种斗争的需要“戒”了相当长时间的烟。经过一个迂回曲折的过程后,爸爸终于开始反击,振振有辞地说:“我不戒烟,我不戒烟!”自从他荣升局长之职以来,父亲就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不管再高档的烟,也不必自己掏一分钱。母亲虽有规劝,但大多是从健康角度,一点也没有以前那种声势了。

    我同父亲的烟友关系在与反对母亲的禁烟运动中得到了发展。在家里,大多数时候也是我发烟给他,他接人家的烟接习惯了嘛。他从来不会为我点上火的。但这一切我都不在意。相反,我总是笑他的打火机太土气,太陈旧。当我用新式的打火机为他点烟时,他总要笑起来。我劝他说换个好一点的打火机。他摇了摇头,说:“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三

    我抽烟的姿势并不是别具一格的。因为我不是一个追求时髦的人。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抽烟的功夫确实是不同寻常的。我抽烟有严谨的程序,特别是从不一根紧接一根的闷抽。在抽烟前,我有一段很充分的心理准备(不过别人递过来的又当另论)。首先是要在烟摸出来之前想清楚自己所要抽的烟是什么牌子的,烟丝的质量和颜色如何,想象第一口烟的味道是怎么样的。然后才摸出烟来,慢慢地衔在嘴上,打火机一闪,点火,缓缓地吸进第一口,又徐徐地把它给吐出来,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喷出的烟,直到它消失。我从来不把烟抽到烟嘴处。我通常会把它留一公分左右。这个长度,用美学家的口气来说,就是一种美,象黄金分割什么的。总之,这是一种你无法忽略的美。

    实际上我一天的事情除了抽烟外还是抽烟。抽烟对我来说不仅是一种无比美妙的享受,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内容。我的工作?算了,不过是在几张表格中填写数字而已。这在我小学毕业后就会了。我常常把诸如“青草气”“霉味”“好极了”“飘飘欲仙”之类的形容词填上去,惹得上司发光火。这是生活唯一使我难堪的事。因为我自己认为,写上那些字对我这样一个瘾君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错。

    倘若在烟民中评段位的话,我弄个九段肯定是不成问题的。我父亲在酗烟上的实力显然不弱于我,但是他抽烟的程序美感不够。尤其是这一点,他常常把别人递给他的烟夹在耳朵上。天,这动作真是大煞风景!如同在围棋比赛中,下赢的那位棋手把赢得的那几目装在口袋里带走,哪怕是四分子之一子也割开,装到兜里。我不懂围棋,不知道这蹩脚的比喻会不会伤围棋国手们的心。但为了证明父亲的烟技确实不如人,我才作此下策的。我就不太喜欢接人家的烟抽,特别是从来不把人家的烟夹在耳朵上。我想父亲的段位最高只能评五段。这还是看在他有多年烟龄的份上。

    我对吐烟圈、吸鼻烟之类的花招嗤之以鼻。对于一位真正的烟民来说,这些东西是不能追求的。切记!

    但有一次我曾显露自己的吐烟圈神技。那一年我念高二,跟许多同学到一位女同学家去玩。他父亲是个暴发户,家里真是好,金碧辉煌。她本人穿得也象外国女人那么性感,乳房十分丰满。我很惊奇。上海女人在这方面可是没有一点优势的啊。后来一支烟遏制了我的胡思乱想。女同学很大方的拿出了父亲的“555”牌香烟,扔给每个男同学一支。这位暴发户的女儿见我抽烟的样子很特别,便兴致勃勃地问我是否会吐烟圈。我一开始没理她,慢慢地吐了一口烟,看了一下她那结实的胸膛。我很想问问,她是怎么才有这样美丽的景致的。但我没能说出口。

    “我吐出的烟圈可以罩住你家的大彩电。”我过了很久才对她说。

    “是真的吗?”她惊叫了起来。

    我说当然是真的,只是我不想白干。他很快便拿来了一条未开过封的“555”牌香烟,扔在我坐的沙发上。

    “如果你不是吹牛,那它就是你的了。”

    看见那条烟,我的眼睛都亮起来了。我看了看烟,又看了看她,然后猛得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在空气中烟圈慢慢变大,变大,终于罩住了眼前的那架大彩电。

    有时候我会回想起这件事。我很后悔,宁愿她回答问题而不要香烟。

    四

    按照正常的观点来看,我是个浑浑噩噩的人。对此我是绝无意见,供认不讳的。因为我没什么理想。这一点甚至比不上我父亲。他过去至少有过一个理想,那就是要当上局长。但我却什么也没有,我真的是什么也没有。

    我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少年时代的伙伴现在还来往。我已经叫不出他的名字了,只知道他的小名。我跟他同岁,毕业于同一个小学和中学。巧的是,他现在还跟我同一单位。偶尔抽抽烟。满脑子都是发财的念头。前几年每天都想出国。可偏偏人家出去了,他是出不去。于是就一门心思想发财。不过他的念头足使人吃惊的,是希望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这样的话,他可以到云南去拉香烟到上海来卖。以每包赚两元钱计,他一年拉五百箱,计二万五千条,二十五万包,每年可挣五十万。

    我跟他都没想过实现这理想的可能性。但对我这个无理想的人来说,它也不失为一个理想。说句实话,我对文化大革命兴趣不大。听母亲说,它刚开始时我才学会走路。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有很多东西我都分不明白。但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已经会走路,但却没参加。因此今后不管革命与否,我都不会参加的。

    我是个讲究和谐的人。若看见街上有人在吵架,我一定会闭上一只眼睛,并用另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世界上很多东西不能用两只眼睛同时去看,否则的话会失去和谐。

    一场文化大革命以及我童年伙伴的五十万也是一种和谐。一种失落了很多东西的和谐。而我的没什么理想也是一种和谐。

    外国佬津津有味地研究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当然也是一种和谐,那是文化的和谐。常常有人说红卫兵是当时的恐怖分子,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赞同。

    五

    在我念中学的时候,曾经有一个阶段被认为是个好学生。嘿,那些日子我可一点也不窝囊。学习成绩保持在前六名,而且也真是天助我也,在学校门口的那条马路上,我拣到了一个皮夹子,立刻交给了民警叔叔。不久就有一个晚报的记者来采访我。这样一来,我简直就是学校里的名人了。我甚至还被定为学生会宣传部部长的候选人。同时我也入选了市三好学生的候选者名单。我简直是红得发紫。就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我人生的颠峰时期。

    但是好景不长。过了不久我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我的第一个厄运是这样的。一个低嗓门的语文教师向我们布置作文作业,题目是我的理想。看到理想两个字我的眼睛便开始发呆。我最不会写的就是什么“理想”了,什么“计划”之类的东西。正愁无法交差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一本课外书中子星趣谈。我在连打三个哈欠之后知道了该怎样去完成自己的作业。我奋笔疾书,不过多半是按照课外书上所写:在中子星上种植粮食或者烟草,再想办法把收获后的粮食和烟叶运到地球上来。那么中子星上的一粒米就够咱们十几亿中国人吃上几年,我们就不必为人口激增而烦恼了。一直很难解决的计划生育问题也是迎刃而解。再说中子星上的一片烟叶也足够全世界的烟民泡在“这里是xxx的世界”几十年而无后顾之忧了。

    我自信这篇文章会让老师刮目相看。我料的没错。不过我受到的不是表扬,而是大肆的批评。文章不久就被公布了,全校生都看到了语文老师和校党支部书记的红笔评语:“生造思想”“有资本主义等不良思想倾向。”

    这样,我开始从人生的顶峰走下来,而且这一落就是千丈。预备三好生危在旦夕,而当学生会宣传部长更是如同神话一般渺茫了。

    语文老师不失时机的在课堂上批判我:“脑子虽然笨了点,但胡思乱想的水平还是不低的呀。如果能参加特殊奥运会,一定拿金牌。可惜课堂不是特奥会。”

    我很庆幸自己不会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激进的政客,在发现自己也有温和的一面时,他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或者是阿q,破天荒地发现自己很自强?

    第二个厄运紧接着就来临了。学校将举办一个学习心得交流会,有一些兄弟学校的学生和老师参加。鉴于我残留的那点名气,也被大家推荐为一个在会上发言的代表。我想自己根本不是一个适合在大庭广众下侃侃而谈的人。发言那天,我又被安排在前面。我慌了。我能不慌吗?在我走上讲台的时候可能是先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虽然当时没有烟,但我相信那是一个非常潇洒的动作。凭借它我的内心镇定了不少。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似乎有个坚硬的东西砸中了我的嘴——这可是个不祥之兆啊!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发现自己因为太紧张,嘴巴撞在麦克风上了。我开始发言的时候,嘴还在隐隐做痛呢。

    “我谈谈自己怎样学历史。我学历史有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喜欢倒立着身子学习。”

    这句话一出口,台下的同学们就马上哄堂大笑起来,简直让人觉得是天下大乱了。他们自然还没忘记我在中子星上种植粮食和烟草的故事。我接下去准备谈的就是,倒立其实是很有利于血液循环的,也很有利于加强记忆效果。但我毕竟缺乏大将风度,看到台下那阵势,早就乱了分寸,原来想好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我只是本能地说:

    “为什么要倒立着学习历史呢?因为这样可以先读到近代史,知道我们最近的处境,然后再读到古代中世纪风光的年代,这样效果就会好多了。”

    我刚把这些话说出口,教务处主任用高于一百二十分贝的声音对我喊:

    “你快下来!快下来!”

    天下已经大乱了。下不下来无所谓。但是我注定要灰溜溜地下来的。我也许象尼松宣布辞职后走下台的情景一样:心有不甘,但却无话可说。很少在我生命中出现的泪水在这关键时刻宣告来临,潸潸落满我年轻的胸膛。

    六

    我一天天的长大了,大概快三十岁了吧。旁人所说的黄金时光一天天的在消逝。可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有,黄金不黄金,金黄不金黄,这一切没多大关系。只要太阳还是昨天那个一切就ok。

    最初与母亲产生矛盾是因为早上我起不来,上班是上午八点,我往往在七点十五分才刚刚醒过来。因此母亲少不了会在每天早上的七点钟来叫我。我眼前的世界——也许“世界”两个字含义太广了,简而言之,是我眼前的家,单位,工作以及自己的感觉意识——仿佛就是在她那一摇之后在出现的。我的睡眠一直都很好,从不做梦。钱钟书先生说这种睡眠就是死的样品。话说的没错,但我却不敢苟同。死是个很抽象的概念。有些人没生过,又何来死呢?所以,我把自己的睡眠称作是出生以前那种状态的展示:即什么也不是。

    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点上一根烟。因为起得晚,又怕上班迟到,所以没空吃早饭。母亲总是抱怨我没能吃她为我准备的早点。而我则同样抱怨她把世界提早几十分钟交给我。

    早上的经历若同父亲相比,那他可比我曲折多了。母亲劝他早上起得早一点,到公园里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这对身体可没什么坏处啊。父亲慨然相允,并且马上开始他的计划。学气功一个星期,已经证明他的毅力非凡;第二个星期改投太极门,学打杨式太极拳,没到半个月,被一群跳老年迪斯科的老太婆们给吓了回来;最后是养鸟,四川老友特意为他从一个猎人手里买来的。父亲每天清早都举着鸟笼到公园散步。可是他嘴里叼着洋烟,鼻子里洋雾不断,鸟儿养不到两个星期,很快便光荣牺牲了。因此父亲在伤心之余就再也不早起了,每天躺在床上抽烟。

    看到我们父子俩这个样,母亲是伤心透了。但却没什么办法。我则无法想象,如果母亲不在八点钟之前把我叫醒世界会是个什么样的。或许我本来就不擅长“如果那么”这一套思维方式。但我恨母亲,因为是她使我每天的生活增加了几刻钟。这是我实在无法原谅的。

    我很少外出,一下班就回家。我也没什么爱好。从来不会去看场电影。什么文学啦,音乐啦,统统是当它放屁。我唯一的好爱好就是抽烟,抽烟。

    我是很迟才明白母亲对我特别着急的原因。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可从来没谈过恋爱,因此也从来没有女朋友。当我一个人在自己房间抽烟的时候,母亲会进来盘问一番。我总是装作不知道她的意思。后来她就跟我急,骂道:

    “你这小子,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想不到找个对象,结婚生儿子呀!“

    我扬了扬手里的烟,大声说:

    “我有烟。”

    我这句大实话在她耳中听起来是百分百的莫名其妙。她睁大了眼睛,不骂了,和气地说:

    “行了,如果现在你再不抓紧找个对象的话,以后恐怕就难了。妈妈希望你明天就能手里挽个姑娘回家来。”

    手挽个姑娘回家?我想这事可不会干了,从没干过嘛。下意识当中我学了一个挽人的动作,可我做得想机器人一样的僵硬。

    我感到与母亲的矛盾日益在激化。说不定很快就要败给她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挽回我的颓势。我找到父亲,想凭借这么多年的烟友关系,谋取他在这件事上对我的支持。谁知道在他那里我也是碰了壁。他笑嘻嘻地对我说:

    “不行,你是该娶个老婆了。我想抱抱孙子了。”

    说完他还得意地吐了一口烟。我想这下可完了,连父亲也反对我。我真是一点也想不到他也会背叛我,正如在“联邦”还是在“邦联”这问题上,谢瓦尔德纳泽突然离开了戈尔巴乔夫而投入叶利钦的怀抱一样。戈尔巴乔夫早就没戏唱了,而我也将完了!

    果然父亲开始为母亲出谋划策。为了让我尽快地找个对象,他想出力量一个对我来说是万无一失的主意。

    “要么你不抽烟,要么你找个对象。”母亲对我说,但在我听来有点象背书一样。

    “是父亲的主意吗?”我问。

    “是我的主意又怎么样?”他听到后就迈进了我的房子,还用一种操胜券的口气说:“如果不使我失望,不仅你可以继续抽烟,而且我还会奖励你十条云烟。”

    说完,他还得意的吐出一口“云烟”

    没办法,为了能抽烟,我只有硬着头皮,干了!

    七

    我怕女人。一提起女人我就心惊肉跳,恶心不已。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记得在十三岁那年,我跟那童年唯一的伙伴在阳台上玩。这小子刚买了一架玩具望远镜。我们一开始是用来看远处的建筑物。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变化之中。我是个发育很早,成熟很迟的人。有一天,我们照样在阳台上看远处的风景。举着望远镜的伙伴忽然叫了起来。他说他看到了一件怪事。说着指了指我家对面那栋楼房的某个房间,只见窗上贴在红双喜的字。伙伴用望远镜看了很久,然后又递给我。我接了过来,朝他所指的那窗内看去。我发现一男一女光着身子在床上翻动,好象打架一样,但又不象打架。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伙伴同样摇摇头。吃晚饭的时候,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然后问他们在干什么。谁知道父亲立刻翻下脸把我臭骂了一顿。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一直未能忘记那件事。等到我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时,我已经对女人怕得要命了。

    但是现在为了能抽烟,我不得不表现出我的毅力和非凡的勇气去克服那种恶心的感觉。可我怎么才能便捷地找到一个女人呢?看征婚启事吧。我找来一大爹叠报纸和杂志,把印有征婚启事的那些版面全部撕下来。然后一张张的看过去。但是没有一个满意的。其实是个个满意,只是不知道选谁而已。

    看了那么多的征婚启事后,我忽然想起了来要是为自己写一个的话,该怎么样写才好呢?难道是这样:

    阿d,三十岁,海拔1756mm。有正当职业,为九段烟民。欲找一位能使其继续抽烟的伴侣。年纪、工作、国籍皆不限。有意者与“二十世纪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阿d本人联系。

    我想真这样写的话,女人看了肯定要晕。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则我不曾注意的征婚启事出现在我眼前:

    阿j,二十四岁,医生。欲找一位有非凡毅力和与众不同的男子汉为友

    非凡毅力?为抽烟,我该是有非凡毅力的吧?我想这人大概可以一试。我就按照那则征婚启事上的地址给阿j写了封信。一星期之后,我收到了阿j的回信,同意见个面。

    当父母得知我的恋爱有了决定性的进展以后更是高兴得不得了。母亲拿着阿j的照片不停的笑。而父亲立即表示了他的信用,把五条云烟扔到我的床上。

    很快就到了我跟阿j见面的那天。母亲见我还是穿着平时常穿的那件衣服,她就急了,一定要我换上新的。可我实在是不怎么愿意。我想只要多带几包香烟就足够了。出家门的时候,我又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了一包云烟。好家伙,我竟带了八包云烟,几乎把衣服所有的口袋都装满了。

    我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阿j还没有来。坐在公园的石头凳子上,我漫不经心地拆开一包云烟,点上,愉快地吸了一口。

    正当我乐滋滋的品尝着云烟的美味时,发现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朝我走了过来。然后很大方的问我:

    “你是阿d吗?”

    “是我。”我站了起来“你是?”

    “阿j啊。你坐吧。来多长时间了?”

    “也不长啊。”

    她甜甜地对我笑着。但我却还是叼着香烟。在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太随便了。

    “你不太喜欢人家抽烟吧?当然,从医学角度而言,那就更不应该抽烟了。”

    真是三句不离烟。但这次却是歪打正着,我的话巧妙的联系到了她的职业。所以她又甜甜的笑了。突然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刚点燃没多久的香烟给掐掉了。

    我同阿j的爱情进展地很顺利。但是在我们确定恋爱关系后,阿j明确表示要我戒烟。所以,频繁的约会使我日益感受到两个诱惑。一是烟的诱惑,虽然我已经有十几年的烟龄了,但近来的诱惑更大了。二是性的诱惑。谢天谢地,我对女人的恶心感渐渐没了。

    有好几次,在我们约会的时候,阿j的身子向我倾斜过来。她的身体已经是那样的接近了我。可是在那关键的时候,我却突然从她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烟,我要抽烟!”

    也有好几次,当阿j的身子贴近我的身子时,我竟然忘了烟。我也伸出了我的右手去拥抱阿j。但是,这时候却出现了另一个画面:多年前狠狠的被父亲责骂,原因是我看到了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于是我的手又缩回来了。恶心的感觉重新在心头翻滚

    阿j一开始是全然不管我这些笨拙的举动。反而觉得我很可爱,笑着骂我:

    “你这个傻瓜!”

    然后她就抱住了我,并且亲了我。

    我的恶心感又消失了。她的吻吻走了我的灵魂,或者是我本来就没灵魂。不瞒你说,我还真有点爱上她了。

    八

    我相信自己是个清白的人。早在几年前参加工作填表格时,我就断定自己是清白的。表格里有“政治面貌”这样一栏。当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填。是父亲帮我填上“清白”两字的。我恍然大悟。我没当过汉奸,也不是动乱分子,也没做过倒爷,政治面貌应该是清白的。如果我不清白,谁还清白呢?

    我相信象自己这样与世无争的,从不曾干缺德事的人,应该是不会被人责备的。可就有人骂我是“默尔索”当然这是出自阿j之口。我不知道“默尔索”是何方神圣。但是既然是阿j这样骂我,就不能不搞清楚。我翻遍整部辞海也查不到,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去问阿j。她笑了一声,听得出很勉强。我慌了,说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真的想知道吗?”她问。我点了点头。“那好,你先把烟给我戒了吧。”

    说完这句话阿j就走了。我知道,这是爱情的最后通牒。

    我痛苦了一个星期。我的内心一直在作激烈的斗争。为了爱情戒烟,还是为了香烟而拒绝爱情呢?我无法作出最后的选择。哈姆雷特说:“生存还是毁灭?”而我该说:“抽烟还是不抽?”

    “戒烟戒烟!”有时候我就会这样喊几句。感到难过的时候我就找出儿时的书来看。如白话注解的千家诗、儿歌三百首,还有儿童启蒙读物此类的书。对了,还有我少年时代的成名作我的理想。那篇可怜的作文!如今它的纸张已经发黄了。开始的时候看着还挺有劲的,但很快就索然无味了。

    戒烟的地一天我的胃口就倒了。一天只吃了三两饭。本来我的胃口是出奇的好,可以吃得下一条牛。第二天胃口继续倒下去。到了第七天,我完全支持不住了。虽然烟放在口袋里,但就是不敢拿出来抽。为了爱,我绝对不能抽烟。

    第八天,我就变疯了。手里举着烟跑到街上去,一路狂叫:

    “我戒烟了!我戒烟了!”

    我很快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医生的处方很简单:

    “香烟。”

    在医院了住了两天后我就出来了,嘴上叼着一支云烟。阿j来接我。她泪流满面。可我却是一言不发,不停的抽烟,而且还有点心不在焉。忽然阿j对我说:

    “你真的是不可救药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跳上电车走了。我知道,她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我还是没说什么,大口吸烟。猛得我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罩住了电车,也罩住了我眼前的整个世界。

    九

    不知道是第几个“世界无烟日”了。反正我正好是在那天被送进了医院。巧的很,几年不见的阿j现在成了我的主治医师。

    在一阵字忙碌后,各种化验报告送到了阿j的手中。她看了不到两分钟,就挥笔写上了这样四个字:

    “晚期肺癌。”

    父母哭了。而我自己却显得很平静。在很久以前,阿j就对我说过不可救药四个字。今天又是她作为我的主治医师确诊我患的是绝症。生活对我来说还算是公平的。

    “让我听到她对我的又一次宣判吧!”我对父母说“这样一切就变的很容易了。把我葬到公墓的第十三号墓穴里去。不必有任何的祭祀活动,只要在我的坟墓前点上一支云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