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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无际,山崖壁立,水面无波无澜,停着一艘画舫。
韩十一已不知多少次进入这个梦境,以俯瞰的视角望着画舫上的两个孩子。
画舫上两个小孩子六七岁模样,都做男童打扮,粉妆玉琢的小脸生得极其相似。韩十一在梦境中便知道那是幼年的自己和她的孪生弟弟,真正的韩十一。她明知是梦,却不想醒来,她想在梦中再多看弟弟几眼。
然而梦境很快变化,变成了她最不想看到场景。利剑刺穿了弟弟的胸膛,血在水面漫开,他清澈的瞳仁几乎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似还在喊:“姐姐啊……”
韩十一在心口的剧痛中醒来,正对上侍女金子关切的眼神,“世子,圣旨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前院夏公公正等着,是不是要出去接旨了?”
韩十一抹了一把脸,也抹去了脸上的哀伤落寞,再抬头时已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狡黠神情,轻声嗤笑,“也是,让那老夏等到这个时辰,也是可以了。”
此时的定国公府正门大开,院中已置下香案,府里下人都已到齐等着接圣旨,只差着世子韩十一。那千里迢迢来颁旨的夏公公也算宫里的红人,从没遇到过接圣旨还拖拖拉拉的主儿,往常别的府里,便是人瘫在床上了这会儿抬也抬来了。
总算韩十一脚步匆匆地奔到了前院,夏公公抬眼望去,见这韩世子十五六岁年纪,身量单薄,五官精致。大红的袍子上用金线绣了繁复的吉祥如意纹,金镶玉的腰带上缀了一圈宝石,头冠上则镶着硕大的红宝,脚上一双鹿皮靴,靴面上竟还嵌着几颗龙眼大的南珠。夏公公心里冷笑一声,这北境的土包子,京城里的暴发户都不稀罕这么打扮,怕被人嘲笑粗俗。
韩十一金光闪闪而来,但因生得好,笑起来却分外的讨喜,只是话说的刁钻,“来晚了,来晚了,劳夏大人久等!我自小体弱,睡着了下面人再不敢叫醒的,这就耽误了时辰,恕罪恕罪!我爹就我这根独苗,皇上也能理解,他老人家每年都送补品来……公公快颁圣旨吧,也不知道圣上心情好,又赏赐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夏公公简直无语了。京城传闻定国公世代镇守北境,手握重兵,早就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想不到他们竟明目张胆地如此嚣张,浑然不把圣旨当回事!夏公公忍着怒气宣旨了,韩十一便领着一府上下人等跪了黑压压一片。
圣旨照例是表彰了韩家三代人的功绩一番,接着便把最近皇上和后宫的赏赐说了,最后状似不经意地进入正题,定国公世子过了年就十六了,恩准入国子监读书。
只是这韩十一太不上道,一手攥着圣旨,香案还没撤了,便嘟着嘴说道:“这皇上不知道我们家情况啊,我们韩家祖孙三代就读过《三字经》《百家姓》,这忽然让我进京读书,这不难为人吗?”
夏公公刚得了沉甸甸地赏银,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就因为这句话又重新皱起来了。这小子是明目张胆地要抗旨啊!
侍女银子闻言立即上前劝解,“世子啊,听说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多了,茶馆说书先生的话本子每天不重样儿,咱们多住一阵子也好,读书什么的,读不好难道还能砍头不成?”
韩十一听到说书先生的话本子不重样儿时,面色才有一些松动,就在夏公公的面前,一手攥着圣旨一手就揽了侍女的小蛮腰,一路往后院去了,“就喜欢你这小机灵劲儿!”
这色坯貌似完全把夏公公给忘了。
夏公公的这番遭遇很快传到了皇上的御案上,奏折里信誓旦旦地说定国公世子不知礼数目不识丁,养废了的模样。我们的皇上手按着奏折,半信半疑。
定国公韩继宗与妻子诸葛氏伉俪情深,却婚后十年才得一对龙凤胎。定国公对一双儿女爱若珍宝,女儿先出生,起名韩元娘。儿子晚出世,起名韩十一。两个孩子六岁那年,韩府的画舫遇袭,两个孩子都跌落水中,世子韩十一侥幸活了下来,而韩元娘却因落水时间过长,药石无效夭折了。
派到北境的人每次密信里提到这个小世子,也是说他浑不似父亲那般勇武,长的粉妆玉琢,就是文不成武不就,从小到大气跑了几十位夫子,定国公也不忍心责罚一丁点,只由着他胡来,终于长成了一个闻名遐迩的纨绔。
皇上到地极盼着他就真是一个纨绔,那么大家都省心,念在韩家几代人的功勋,全他个闲散富贵的人生不是难事。只怕是韩家人有意藏拙,那么背地里的事情就复杂了……
背地里的故事的确很复杂,只是皇上没猜到事情的关键。就是当年溺亡的本是世子韩十一,而侥幸要活下来的是他的双胞姐姐韩元娘,顶替了弟弟韩十一的身份。这冒牌的韩十一被当做男孩子养大,十年来早把自己当做真的男儿一般,怕引得外人怀疑,她甚至吃喝嫖赌都有“涉猎”,实实在在混出了个纨绔的名头。
而定国公府内宅,韩十一将圣旨扔在桌上,也正顾忌着皇上的心事,沉声叮嘱金子、银子,“爹去巡边怕是要等开春才能回来,皇上下旨让我即刻进京,想是要趁机把我留在京城当人质了。”
韩十一平素总是做出好色纨绔的嘴脸来,身边没个姬妾令人生疑。于是金子、银子对外的身份一律是韩十一的通房丫鬟,身份在侍妾与丫鬟之间,既照顾她的起居,名义上又有暖床的功用。金子有十八九岁了,容长脸不过中上之姿,却处事周到妥帖。银子小着两岁,脾气也急一些,平日里帮着世子骂人吵嘴的事都归她。这两人是阖府上下唯二知道韩十一真实身份的丫头,也都会些拳脚。
银子便出主意,“世子装病拖一拖,等老爷回来再想办法推了圣旨?”
韩十一苦笑,“圣旨也是能推的?皇上纵容我们韩家父子不过是个幌子,早就等着拿我们的把柄了,而我这嚣张糊涂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让皇上放心省心罢了。”
于是金子银子都一脸苦相了,“世子进了京城岂不是更危险?”
韩十一脸上带出点笑意来安慰两个丫头,“危险在哪里都有的,如今重要的是,皇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储君未立,我去了京城必定成了香饽饽,两派都得拉拢,我爹一直教诲我,咱们韩家保家卫国,却绝不参与夺嫡那些乌糟事,所以我们以后……”
韩十一故意顿了顿才又说下去,“以后咱们正事一律不做,只管吃喝嫖赌,谁想拉我站队我就装糊涂,做个合格的废柴!都别愁眉苦脸了,你们要跟我一起,嚣张起来!”
两个丫头从小到大看惯了韩十一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知道她虽装糊涂的技巧驾轻就熟,但内里机智聪慧,便也暂时放下心来,领命去张罗进京事宜。
韩十一则去了祠堂,给几代韩家先人上了香,还不忘跟长辈们讨价还价,“老祖宗们保佑孙儿此次进京一切顺利,不要折了韩家的威风,我若出了什么事,你们脸上也无光不是,况且韩家如今就剩下我一根独苗,传宗接代什么的都靠我了……”
韩十一又单独给她娘诸葛氏跪下了,“娘,我这就上京了,您留在家里看着点我爹,他年纪也大了,如今脑子不太灵光……”
她最后才将供桌最前排一个牌位上盖着的红布揭开,那牌位上赫然刻着“爱子韩十一之位”。
韩十一凝视着那一排字,脸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悲戚令人动容,
“十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