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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们看,她怎么哭了呀?”孟阳用胳膊肘碰了碰白星,悄悄朝那年轻『妇』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儿。
廖雁二指发力,??咔嚓捏开一颗白果,??仰头往嘴里一丢,??浑不在意道:“高兴得呗!”
这书呆子,??咋那么爱多管闲事?人家是哭是笑,与你何干呀?
“我看不像。”孟阳摇了摇头,??还不忘把剥好的瓜子仁推到白星面前去,??“若果然是喜极而泣,??自然该有喜意的,可你们瞧她面上满是悲愤,何曾有半点高兴?”
他的手可真是巧,??那南瓜壳本就难剥,??可就这么会儿功夫,??他竟然剥了这么许多。而且粒粒完整,连上面绿褐『色』的膜都没有破呢。
廖雁的全部注意力立刻就被瓜子仁吸引过去,哪里还在乎谁哭谁笑?
他立刻伸长了手,??想从白星面前抓取。
可后者反应也快,??马上反手格挡,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正好戳在他伸过来的手掌之间。
廖雁啧了声,??再次发力。然而,对方两根手指好似铁铸,??竟岿然不动。
刀客,本就有一大半功夫在手上。
他挑了挑眉,往左使了个连环腿,??想从桌子下面把白星放倒:一个人若是下盘不稳,上身自然也就『乱』了章法,届时他就可以趁『乱』夺取瓜子仁!
可这两人打打闹闹几年下来,早已对彼此的手段招数烂熟于心,他眉『毛』一挑,白星就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招数,正好把腿一抬,避过他的飞踢。
两人就这么桌上桌下齐开火,又在人家的地盘上你来我往过起招。
孟阳本想劝说,可看了一眼之后就叹了口气:
唉,罢了,劝不了。
爱咋咋地吧!若打坏人家的桌椅,大不了就让雁雁留下做工抵债么!
“白星,你真的小气死啦!”廖雁抽空气呼呼道,“不过几颗瓜子仁而已!”
白星的嘴唇用力往下拉,干脆趁机端过装满瓜子仁的小碟子,直接仰头倒入口中,一边大嚼一边含糊不清道:“那你自己剥呀!”
又在这里说什么大话。
下一刻,她就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哇哦,一口气吃这么多竟然是这个味道?
嘴巴里面好香啊,香的都不像南瓜仁了,熏得整个人简直要飘起来一样。
廖雁气坏了,看样子真的恨不得直接爬上桌子,扑到她面前,用两只手直接掰开她的嘴巴往外掏。
你怎么好意思独享?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星鼓着脸颊用力咀嚼,活脱脱一只私藏食物的小松鼠。
她脚下踩着凳子往后撤,凳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完全掩盖在如『潮』水般涌起的欢呼和掌声中。
那说书人又讲了一个精彩片段:原来当初的玉娘并不是真正的玉娘,而是过往一只狐妖吞食她的魂魄所幻化。狐妖想要吃掉书生的元气,结果被一个过路的道士打断,那道士当场就与狐妖大战三百回合,直斗得天地无『色』,可谓精彩。
那边王太太也赶到,年轻『妇』人一见她,低低唤了一声舅妈,就当场掉下泪来。
王太太和王掌柜面面相觑,都是心疼又疑『惑』,忙拉着安慰几句,带到后面说话去了。
自家外甥女什么心『性』,他们最清楚,那是最大方爽利不过的。若非真遇到万般难处,怎会大过年抱着孩子跑来找自己,还落下泪来?
却说王太太等人绕到后面暖房,先叫人去泡茶,拧热手巾,自己亲自替那『妇』人擦脸,“翠红,好孩子,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舅舅舅妈,莫要哭坏了身子。”
翠红点了点头,泪珠却掉得更凶了。
她怀中的婴孩此时也已醒了,见妈妈难过,自己也跟着伤心起来,从襁褓中伸出小手,笨拙地替她擦拭,『奶』声『奶』气道:“不哭。”
翠红一见,眼泪掉的更凶,简直像下雨一样,瞬间湿透了一大片衣襟。
王掌柜急了,“到底怎么回事呢?”
王太太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我衣橱里拿年下新做的衣裳给翠红换一换。”
大冷天的,穿着湿衣服算怎么回事呢?
王掌柜如梦方醒,唉了一声,赶紧去了。
那头王太太默默地递了手帕子给外甥女,又去看那婴孩,“这就是小桃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听听,多懂事啊!哪怕为孩子着想,你也不该哭成这么个样。”
真遇到事儿了,哭也没用,反而伤身,要紧的还是解决问题。
翠红到底也是个有主意的女人,哭了一回之后,心下松快许多,果然抹了抹眼泪,又把小桃儿放到炕上,眼中到底带了一点光,“是呢,都一岁多了,是个好孩子,得亏着不像她爹。”
说到后头,竟隐约带了点咬牙切齿。
她叹了口气,捏了捏女儿的小手,指着王太太道:“来,小桃儿,叫舅姥姥好。”
小姑娘长的白白嫩嫩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黑黢黢,嘴巴小巧巧红润润,竟有十分可爱。
听外甥女话里话外的意思,王太太隐约猜出一点眉目,只是对方没有说到重点,她也先不急着开口。
年根儿底下,小桃儿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花棉袄,反倒显得可怜。
小姑娘扭过头去,歪着脑袋看了王太太几眼,果然笨拙地行了个礼,嫩生生道:“舅姥姥好。”
她人小,手脚短,偏又穿着厚棉袄,两只手几乎接不到一块儿去,偏还有模有样学着大人行礼,很是憨态可掬。
王太太自己就一个儿子,整天爬墙跳屋没个安稳时候,此时见了这粉雕玉琢的乖巧女孩,心头登时软成一汪水,立刻将小桃儿搂在怀中亲个不住,心肝宝贝喊个不停,又一迭声的叫人去拿点心果盘。
看她这样,翠红脸上就带了点笑意,又忙着阻拦,“不用拿,孩子小呢,也吃不了什么。”
“你且别管我,”王太太道,又蹭了蹭小桃柔软的小脸,“我给咱们小桃拿着玩不行吗?”
孩子虽然小,却最能直观的分辨人的善恶,她能感觉出来这位舅姥姥是真的喜欢自己,于是跟着咯咯笑起来,脸蛋红扑扑的,像极了秋日沐浴在阳光下的小苹果。
王太太立刻就不行了,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里疼爱。
小姑娘多好啊!反倒是那臭小子,每天不把自己气死就难受,唉!
不多时,有小丫头进来送果子,王太太又赶紧嘱咐道:“去收拾一间好屋子,姑太太来做客了呢。”
小丫头哎了声,立刻转身去了。
翠红听了,很有点局促,不好意思道:“舅妈,大过年的,您瞧我闹这一出,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到底没说要走。
王太太抱着小桃儿,让她自己捡果子玩儿,闻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既然来了,就是正经拿我们当亲戚呢,亲戚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你说这话,可就是瞧不起我跟你舅舅了。你只管住着,家里没旁的,空屋子还有的是,难不成还养不起你们娘俩?”
翠红听了,心下暖洋洋的,忙从背上结下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我也没有那么傻呢,走的时候把我自己的家当和嫁妆全都带着了,只留一点粗笨家事……我自己有手有脚,如今有了地方落地,怎么养活不了我和小桃儿呢!”
见她这话不像玩笑,王太太也郑重起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恰好王掌柜也送了衣裳进来,翠红去里头换了,这才出来把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她娘家在桃花镇下面的一个小村子,后来嫁到隔壁镇上去。
隔壁镇又叫青石镇,因为四周群山环绕,多产青石而得名。像桃花镇铺地的石砖,百姓们日常用的石磨石槽等等,大多是青石镇来的。而青石镇上出生的人中十户有八户是石匠,也算靠山吃山了。
翠红就是嫁了一个叫韩青的石匠。
“当时觉得他还行,人憨厚又孝顺,谁知这孝顺的也太过了!简直把他爹娘的话拿着当圣旨呢!”翠红恨声道,“我嫁过去两年,肚子才有动静,他娘已经不高兴,如今又是个女儿,日常越发难缠了。”
顿了顿,又道:“说什么先开花后结果,后面鼓鼓劲,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结果我这一年多没动静,他家里人急得快丧命似的!”
话一出口,她也后悔,大过年的却说这死呀活呀的,忙往地下呸呸两声,有双手合十祷告一番,“老天在上,我是气急了,您可千万别当真……”
王太太被她逗笑了,王掌柜也笑道:“行了,你小人家家的,老天爷才懒得计较。”
虽然当了娘,可在他们眼里还是孩子呢。
说的翠红自己也笑了,终身的郁气终于去了些,脸上也隐约带了点笑模样。
唉,娘舅亲娘舅亲,果然还是娘家好。
“舅舅舅妈,你们也是知道的,我生小桃儿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翠红又红了眼眶,“连大夫都说,少不得要好生调理个三年五载,偏他们等不及!”
『妇』人难产是要命的大事,多少人一脚跨进鬼门关后回不来的?翠红经了这一遭,婆家人不说疼惜,反而不顾她的『性』命安危,催着赶快继续生,着实令人不齿。
王掌柜夫『妇』脸上登时就不好看了,“好杂种!这是要人命呢!你才多大点年纪,急什么!”
打量他们王家没人了吗?就敢这样作贱他们的姑娘!
翠红冷笑一声,“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却说女人年纪大了就不好生了,若到时没有个儿子,怎么继承香火?”
“呸!”王太太当时就啐了一口,“难道小桃儿不是他们的骨血不成?我可是知道他们的打算,不过就是媳『妇』儿嘛,谁生不是生?就算你真有个好歹,他们怎么样?大不了再娶一个就是了!还白得一份嫁妆呢。真是些混账的下流种子。”
王掌柜怕吓着孩子,“要不叫冬冬来带小桃儿玩去?”
“她娘都这样了,还玩什么呢?”王太太没好气道,“她是小,又不是傻,和该把这件事情明明白白摊开来叫她听一听,别到头来咱们外甥女豁出命去,反倒叫那些混账种子蒙蔽了。”
瞒着孩子有什么好呢?事实就是如此,难道也叫她学着坏人不辨是非不成?
说到最后,王太太也生起气来,对着王掌柜恨屋及乌,“呸,你们男人就是狠心,何曾真把我们女人当人看的?”
王掌柜被她骂傻了,呆了片刻才拍着大腿委屈道:“怎么又扯上我了呢?我可没有一点坏心眼啊。”
王太太哼了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
翠红见状,反倒又劝起他们两个来。
“罢了罢了,瞧我这点琐碎事儿,反倒惹的舅舅和舅妈不合。知道的是担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二位出了什么事儿呢,快别吵啦。”
小桃儿也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仰头去看王太太,有模有样的学话说,“别吵啦。”
声音嫩嫩的,宛如春日的柔风。
王太太回过神来,也是有点脸红,忙岔开话题。
“瞧瞧这小嘴伶俐的,说话这样溜,我们见了都爱不过来呢,偏他们不心疼。”
王掌柜就指着她对外甥女道:“你可瞧见了吧?她有事儿没事儿就拿着我作威作福,临了了也不认错,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糊弄过去了……”
王太太噗嗤一笑,眉飞『色』舞道:“那你倒是去衙门告我去啊。”
“我哪里敢?”王掌柜无奈笑道。
见他们夫妻这样说笑打趣,翠红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安慰。
虽然自己婚事不和,好在还有好的。
只可惜自己没遇上。
王太太又哄着小桃儿玩了一会儿,“你可别哄我,我知道你是个泼辣的,若只有这点事,怎么闹的就离家出走了呢?”
翠红面上白了一白,叹了口气,“还是舅妈明白我。”
左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青石镇上的人世代跟石头打交道,需要的就是一把子力气,所以难免有些重男轻女,这些事情她都知道,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就觉得如果真的是那样,大不了自己和男人多偏疼一点女儿,暗中弥补也就是了。
可万万没想到,曾经被自己千万般看好,本该是最坚固的夫妻同盟的丈夫,却率先叛变了。
“我公公婆婆也不知从哪出来一个混账主意,说眼见着我不能生,怕是被小桃儿压住了,倒不如提前找个人家送出去……”
这话那天被她无意中听到,当时就撕撸开大吵一通。
后来她男人韩青跑出来和稀泥,到底也没真办了,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翠红是个不怕事的人,后来又几次三番表明自己的态度,说小桃儿就是她的女儿,她的命,不管以后会不会有儿子?谁也不准打小桃儿的主意!
当时她的公婆和男人都没说什么,翠红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可万万没想到,不是这事儿这么过去,而是对方在暗地里憋着使坏呢!
就在三天前,她去邻居家送鞋样子,回来一看小桃儿不见了!
问公婆,都说刚才还看见孩子在院门口等她回来呢。
大冷天的,一岁多的孩子不见了,那是要命的事儿!翠红当时就急疯了。
因为逢年过节各处拐子横行,小桃儿生得又好,难免被有心人偷了去。
她当时就说要报官,谁知这一喊,喊出事儿来了。
若真是孩子不见了,哪怕公婆平时不待见呢,也必然会配合着找一找的,可翠红的公婆竟然想要阻止她报官!说什么大节下的,怕丢人。
“是咱们家丢了孩子,又不是拐了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好丢人的?瞎子都能看出有猫腻!”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可再提起来,翠红还是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她当时就猜到几分,直接就豁出命去骂起来,又把屋里的盘子碗砸了一地,『逼』着他们说出小桃儿的下落。
她固然有几分泼辣,可平时也算孝敬,各方面都做得规规矩矩,叫人挑不出错来。此时歇斯底里放开来闹,简直比村口的疯狗还疯三分,直接把那两个老货都镇住了,又急忙找了儿子来求救。
韩青那混账不问青红皂白,竟还想和往常一样和稀泥。
一看他这个态度,翠红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熊熊烈火,宛如被揭了逆鳞的母龙,直接压不住了。
女儿就是翠红的命根子,她管他什么男人女人的,上去就是一个大巴掌,用指甲把韩青脸上划出几道血痕来。
这一回倒好,她婆婆无法,直接躺在地上拍大腿哭嚎,嚷嚷着儿媳『妇』反了什么的。
翠红还怕这个?直接跑到大门口去哭,声音和阵仗比婆婆的还大,不多时就吸引了无数乡邻来询问,她婆家的人都傻眼了。
不过这一闹还真有用,当时就有邻居回想起来,说好像早起时看见她婆婆带了一个陌生女人来,两人在院子里也不知嘀咕了什么,那个陌生女人过了好久才扛着个大麻袋走了。
麻袋?
翠红一听,立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自己披头散发的,和几个好心的乡邻一路追出去,终于在城外找到了那个女人和小桃儿。
眼见事情闹开了,无法收场,翠红的公婆无法,这才说了实情:
“家里养个丫头片子赔钱货太累,又做不得重活,来日也未必能说个好人家。我们这是为她着想,才提前挑了个好女婿……”
那对老货,竟想把才一岁多的小桃儿卖到外地去做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