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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翠红说完,??王太太那口骂人的话就已经堵在了嗓子眼里,可她眼角的余光无意中与小桃儿对上,又生生憋住,??硬把自己的嗓子堵得发疼。
她缓缓吐出一口恶气,??拍拍胸口平复心情,??叫了丫头进来,??“去把冬冬叫来,让他带小妹妹玩去。”
让孩子知道实情也就罢了,??可这些骂人的脏话,??着实不好污了小孩子的耳朵。
王掌柜跟着松了口气,??他是真怕自家媳『妇』忍不住当着孩子的面骂街呢!
毕竟这事儿是真气人,不说几口狠的,怎么忍得下去?
不多时,??一个圆滚滚的小子兴冲冲跑了进来,??张口就道:“娘,??娘!妹妹呢,你给我弄的妹妹去哪儿了?”
因为这几天店里来了说书的,冬冬彻底沉浸其中,??浑然忘我,??根本顾不上跑出去疯玩,就没穿大衣裳,只裹着一件土黄『色』的小棉袄,??远远望去跟颗土豆似的。
王太太啼笑皆非地把小土豆拽过来,“什么叫我给你弄的妹妹?先来见过表姐。”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原来是自己一开始就说错了,“瞧咱们这辈分『乱』的。小桃儿应该算我们外孙女儿辈儿了,??该是冬冬的外甥女呢。”
两边虽然往来密切,但实际亲戚关系已经在三服之外,所以年龄方面难免有点尴尬。
真要论起来,王掌柜夫『妇』也才比翠红大十岁呢。
翠红也捂嘴笑,“正是呢,我记着小时候见了你们也哥哥姐姐『乱』叫呢。”
孩子小的时候记不住事儿,哪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这觉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就叫哥哥姐姐,谁承想,人家早隔出一辈去?
说起这个,她面上也不由流『露』出一丝追忆和怀念。
唉,小的时候多好呀,无忧无虑的,春天挖野菜,夏天粘知了,秋天摘野果,冬天滚雪球,每天都快快乐乐,可如今……
小时候盼着长大,殊不知大了之后,却又想着小时候呢。
王太太轻轻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来,叫表姐。”
“啊?”冬冬明显迟疑了下,不过见爹娘都很坚决,也只好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往前挪了两步,朝小桃儿作了个揖,“表姐。”
蹲坐在炕上的小桃儿眨眨眼,茫然。
三个大人先是一愣,然后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王太太笑得前仰后合的,抓过儿子用力戳了他几下,“傻小子,我是让你喊你翠红表姐!这是你外甥女儿哈哈哈哈哈!”
一番话说完,三人又是一通放声大笑。
小桃儿才一岁多,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多日来愁眉不展的母亲正在笑,便也跟着呵呵傻乐起来。
母亲笑了,真好。
“啊?”冬冬『摸』着自己的脑瓜,顺着娘的话想了一回,然后……太难了,他不懂!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妹妹,就要妹妹!”他决定混账一回。
什么外甥女儿的,他才不要女儿呢!他就想要个香香软软的妹妹玩!
王掌柜好笑又好气道:“妹妹哪里是说有就有的?谁让你生的晚呢,你若比你翠红表姐大些,自然也就有妹妹了。”
他本是揶揄的玩笑话,谁知冬冬还真就认真思索起来。
小家伙琢磨半天,忽然冲着王掌柜叹了口气,“唉,爹你好没用啊!”
早生我几年不就好了?
王掌柜:“……我看你是欠打!”
转过年来就给你请个先生读书去,看你再整天戳七弄八的!
这小孩儿真有意思,难为脑袋瓜子转的也快。
翠红笑得花枝『乱』颤,摆摆手,“罢了罢了,舅舅舅妈,冬冬才多大点年纪,哪里就能记住这个了?且先这么胡『乱』叫着吧!以后大了再说。”
说着,又朝冬冬招招手,“还记得我吗?几年前我可还抱过你呢。”
冬冬看了爹娘一眼,诚实地摇摇头,不过马上又补充道:“可是以后我肯定会记住的。”
翠红笑了,『摸』了一个小银锞子给他,『摸』了『摸』他肉嘟嘟的小脸蛋,“真是个伶俐孩子,过年了,拿着玩吧!”
是条小银鱼的样子,摇头摆尾胖乎乎,很是可爱。
冬冬没敢要,下意识又看向王掌柜夫『妇』。
“这可使不得!”王掌柜忙道,“抓几块点心也就算了,怎么能给这么多钱呢?快收回去,以后你们娘俩还要花用呢。”
她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日后可怎么处呢?多留点儿银钱傍身总没坏处。
“空心儿的,不值什么。”翠红笑道,“本就是给亲戚的孩子们准备的,如今跟那头断了,倒还省下了呢!你们若不要,可真就是瞧不起我了,我也不敢住了。”
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女人,哪怕嫁了人也没闲着,隔三差五做些绣活去卖。且她在娘家时厨艺就不错,偶尔还帮着旁人烧些红白喜事的宴席,几年下来倒也攒了些私房钱。
若非如此,只怕也不能走的这么干脆。
说一千道一万,银子还是要紧的,有钱就有底气。
王掌柜夫『妇』也知道她素『性』要强,略推辞几回也就让冬冬接了,反正回头再给小桃儿点什么就是了。
走亲戚走亲戚,不就是相互赠送礼物的事儿吗?若一味推辞,反倒惹人伤心呢。
又立刻让人拿了一条红绳来,穿到小鱼嘴上,挂在冬冬脖领子里头。
“这可是你表姐给的,千万好生珍惜,别弄丢了。”王太太嘱咐道。
冬冬低头把玩一会儿,果然十分稀罕,当即应了,“哎!”
多好看呀,这个漂亮的表姐可真是个好人,要是一直住在他们家不走就好了。
王太太笑了笑,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行了,带小桃儿去隔壁花厅玩吧,仔细看着,别让她吃细小的东西,容易噎着。也别往外头去,小桃儿还小呢,回头该冻着生病了。”
小孩子照看更小的,到底不放心,又提了一个细心的丫头在旁边照看。
若只是冬冬自己,只怕他这会儿早就跑出去疯玩了。可身边突然有了个小小的可爱的女孩子,立刻就变得小心起来。
他想了下,“我还有许多玩具呢,拨浪鼓、木头雕的大鹅……什么都有,跟妹妹一起玩好不好?”
几个大人都笑着说好,冬冬马上欢喜起来,果然带着小桃儿去隔壁玩去了。
妹妹,妹妹,我有妹妹啦!
冬冬这么想着,浑身上下都洋溢出快乐,连走路也是一蹦一跳的。
他帽子顶上还坠着一条流苏,此时流苏也随着他的动作蹦呀跳呀,看上去快乐极啦。
两个孩子一走,王掌柜夫『妇』就再也压制不住怒火,把半辈子知道的脏话狠话都骂了出来。
“……什么腌臜东西,当年亏咱们还以为他是个憨厚人呢,真是瞎了眼!”
王太太自己骂得口干舌燥,倒了满满一大杯茶来喝,就听自家男人问道:“那韩青是个什么意思?那事儿他知道吗?”
“他老子爹老子娘干的好事,他能不知道吗?”不提这个人倒罢了,一提他,王太太又是满肚子火,“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如若不然,翠红也不至于气得这么着。”
当初原本就是看中了韩青孝顺,觉得能这么对老娘的,肯定也亏待不了老婆孩子,可没想到这孝顺得也太过了!简直就是个混蛋。
翠红微微垂着头,摆弄着衣角,听了这话就伤心道:“我倒是希望他不知道,可后来琢磨着,哪怕不知道详细的,肯定多少听见过风声。可恨他竟一丝半点不透给我知道,还帮忙瞒着……后来事发,这简直是天大的事,可他竟然还想像以前那样糊弄过去,真打量我是泥捏的,没有火气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连闺女都忍心卖了,对自己这个外姓的媳『妇』又何曾真正放在心上过?
这样明知故犯的帮凶简直比始作俑者更可恶。
翠红只要一想到自己竟跟这样的人渣败类同床共枕许多年,顿觉不寒而栗。
卖闺女,多荒唐的事啊!但凡家里有一口饭吃,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他们面上有光不成?
不过估计那家人原本没想到翠红会闹成这个样子,所以一开始才打算骗人,说是孩子走丢了,被人拐走了之类的……
若翠红懦弱一点,不这样有主见,只怕还真能被那一家三口糊弄过去呢。
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是处了好几年的,如今再说起来,翠红难免又伤心。
“若家里真过不下去也就罢了,哪怕打发我出去给人干活呢,又拿孩子撒什么气!”她抹了抹红彤彤的眼角,带着哭腔道,“可那家子一家几口全是壮劳力,专门给人刻碑,一年到头怎么也能有个十几二十两,小桃儿才吃几口?就这么容不下?”
三人又把韩家骂了一大通,这才问起翠红的打算。
“我早就琢磨好了,”翠红也不含糊,“我爹娘是个老实窝囊人,凡事都没个主张,这种事跟他们说了也无用。倒不如先瞒着,左右住的远,一时半刻也听不到风声。
韩家人必然以为我只是一时闹脾气,估『摸』着暂时也不会来接,即便他们来,我也不怕,大不了闹上公堂,难不成他们卖闺女还有理了?左邻右舍都是看见的,也能帮我作证。
反正无论如何,那个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若舅舅舅妈怜惜,且把空屋子先容我住几天,回头我找好了住处就搬出去,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你说这话就是不拿我跟你舅妈当亲戚了,”王掌柜立刻拉下脸来,佯怒道,“都是一家人,做什么搬出去?你只管住着!我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人,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就去后厨打个杂,帮个忙也就是了,你们娘俩去了外面,我们心里也不安生啊!”
王太太点头,拉着翠红的手道:“正是这么个理儿,快听你舅舅的。若真想搬,等过几年小桃儿长大些也不迟啊。”
翠红听罢,感激不尽,又道:“等转过年来,我就要同他合离!”
总这么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如今正值年下,衙门里也忙得厉害,若此时去,只怕那县官儿也会劝和,不给判呢。
且又牵扯到表舅一家,若自己折腾起来,必然也连累的他们不得安生,还是过了年再说吧。
于是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王太太提出吃过午饭后带她去见见老刘镇长,毕竟这是要常住的了。
翠红一一答应下来,又问道:“我是不是还得去拜访一下四爷爷?”
她口中的四爷爷就是住在孟阳家对面的王大爷。
桃花镇实在不大,只要是同一个姓氏的,往上数几代,基本都有亲戚关系。如今王大爷算是他们这一支里面在世之人中年纪最大的了,既然翠红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少不得通知一回。
回头若再有个什么,还需要他老人家出面呢。
王掌柜点头,又『摸』出自己的空烟袋,放到嘴边砸吧几下。
“要的,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儿先去镇长那儿走一遭。你也累了,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去不迟。”
次日,孟阳和白星、廖雁正在用麦仁粥配着葱油花卷吃早饭,就听见对面王大娘家似乎来了客人,忽然热闹起来。
“咦,走亲戚吗?”孟阳端着碗,嘬起嘴巴,吹了吹热腾腾的粥面,好奇道。
总觉得人活在这世上,能有亲戚可走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惜他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白星竖起耳朵听了下,“好像有个小娃娃。”
女娃。
廖雁夹了一筷子泡菜萝卜条,又酸又辣正下饭,咯吱咯吱嚼得起劲,见状十分不可思议,“你们俩在这儿就整天偷听别人家的动静吗?”
就跟那草原上的土拨鼠一样,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竖起脑袋来四处『乱』看,这可真有趣。
就这还读书人呢,感觉咋不干点正事呢?
哼,星星都被你带坏了。
孟阳刷地红了脸,忙正襟危坐起来,又低头喝粥,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到粥碗里。
他有点心虚,又很小声的道:“……就只是稍微有一点好奇。”
一点点而已啦。
邻居王大爷一家在门口进行了短暂的寒暄后,很快就到屋里说话,他们再也听不见动静,于是专心喝粥。
今天早上喝的是麦仁粥。
麦仁,顾名思义,麦子的仁,就是只用石磨将麦子最外面一层表皮磨去,留下完整的芯。
麦仁可以煮着吃,也可以熬粥,口感偏向劲道,微微弹牙,非常独特。
因为几乎是一整颗大麦子,所以它比其他的粥水要更难熟一点,也不那么粘稠。
下锅之前,孟阳提前干炒了一回,这样做麦仁粥不仅会更香醇,而且也比直接下砂煲熬煮要更容易熟。
炒过的麦仁干爽爽的,喷香,白星忍不住直接拿起几颗嚼着吃,感觉口感非常接近黄豆,只是味道不同。
廖雁有样学样,也跟着尝,点点头,“不错。”
孟阳觉得自己应该合群一点,于是也抓了几颗来吃,一边点头,一边兴致勃勃道:“今年的麦子真不错,回头有空可以发一点麦芽,做麦芽糖吃。”
麦芽糖?!
就是这种丑丑的东西做出来的糖吗?
白星和廖雁的脑袋齐刷刷扭过来,异口同声道:“好吃吗?”
孟阳用力点头,眼睛闪闪发亮,“好吃呀!”
甜甜的糖果,怎么可能不好吃呢?糖瓜就是麦芽糖做的呀。
不光人喜欢,隔壁的阿灰闻见这股味道后,直接发了疯,隔着一堵墙又尥蹶子又叫的,大有“你不赶紧把点心给我送过来,大爷就自己跑过去拿”的架势。
没奈何,白星只好抓了几把过去喂祖宗。
途中经过孟阳家的马厩,廖雁那匹大黑马闻见味道,本能地抽了抽鼻翼,大眼睛里恰当地流淌出一点渴望。
但它实在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见白星没有要给的意思,也只是甩了甩油亮的鬃『毛』,目送她远去。
白星忽然觉得好内疚哇!
走出去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就见那匹大黑马依旧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温柔的目送着自己离去的背影。纵然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渴望,可它仍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我想吃,但是我不说……
啊啊啊啊!
白星仿佛能听见自己心底某种壁垒轰然倒塌的声音,心防瞬间溃不成军。
她果断退了回去,从布袋中掏出香喷喷的麦仁放到大黑马面前,柔声道:“吃吧。”
大黑马凑过来嗅了嗅,抖动着长睫『毛』眨了眨眼睛,忽然极其温柔地『舔』了『舔』她的掌心,这才低头吃起来。
马儿温热的舌头湿漉漉地划过掌心,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叫白星心中顿时柔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伸手去『摸』它柔软密实的『毛』发。
啊,多么柔顺!
啊,又是多么温暖!
清晨的阳光温柔洒落,照耀着这黑『色』的鬃『毛』,闪闪发亮。就像活着的墨汁,宛如流淌的黑夜,乌光粼粼,动人至极。
这是一匹成年的公马,相较于阿灰有着更为高大的身躯和强健的体魄,大块大块的肌肉线条分明,随着它甩动鬃『毛』的动作,微微跳动……
这是一种纯粹的力量之美。
若只看外表,应当是匹十分凶悍的马儿,可谁又能想到在这般强悍的外表下,拥有如此柔软的内心呢?
哪怕它在吃着麦仁,也还会时不时挑起眼帘望一望白星,清澈的大眼睛里清楚地映出她的影子,仿佛这就是全世界。
白星忽然有点头晕脑胀,觉得这匹大黑马怎么这样可爱?
太省心啦!
“嘶律律!”
隔壁的阿灰久等不到,已经开始造.反,白星如梦方醒,这才意识到自然竟然把准备给阿灰的零食给了旁的马……
不得了!
她本能的打个哆嗦,赶紧又跑回去抓了几把麦仁,小跑着回自己家那边。
再次路过大黑马时,它甚至还放弃吃到一半的麦仁,抬起头冲自己打招呼呀。
白星的脚步顿时为之一顿,忽然有点难以割舍。
多么可爱的马儿呀!
但……阿灰还在等着自己呢。
白星一咬牙,小声道:“我等会儿再回来看你哦。”
大黑马冲她眨了眨眼睛:我等你呀。
白星小跑着给阿灰送炒麦仁,然而对方却没有着急吃。
它长长的马脸上非常人『性』化地流『露』出疑『惑』,似乎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久才过来,歪着脑袋好一番打量。
白星突然有点心虚。
她干咳一声,主动替它换了一槽清水和草料,又把麦仁放上去,“吃吧。”
阿灰吸了吸鼻子,突然瞪圆了眼睛:
嘶律律!
你果然有别的马了,这是什么味道?
白星心里一咯噔,坏了,忘了这小混蛋鼻子好使了。
然而已经晚了。
阿灰疯了。
它在马厩里又叫又跳又撕又咬,朝着白星疯狂发『射』唾沫星子:
呸呸呸!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有别的马?
它有我好看吗?有我能跑吗?
你这个朝三暮四的混蛋!
白星一阵头大,“阿灰你听我解释呀。”
阿灰吐了一口唾沫: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顿了顿,除非你拿酸酸甜甜的好吃的苹果来哄我!
廖雁『摸』着自家大黑马的脖子,听着隔壁翻天覆地一般的动静,嘿嘿笑出声,“好小伙子,又混到吃的啦!”
大黑马冲他打了个响鼻,继续低头吃麦仁。
廖雁心满意足,拍拍它的大脑袋,“干的不错,继续努力。”
咱们自家的饭要吃,别人家的饭,也要想办法抢过来吃!
≈≈≈≈≈≈≈
这天早上,孟阳正在门口扫地,忽然听到街头有小孩子大声欢呼道:“哦,杀猪咯,杀猪咯,看杀猪咯!”
杀猪?
血?
灌血肠!
他立刻丢下扫把,啪啪去敲隔壁的门,圆溜溜的眼睛里闪动着欢喜的光,“星星星星,我们去看杀猪呀!”
院子里一阵细微的响动,片刻之后,却见墙头上冒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杀猪有什么好玩的?”
自从廖雁来了之后,白星的许多行为好像又重新退化,变得充满野『性』:比如说,不大爱走门了。
“我们去买点猪血吧,”孟阳开心道,“我曾经听一个关外来的商人说过,猪血可以灌血肠哇,跟酸菜一起炖着吃可好吃啦。”
他还一直没机会做过呢,真想炖一次吃吃看呀。
应该会很好吃的吧?毕竟他做的酸菜那样美味,包的酸菜饺子、炖的酸菜猪肉粉条都香喷喷的,每次都吃的汁水不剩呢。
血肠?!
这玩意儿白星还真听过,只不过没吃过,如今被他一提,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于是直接从墙头上翻过来,“走走走!”
那还等什么呀?
跑出去两步了,孟阳才回过神来:没拿盛血的家伙事啊。
“雁雁!”他隔着墙头喊道,“罐子,拿一个罐子出来!”
“再喊雁雁,老子就杀了你!”廖雁暴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雁雁,”孟阳热情相邀,“你要不要去看杀猪呀?”
“不去!杀猪有什么好看的?”廖雁不屑道,就觉得这两个人真是幼稚,“你见过杀狼杀熊的吗?”
他才不像这两个幼稚鬼一样呢,连个杀猪都这么起劲,哼!
紧接着,就从院子里嗖地飞出来一个瓦罐,孟阳哎呀哎呀地叫起来,脚下踩着小碎步,仰头伸长了胳膊,不断挪动位置,生怕自己接不住摔碎了。
这可要八文钱呢。
瓦罐不断下落,就见白星忽然纵身一跃,一把将瓦罐抱在怀中,“走吧。”
她的动作多么轻灵啊,宛如一只突然腾空而起的大鸟,不见丝毫滞涩。
孟阳松了口气,既羡慕又钦佩的给她鼓了鼓掌,“星星,你好厉害呀。”
白星本来觉得没什么,可被他这么一夸奖,自己也觉得有点得意:
我刚刚可是救了一只瓦罐呀。
天气晴好,瓦蓝的天上飘着棉花似的朵朵白云,两人嘴巴里嚼着红薯干,一路倒腾着小碎步往杀猪的地点赶去,脑子里想着好吃的灌血肠,连头发梢都透着雀跃。
托几个大声嚷嚷的小孩子的福,杀猪的地方很好找,就在王家酒楼门前呢。
王掌柜每年冬天过年前都会杀翻一头大肥猪,大部分好肉都分与城中生活艰辛的矜寡孤独,不好料理的下水就地散与围观的人,并不图赚银子。
而城中百姓们也很自觉,并不哄抢,若有想要的,多少都会给几个钱。而王掌柜又会自己略添几个,换成米面一并送出去。
能帮助到别人,大家都很高兴,就连吃肉时都觉得更香了。
在漫长的冬日,花败了,树枯了,鸟飞了,就连大部分河面也干涸,桃花镇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玩乐的手段,所以每年杀猪时都会吸引好些人来看。
孟阳和白星赶到时,王家酒楼门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人,正中央传出“吭哧吭哧”有力的猪叫声。
周围不断有人发出赞叹:“真是头好猪啊!”
“好家伙,这得多沉呐,四个壮汉来抬!”
心急如焚的孟阳搂着大瓦罐,左边转转,右边转转,努力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仰头去看,希望能找到一点空隙钻进去:若不挤到前面去,可就没有自己的份儿啦!
其实若跟别人说一下,倒也不是不能通融,只是他不好意思嘛。
白星眨巴着眼睛看他没头苍蝇似的瞎转,也不知道到底在干嘛,于是原地提气一蹦,嗖得蹿起来半人多高,将里面的场景看了清清楚楚。
“好大好白好胖的肥猪,蹬腿可有劲儿了。”
真的好胖,那得有多少肉啊?她嘶溜着口水想着。
“嗬,小姑娘蹦得这么老高!”有个中年汉子被白星的举动吓了一跳,满是赞叹地看了看她的长腿,旋即又笑起来,非常慷慨地让出自己的位置,直接拉着他们两个往前推,“缩在后面能瞧见什么?往前去,往前去。”
他这一动作,旁边几人也纷纷响应,立刻让出来老大一个空地。
孟阳和白星稀里糊涂就被人推到最前面,几步外就是蹬着四条腿儿挣扎的大肥猪。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懵,有点云里雾里的,于是又转着圈儿道谢。
许多人不认识刚来不久的白星,却都认识孟阳,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算什么事儿,也值当的道谢?”
“小先生,去年我家的对联还是你写的呢,写得可真好,赶明儿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这俩实心眼的孩子,缩在后头蹦脚呢,我们都看了好几年了……”
周围顿时发出一片善意的哄笑,整片空气都充满着轻快欢乐的气息,叫人的嘴角也不自觉跟着往上挑。
孟阳一一应下,又跑去跟王掌柜说想要点猪血。
王掌柜大清早就出去拉猪,鼻尖冻得红红的,抄着袖子笑着点头,“炒猪血吃啊?要的要的,你们小孩家家的,看瘦的这样,是该补补血气。”
说着又去看他怀里抱着的小瓦罐,直接就笑了,“嗨,这个才能装多少呀?你家不是三个人吗?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呢,换大盆。”
嗨,真不愧是读书人,干什么都秀秀气气的,那巴掌大点的瓦罐能装几两血?
说着,果然让伙计去拖了一个大盆来,简直能装开一个冬冬那么大。
“哥哥,姐姐,”说冬冬,冬冬到,也不知他从哪儿弄了个小姑娘拉着,一溜儿跑到这边来,“那个哥哥呢?”
白星心想,那哥哥在房顶上嚷嚷着要杀人呢。
她下意识去看冬冬身边陌生的小姑娘,也就才一岁多点的样子吧,矮矮小小的一坨,裹得棉球一样,走起路来都不大稳当,摇摇晃晃的,像个不倒翁。
小姑娘也在仰着脑袋看她,圆嘟嘟的苹果脸上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清清亮亮,没有一丝阴霾和尘埃。
红润润的小嘴微张,『露』出里面几颗米粒似的小白牙,嘴角隐约还有一点清亮的……口水?
白星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手上看:一块没有吃完的红薯干。
这是孟阳挑了特别肥美的红薯晒的,又甜又厚,吃起来可有嚼劲儿了,越嚼越香,她特别喜欢。
现在……
白星抿紧嘴唇,手指微微用力,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内心陷入可怕的挣扎。
过了会儿,她坚定地把手往前推了推,“哝。”
小姑娘眨了眨眼,晃晃悠悠伸手去接,『奶』声『奶』气道:“谢谢。”
娘说过的,别人给东西要说谢谢,她还记着呢。
白星心中因为痛失地瓜干而出现的伤口瞬间痊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腮帮子。
唔,好软哦。
“姐姐,这是我妹妹,”冬冬忽然超大声,超得意的说,“是不是特别可爱?”
孟阳好奇道:“你哪来的妹妹?”
冬冬双手叉腰,骄傲道:“我表姐生哒!”
孟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啊!
此时场上的屠夫已经将雪白的刀锋磨得锃亮,他将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双臂结实的肌肉,引得一干大姑娘小媳『妇』窃窃私语,羞红着脸儿,想看却又不敢直看。
但那些成婚多年的女人就没有这么多顾忌啦!她们的胆子简直大到吓人呐。
不知有谁大声喊了一嗓子,“穿这衣裳杀猪容易弄脏哩,不如就脱了吧!”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响亮的哄笑,那屠夫挠了挠头,竟也被臊红了脸。
“啧啧,”吴寡『妇』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在前头,嘴里嗑着瓜子,一双眼睛不住在那屠夫身上扫视,咯咯笑着,“真不错。”
那屠夫仿佛听到了,故意将袖子挽得更高,『露』出更多明晃晃的肌肉,引来周围女人们好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他可得意呢!
只要还穿着衣裳就行……
“不成体统……”康三爷的脸黑了,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此时的他古板得简直像个读书人呀。
吴寡『妇』听后,忽然笑得更厉害。
她往康三爷那边挨了挨,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腰眼,凑到耳边,低声调笑道:“你的一定更好看。”
康三爷的脸腾地红透了,仿佛要滴下血来。
他稍显慌『乱』地把拐杖往旁边挪了挪,结巴道:“说,说什么胡话……我要家去了!”
吴寡『妇』顿时笑弯了腰。
她生怕康三爷恼羞成怒,于是连瓜子都顾不上磕了,忙用两条胳膊拉住他的,放软了声音赔不是。
她虽然已经有了一点年纪,但声音依旧又软又甜,两只好看的眼睛里也水波粼粼,如夏日午后阳光下的湖面,满是情意。
康三爷的脸依旧红着,但已经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