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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落窗台,夜静得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容与合着眼却没什么睡意,脑海里又浮现泽梧曾说过的话。那些细细碎碎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片段此时却像被月光一点点照亮,发掘出来。
“容与,冲着咱俩的交情要是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得帮我处理烂摊子。”泽梧笑嘻嘻说着玩笑话。他平日里毫无忌讳满嘴乱跑,征战前尤甚。
容与收了鱼竿,道:“没可能,不公平。”
泽梧撇嘴,道:“哼,不就仗着你天地所育又没个家室,等你哪天娶了亲看你还能不能这般潇洒。不对,哪个姑娘要是嫁了你才奇怪,冻成块冰的木头桩子。”
容与不搭理他。泽梧看着波光荡漾的水面,心中叹口气,又道:“命途反复无常,谁有知道下一刻发生什么。我倒不指望你照顾兄弟什么,只是......算了,没什么。”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一同垂钓,泽梧心烦意乱,与从前一样毫无所获,容与宁静如海,丝毫未受影响。
待到容与理解泽梧难得忧伤一次的缘由时,他早已不在。
容与睁眼,头一偏见枳繁静静躺在软垫上,翻个身,脸正对着自己。他起身走过去,坐在一旁,白衣胜雪,墨丝坠下,窗里透过来的风将这黑黑白白揉杂交错。
泽梧那时支支吾吾似笑非笑地话原来......都是指向枳繁。那是他死前几十年,他必然已发觉异样才日渐忧心说那些不合心性的话。泽梧想托自己照顾枳繁,却终究选了另一个方向,隐瞒她的存在。与其有求于人,不如让枳繁消失在神族眼中,待在偏远的崇吾山。他连对举父都没说实话,让枳繁平平安安度过两万多年,却也因举父的一无所知,枳繁才误打误撞来了涵虚宫。泽梧,信不过自己,或者说太信得过自己。
洪荒混沌,盘古开天辟地,身躯神明皆灭,为星为尘,为日为月,山川草木,泽披万物。远古时期诞生于混沌之间的天神有的如盘古般为天地初启而牺牲,有的在于魔族战争中殒命。六界整顿还未完成,上古之神就只剩下容与一个。六界斗争的古战场残忍血腥之至,多少族类在战事中被族灭,杀伐果断,阴鸷冷酷就是那时容与的写照。泽梧跟着容与征战六界对此在了解不过。如果是战场,容与会是最好的将领。可是,同样因为容与太过决绝,泽梧最终不敢对着昔日战友说出临终遗愿。
他亲眼见证过,对容与的杀伐太有信心。
枳繁睡得沉,丝毫没发觉有人坐在身边。她面朝着月光,右脸上黑乎乎一大团。容与伸手碰了一下,估计是凉到了,枳繁眉头一皱翻个身,身上的软垫又落了下去。她伸出只手,左摸摸右摸摸又裹住自己。
容与回到榻上躺下,月光依旧明亮,晃眼。他抬手一拂,纱幔轻舞,挡住那丝丝光亮。
鸟鸣声叽叽喳喳,把枳繁吵醒。她揉揉惺忪的眼,见不远处容与一手托腮,半撑着身子翻看桌上的竹简,旁边的茶壶冒着热气。
这梦境不错,连姿势都如此......销魂?
枳繁笑眯眯盯了容与半天,往后一躺接着睡。头撞到硬邦邦的地板才发觉,好像不是梦。枳繁一咕噜爬起来坐着,容与还在,手里握着茶杯。
枳繁没想着自己居然看图谱看睡着了,心里埋汰一通,面上却镇定。
“上神,早啊.....天气不错哈哈。”
容与没答话,枳繁也不吭声安安静静坐着,思考该干些什么。眼睛往那些个画卷上一瞥,整个人顿时不好了。
“这、这是怎么搞的!”枳繁抓起锦帛,上面的画像像被水泼了似的,一大块都糊掉了,再往下翻第二张第三张也是如此。
“自己照镜子。”容与补一句。
枳繁听了连忙起身,一看才发现自己嘴边儿脸上全是黑乎乎的墨迹,她摸一下,已经干了。
这,着实......
居然是因为流口水!
“这这这......怎么办?!”枳繁手足无措。这些样稿都是司空监压箱底的珍品,现在搞成这鬼样子,怎么跟人家交代?
没办法了。
枳繁鼓起勇气拿起笔,又铺好一方锦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滴墨落下,晕开。
又一滴墨落下,晕开。
容与走过去,站在枳繁身后,点评道:“这两滴墨很圆啊,不错不错。”
这□□裸的揶揄......
“上神。”枳繁抬头,一双杏眼亮晶晶,水灵灵,“若是现在我问你你能不能帮我画,你会怎么回答呢?”
“你可以试试。”容与看着她。
“你可不可以帮我画?”
“不能。”
枳繁怒了,“那你还让我问!耍我吗?”
“你不问我怎么回答?”容与踱到茶桌旁跪坐下,慢悠悠把衣襟整理好。
枳繁收拾收拾,喃喃道:“关键时候还得靠朋友,找郁垒画好了,他肯定没问题......”
就在枳繁出门的前一刻,容与的一句话又成功地制止了她的暴走。
“你确定郁垒知道这画原来的样子?”
枳繁发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晕开的地方只剩一片污渍,什么都看不清。她退了几步,再退几步,轻轻走到容与身旁。
“你记得?”
“大概吧,一般看过的东西就不会忘。”
枳繁心中怒号上苍造物不公,是为什么就不能把容与的头脑分一点给自己啊?
“上神。”枳繁跪坐下来,冲着容与一脸堆笑,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既无辜又可爱。从前她求爷爷什么事情都是这么做的,战无不利,攻无不克。
悲伤的是,显然对容与无效。
“上神,我真没办法了,方才是我不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度过此劫,您老让我干什么都行!”
容与觉着听来不错,道:“什么都行?”
“呃......”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枳繁发现容与跟自己曾经的想象还是有点差距的,不禁心里不踏实,“对啊,但是可不可以不要采莲子摘芙蓉花什么的?”
“暂未想好,以后再说。”
说罢,容与起身走到矮桌旁,见枳繁还坐在茶桌旁,道:“研墨,否则如何画?”
“哦?哦哦。”枳繁颠颠跑过去,坐在一旁研墨。
容与铺开一方锦帛,先盯着样稿仔细看了而片刻,便下笔开始画。枳繁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窃喜这也算因祸得福,可以待在容与身边看他画画。他还是那副样子,做什么都一丝不苟,极其认真。每一笔每一划都极尽可能模仿原作,不容一丝差错。
“咕噜咕噜咕......”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安静了一整天的房间里响起不和谐的声音。
“饿了自己去找吃的。”
“我不饿呀。”枳繁捂捂肚子,怎么可能把容与扔在这里画画自己去吃东西,这样太不厚道。她是可个厚道有义气的神。
“咕噜咕噜咕......”
“好吧,我还是先后一步。”枳繁起身泡壶茶放到容与面前,自己出门离开。一出门就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是从归来居那边儿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