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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人是怎么搅成一堆的?萧明满面笑容悠然自得,萧贤双目凸瞪好似被激怒的公牛,萧清柔弱仿佛风雨中飘摇的小花,三人分占“喜、怒、哀”三个字,三双眼睛却都牢牢盯着英华。
萧家兄妹不好好在泉州呆着,又跑杭州来干嘛?英华一想到五姨又会因为萧家表兄表姐头疼伤神,恨不得一指头一个把他们弹开。她略微愣一下,决定先忽略萧明,就露出久别重逢的微笑,先对萧贤福了一福,又对萧清福了一福,轻声问:“贤表兄、清表姐,可见过五姨了?”
萧贤哼了一声扭头看墙,萧清扶着小丫头摇头,还不失时机的扁扁嘴露出害怕的样子,好像英华才欺负了她似的。
萧明漂亮的眼睛在他们三个人身上睃过,最后停在英华脸上,甚是有风度的点头致意,笑容亲切极了“王家二娘子,原来我们也是亲戚,真巧。”
英华心里已经猜到这个鸟人是萧贤的亲戚,脸上还是不失时机地露出愕然的表情,脸向萧贤露出不解神情,问:“贤表兄,这位是?”
萧贤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天。天高云淡,日光炙人,一丝风也没有,热的很。贤大少鼻孔几乎都要冒白烟了。
一边是软语说话的王家表妹,一边是只用鼻孔哼哼横眉竖目的萧家表兄,萧明甚怕王家二娘子脸上下不来,使性子指袖而去。萧清也以为表妹恼了就要挥拳打人,很是识趣的挪了两步让到一边。
说起来呢,英华和萧贤兄妹是表亲,虽不是和萧明初见,到底不熟。萧明自家说和王家二娘子是亲,她问萧贤一声也是应该的。萧贤此时站出来替自家堂兄和王家表妹相互介绍几句,萧明和英华相互行礼问个好,这事就完了。可是萧贤偏偏这个时候发脾气使性子不搭理人,他这个意思,是瞧不上表妹呢,还是觉得堂兄不配跟他家表妹结识?
再看一看王家二娘子那镇定的模样,分明是人家觉得萧明公子不配结识她嘛,萧明这么一想,笑脸僵住。在柳宅比不得在家兄弟说话随便,他要替萧贤留体面,萧贤行事如此,萧明公子只能无奈的一笑。
相比萧明尴尬无奈,英华就淡定多了,她见惯不怪的的对着萧清笑一笑,道:“表姐和表兄来做客,还是先去见五姨,回头咱们在五姨跟前再说话。”说罢对着萧明矜持一福,就绕开萧家兄妹三人进了月洞门朝前头去了。
英华话里的意思,这是柳家,表兄表姐既然到柳家来了,理当先见姨母,而不是半道上拦着同是来做客的她说话,所以她不咸不淡说两句客气话就走人。萧明三人在这里发呆,原是柳五姨的面不好见。好容易等来个表妹,正要借她搭线和五姨见面,萧明如何肯放人走,再三的给萧清使眼色,让她去拦人。
萧清这边略移一移,英华带来的几个随待已经机警地分散阻在英华身后,一个接一个慢吞吞走路,生生就把去路拦住了。萧清才追几步,英华已经进人堆绕个弯上了那边抄手游廊。
英华表妹在嘈杂的人群中缓步如行云流水,风姿无比美好。院子里人头攒动,老的少的有胡子的白头发的,十之七八都是男人,问好唱诺之声不绝于耳。大家看见英华气度从容,都猜她若不是柳家出头管事的女儿,也必是哪家的当家娘子,待她极是客气,她走到跟前人俱都让路,英华也不露怯,凡是让路与她的她都微笑以示感谢。
然萧清娇滴滴朝前走两步,离她近的几个生怕碰到这个弱柳扶风似的少女,都皱眉大步让开。他们这一让开,好似平静的池塘里撒下下把鱼食,池水都沸腾了,差不多大半个院子里的人都朝萧清看。
明明是一样的表姐妹,人家却是两样的款待法,萧清又是恼又是羞,哪里还肯上前,缩回芭蕉树下低着头赏玩脚边的两块湖石,任凭萧明再三的使眼色她也不抬头。萧清这样无用,萧明也无妙法可施,只得耐着性子陪他二人在后门墙边等候。
英华站在小花厅门口,冲人堆里一个专门招待客人的管事看了一眼,那管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见英华看他,忙过来笑道:“小小姐从后头过来的?唐管事才到前头去接小小姐去了。”
英华便知柳五姨使了唐管事来和她办交接,笑道:“如此,你去忙,小海棠去前头把唐管事请来说话。”
少时唐管事到小花厅来,把今日来的这二十来起人的来历根基并与柳家亲疏细细说与英华知道。英华着意记住了与柳家亲厚的那几家。少时前头把抄的一份来客名单送来。英华细细看过,再和唐管事对一次,唐管事便请辞去。英华忙唤住他,笑道:“方才我从后头来,看到萧家表兄表姐和一个陌生人在后头呢,这个单子上没有写,唐管事可知他们带来的是什么人?”
二小姐虽是闲话,唐管事还是仔细回想半日,才道:“那位公子自称萧明,说是贤少爷的族兄,陪贤少爷和清小姐去沧州探母,路过杭州来问候姨母的。今日来的人这样多,五娘子不好单见哪一个的,想是要等大家都见过才见他们。”
英华回想头一回见萧明差不多是好几日之前的事,这个萧明在杭州闲住数日才来柳家问候五姨,不必说也是冲着分大过来的。五姨没有特别安排人招待,反把他和萧家兄妹晾在那里,想来也是晓得他用心。既然五姨已有打算,便不需她操心了。英华展眉一笑,唐管事便知此事已了,也笑一笑退出。
英华把萧家三兄妹甩到脑后,使人把客院和大厨房的头儿唤来。今日来的人多,虽然这些人必是安排好下处才齐聚柳家,但是柳家舅舅不来,这个分饼大会一时半会必是开不成的,五姨一定会把这些人哄在一块吃吃喝喝,还要等人家吃喝高兴了听人家漏话。柳家总要把饭食和客房先安排好,客人吃醉了累了,还安排人家歇息一会,这些都是她份内事,不必等五姨问,她可以先去安排。
是以柳五姨经过英华的小花厅门口,听见英华和大厨房的管事问答,站定略听了几句,因英华说话甚有章法,五姨露出满意的微笑连连点头,扶着福寿径直到大厅去了。
五姨既出,院子里的人争先恐后涌进厅里,庭院居然安静下来。萧明三人在后头等的极是不耐烦,听见前头没有动静,萧明便叫萧贤去前头走走,寻熟人说说话。一来萧贤自视甚高,本就不欲和那起人打交道的,二来他被英华当着昔日同侪面狠揍过的,在人前跌了大面子,如何肯听他哥的话低声下气去打听消息,扭着头又去看墙,就是不搭话。
萧贤也罢,萧清也罢,有正经事一个软二个耸,全都指望不上。萧明耐性虽好,被晾了这么久,也恼了,低声喝道:“你们两个打起精神来,那是你们嫡亲姨母,便是不看你们母亲份上,看在你们外祖父份上,柳家人也不会为难你们的,怕什么?”
怕什么?自然是怕王家表妹!萧贤不肯说,满面通红,激动得两股战战,捏着拳头咬着牙瞪堂兄。萧清也不肯说,眼圈霎时就红了,泪珠儿一串一串掉下来,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看堂兄。
萧明冷笑几声,道:“你们这样,倒像是我逼着你们来似的。若是你们不想见她,咱们走就是!”说着做势要走。
萧贤又哼了一声,依旧看天。萧清比乃兄要机灵些,含着两泡眼泪扯住堂兄的袍袖,泣道:“哥哥莫恼,五姨从前待我们兄妹胜过亲生,既然来了自是要见,只是只是那位王家表妹行事太过蛮横霸道”因萧明眉头紧皱,清小姐不敢再说,嘤嘤的哭起来。
萧明长长叹息,良久才道:“罢了罢了,我陪你们等就是。”
前头厅里人声鼎沸,极是热闹,厅后萧家兄妹三人只能和云影热风为伴,相顾无言,倍加凄凉。开头还偶有几个管事小厮路过,看后夹道里站着人都掉头而去。之后这个角落再无路人经过,日头渐渐西斜,一个腰里拴着一大挂钥匙的管家婆路过,看都不看他们,目不斜视擦着萧明公子进去,咣当几声把角门拴上上锁。
把他们仨在大日头底下晾了二三个时辰又当面上拴落锁,这是什么意思?是柳家的意思还是那位王家表妹的意思?萧明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柳五姨不想见他们,也不会放他们进门,既然让他们进了柳家大门,自然是要见一见的。几步之远便是大群客人,柳家开门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当众显得如此寡情?若说是那位王家表妹的意思,和她几次相见都挑不出人家的错,显见表妹是个聪明女子,她又怎么可能做这种当众出丑的傻事。萧贤皱眉思量,一会儿看看萧贤,一会儿看看萧清,细细思量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萧贤早就等的不耐烦,冷笑几声,道:“咱们特为来拜见姨母,姨母不见也罢了,把咱们晾在这里算什么?”
把他们晾在外头,其实厅里的客人都看见了。大家和柳家来往多年,俱都晓得柳家的行事风格,柳老太爷护短不讲理是出了名的,柳大老爷最讲道理也最不讲情面,柳五姨在亲戚朋友面前极软和的。若是连柳五姨都跟人家翻脸了,想必那一家是把柳家得罪狠了。这样把三孩子丢外头,何止是当众打人家大人的脸呢,简直是摆明了态度跟大家伙说,你们要想在柳家的大饼上割一小块下来,就离外头那仨远点。是以无人在柳五姨面前提醒外头还有三苦孩子眼巴巴等呢。
前头厅里摆开盛宴,且歌且舞极是热闹。柳五姨盛情劝酒,宾主极是尽兴。到得黄昏几个老人家不胜酒力先辞去,柳五姨留几个大管事陪客,扶醉回后园。她老人家一走,客人们也就纷纷辞去。有和柳家关系特别好的,因醉留宿柳家大宅,有存心和柳五姨说体己话的,也要借醉留宿柳家。
前头客人一起一起散去,有的出门,有的经侧门进客院,一路上管家奴仆服侍,动静都不小。萧贤又饥又渴又累,苦等半日,客人都散了也不见五姨使人唤他们,恼的头上青筋暴起,恨不能立刻蹿出去质问五姨。到底萧明老成,扯住了兄弟不许他乱说乱动。萧明候前头安静了,才带着二人转到前头去,拦着一个管事,陪着笑问:“泉州萧贤来探望五姨母,还烦管事禀报一声。”
那管事原是认得萧贤兄妹的,笑嘻嘻冲他两个行礼,道:“五娘子吃醉酒回后园去了。二门已是落了锁,非急事不得开门的。小人明日一早就候在二门处央人朝里头递信,贤少爷和清小姐寓在何处?回头五娘子若有话说小人亲去递话。”
萧贤还不曾说话,萧明抢在前头把他们住处说了,又塞了一封银子把那管家。那管家收下银子,客客气气把他们送到柳家大门外头,还喊了一辆送客用的黑篷车送他们回去。
且不提萧家兄妹三人回去一夜如何烦恼,只说英华在前头厨房安排客人的醒酒汤和宵夜,又安排好守夜人手,敲了二更才进二门。就有柳五姨院里的小丫头守在门边迎上来说:“双福姐姐使奴来,说五娘子已是吃过药睡下了,请小小姐早些歇息。”
英华愣了一下,猜想双福必是有话要与她说,所以才使人在二门边等候,也笑道:“既然五姨已经睡下,那我明早过去陪五姨吃早饭。”
那小丫头答应一声就跑了。这边英华到家梳洗之后,在前院有风处纳凉梳头等候,果然没多久双福就托着一枚甜瓜进来,一进院门就笑道:“咱们后院结的甜瓜,这是第二枚,送来给小小姐尝尝。”
英华起身道谢,红枣接过甜瓜到后头去了。双福就接过小海棠手里的扇子替英华扇风,笑道:“小小姐明儿还是白天洗头呀,这会子洗了头,等干怕是要三更。”
小海棠做了个手势,院子里几个大小婢女都退下了,她自家把院门掩上,就搬了个小马扎蹲院门边守着。
英华把头发握在手里,笑嘻嘻看着双福。双福捏着扇子笑道:“小小姐今日遇到贤少爷和清小姐了?”
英华低低嗯了一声。
“咱们家的人已是打听清楚了。陪贤少爷和清小姐来的那位公子是他们本家堂兄明少爷。这位明公子听讲读书甚好,甚得萧家族人喜欢,萧家的事萧明公子能做得一大半的主。”双福清了清嗓子,笑道:“贤少爷他们第一日到了泉州,第二日就被萧明公子送回杭州来了,今日晾了他们大半日贤少爷和清小姐都不曾闹,想是被萧明公子压着。这位萧明公子到是好脾气。”
萧明公子是何等样人,李知远虽然没细说,然那几日看他行事也能猜得到二三分,这般苦忍自然是所图甚大,英华微微一笑,也不揭破,只道:“能忍人所不能忍,果然是好脾气。”
双福听出英华言外之意,也笑了,道:“想必明日咱们这边不使人过去他们必还要来,说不得五娘子还要抽空见一见他们。”
既是为着分新京城的大过来的,自然是要想法子贴上来的。柳五姨的意思,就是把他们拴在杭州挂起来。想是怕英华误会,所以才使双福传话来的。英华会意,点点头叹气,道:“五姨忙成这样,还为着咱们操劳,真是辛苦。”
双福把话传到了,说几句闲话打着呵欠走了。英华在星光下思量许久,萧明萧清没什么脑子,又是被她打怕了的,不足惧。萧明这人手段和心机都有,耐性也有,既然企图在建新京城这块大饼里分一块,想也不会把手伸到她这里来。新京城这块大饼怎么分,分给哪些人,虽然是柳家主持,然背后不能说没有官家操纵的影子,今日来的这一二十家,全是从龙的晋王党好吗?泉州萧家显然不是晋王党,便是柳家昏了头愿意看在亲戚份上与他们好处,他们有了别人就少了,谁乐意多一个不出力来分肉的?萧家现在越努力,得罪的人就越多。这个道理是秃子头上的那什么明摆着的,萧明居然看不清楚,看来是这块大饼太香太诱人,已经让萧家人失去理智了。英华摇摇头,快活的替萧家兄妹叹了一声以示惋惜。
第二日萧家兄妹不曾来,从第三日起,萧明就带着萧贤萧清成了柳家大宅前院的常客,每日清早就来,黄昏才去。英华每日总要到前院去三五回,看到他们还要点头笑笑,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那位萧明也极是有风度,每次看到英华都遥遥点头示意微笑,拘着萧贤萧清等候,一连十几日贤少爷和清小姐都无一句怨言。
萧贤萧清有这等好耐性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说管事们私底下议论,便是英华都有些纳罕:难道萧家给萧贤萧清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让他们转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