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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裴府离开后,沈祎站在大门口呆了许久。
车夫问:“大人,现在去何处?”
“去......”好半响,沈祎说:“公主府。”
“好。”车夫调转马头。
然而才至一半,又听沈祎说:“算了,先去官署吧。”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
这厢,公主府里,从用早膳开始乌静公主就心不在焉。她捧着脸撑在桌上,手里拿着支九连环漫无目的地甩着。
她黛眉蹙起,一张脸满是后悔与纠结。
“公主,”过了会,婢女问:“公主今日还出门吗?”
乌静抬眼,就听婢女道:“您忘了?此前约了易阳伯府的小姐一起去听戏,状元楼排了新戏呢。”
“我现在哪有心情去听戏?”乌静撇嘴。
“公主还在为昨日之事苦恼?”婢女笑:“公主跟姑爷这是好事,你们本就是夫妻有何害羞的?”
“你不懂。”
“不懂什么?”
乌静不说话。
她扔下九连环起身,准备出门散心,可才跨出门槛就听到不远处婢女请安的声音:“姑爷安好!”
她吓得顿住,心口怦怦跳,昨日的一幕幕瞬间冲进脑海令她难堪又局促。是以,未等沈祎进门,她又赶忙跑回屋子把门关上。
沈祎原本是想去官署的,可发现进了案房却一个字也看不入眼。脑子里反复想起昨晚的情况和裴荇居说的话。
“扪心自问,你可愿让她离去?”彼时,裴荇居问他。
其实,他不想。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觉得跟乌静公主成亲还挺好。至少屋檐下有另一人叽叽喳喳地陪着,并不寂寞。
有些东西一旦想通,过去那些晦暗不明的感受皆有了答案。
他的心,也豁然开朗起来。
索性收拾东西,让车夫驾马回府。可没想到回来后,才踏进院子就见乌静像洪水猛兽似的,“砰”地把门关上了。
沈祎脚步顿住。
此刻心境,怎么说呢?
复杂、忐忑、纠结、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须臾,他抬脚上前敲门。
“乌静?”
没人应。
“我知道你在里面,乌静你开门。”
乌静公主靠着门,屏着呼吸不敢说话。可也清楚,这么逃避不是办法,显得她像个胆小鬼似的。
于是,她揉了揉脸,转身拉开门。
两人目光对上,沈祎竟是先抵不住挪开眼睛。
“我......我是来找你商量的。”他说。
“商量什么?”
“昨晚......”
未等他说出口,乌静突然对外喊:“来了人,也不知去沏茶?”
婢女赶紧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沈祎一怔,莫名觉得她变得客气疏离了。
他心情复杂地抬脚进屋,坐下。
乌静也在他对面坐下来。
“好了,你现在说吧。”乌静道。
“昨晚.......是我对不起你。”沈祎说:“事已发生,我总该对此负责。”
“乌静,”他问:“你还想回鲁国吗?若是不想,就留下吧。”
乌静听得酸楚。
她从未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挽留她。
可是,却不是她想要的。
“沈祎,”她笑起来:“不全然怪你,我也有错,要不是我一心要强非要赢你,也不至于........”
“总之,这种事不怪你。”她道:“不就是睡了一觉嘛,在我们鲁国男人跟女人睡觉你情我愿就行,无须谁对谁负责。”
沈祎惊讶,仔细打量她,想从中找出一丝口不对心的破绽。
然而没有。
莫名地,他心头突然一阵巨大的失落。
“你是这么想的?”他问。
“嗯。”乌静点头。
“可是.......”沈祎动了动唇,一时间被乌静这番话乱了方寸,原先来的路上所打的腹稿全使不上。
“可是我心中有愧。”他说:“我们奉旨成婚,说好三年后和离,我若没碰你便罢了,如今.......如今我们有了夫妻之实,我又岂能眼睁睁看你流离失所?”
“流离失所?”乌静莫名其妙:“我又岂会流离失所?我有家,有母妃,还有兄长。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已经写信给阿兄了,说不准过些日他们就会派人来接我。”
“你不必愧疚。”她继续道:“这种事就当一场意外便是,我不会放在心上。”
沈祎听着听着,心情不好,脸色便也不怎么好。
“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能不在意?”
“那要怎么在意?”乌静问:“是要死要活,一哭二闹三上吊吗?我乌静可不是那种人。”
沈祎一噎,说:“你可以问我要补偿。”
“我说过了,你情我愿的事无须补偿。”
“你铁了心要回鲁国?”
“不然呢?留下来跟你过日子吗?”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啊。”沈祎不大自在道:“你这人除了缺心眼也没什么缺点,这些日我们相处还挺愉快,若是就这么过下去,似乎......没什么不好。”
乌静愣怔。
她良久不说话,沈祎也安静下来。
“乌静,”少顷,他开口:“不然你别走了吧,咱俩也别和离了,你留在京城,我以后照顾你。”
“若你是出于愧疚,大可不必。”乌静道:“我说过的,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
乌静一顿,抬眼,对上沈祎认真的眼睛。
心里头,一下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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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八,吉日,惊心动魄了月余的京城百姓总算迎来了一件津津乐道的喜事。
——镇国将军府当家主人裴衍向前御史中丞庄府下聘求亲。
百姓们围在街边,看一担又一担的聘礼敲锣打鼓地往庄府送去,个个羡慕得直红了眼睛。
“这得多少聘礼啊?我数都数不清了。”
“是啊,也不知里头装的什么,连扁担都压弯了,看起来实沉得很呢。”
“听说皇上将当年抄没的家产全归还给了裴家,除此之外还赏赐财帛布匹无数。如今,裴家就只剩裴大人一个,裴大人二十好几好不容易娶媳妇,不得可劲儿下聘礼讨丈母娘欢心?”
一时间,众人不知是该羡慕裴家有钱,还是该羡慕庄家得了这么个金龟婿了。
路边还站着些闺阁女子,其中也不乏富家贵女们,皆是得知消息跑出来瞧热闹的。
这些个年轻女子看见这般浓重的下聘队伍,却是另外个想法。
“没想到当初没入贱籍的庄绾居然还有今天,这命也太好了。”
“是啊,起初我以为庄绾只能给裴大人做妾呢,原来裴大人一心想娶她为妻。”
“如此更加证明裴大人是个专情的人啊,不是吗?”
一听,众人又是羡慕,又是酸溜溜地嫉妒。京城最受欢迎的夫婿人选,居然被庄绾拱了。
“庄绾有什么好的?值得这般下聘么?都快赶上皇家娶亲了。”
“是啊,论才情,还没罗姐姐好呢。”
有人听得这话,立马看向一旁的罗易瑶:“哎呀,我记得当初罗姐姐跟蒋家姐姐与庄绾发生过冲突呢,好像是去年在芙蓉布庄的时候吧?”
“可不是?我记起来了,当时两人还嘲笑庄绾是贱籍不配去布庄。这下该如何是好?”一人阴阳怪气地说:“如今庄绾成了镇国将军府未来女主人,日后在布庄见面,也不知谁先让谁呢。”
罗易瑶听着讽刺的话面色发白,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尖锐,刺得她难受。
她故作强势地回怼过去:“谁让谁也与你无关,收起你那点肮脏心思,不就是嫉妒庄绾嫁给裴大人么?拿我泄什么气?”
“你——”那人被揭穿,顿时臊得脸红。
罗易瑶哼了声,不愿理她,兀自带着婢女离去。
走了没多久,又见前头迎来一人。她脚步停下,莫名地找回了点优越感。
“哟!这不是夏阳侯府的姜小姐吗?怎么这副打扮,是做什么去?”
对面之人,正是姜宝荷。
此时她手臂上挎着个篮子,篮子里也不知放的什么,用绸布遮盖。身上的衣裳素净而廉价,脸上更是无半点妆容,干净简单得与庶民无异。
面对罗易瑶的讥诮,姜宝荷面色平静。
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继续往前走。
罗易瑶拦住她去路:“怎么,姜姐姐傍上庄绾,就越发地瞧不起人了?”
夏阳侯府倒后,姜宝荷跟庄绾走得很近,此事众人皆知。两人同在凤阳街开铺子,还常见面吃茶,庄府大门重开那日,姜宝荷还送去了贺礼。
姜宝荷被她拦住也不气,她站得笔直,脸上是不卑不亢的神色。
“罗易瑶,你知道你为什么看起来很可怜吗?”
一句话顿时刺激得罗易瑶脸色不好看。
姜宝荷继续道:“当初你巴结承恩侯府蒋小姐,自认为得了珍贵。后来蒋小姐离京,你便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
“或许在你的眼里谁必须靠着谁才能活,但我姜宝荷不是。”她说:“夏阳侯府在,我是姜宝荷,夏阳侯府不在,我还是姜宝荷。我无须傍着谁,只需自尊自爱便能活得很好。”
“借过!”说完,姜宝荷径直从她身边掠过。
罗易瑶被她说得脸颊发烫,咬着唇,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半晌,她转头去看,只见姜宝荷的背影自在从容地消失在街头。
.
裴府下聘,最热闹的要数庄府。
得知庄家跟镇国将军府联姻后,往回那些不走动的亲戚街坊们纷纷上门来道喜。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庄夫人皆客气地迎进门吃茶。正堂里的男客有庄夫人的儿子庄珲接待,后院女客则是庄夫人应酬着。
至于庄绾,闲人一个。
她被庄夫人勒令绣嫁妆,这可把她愁死了。
绣花?这是她最不在行的东西,可这个时代的女子人人都会女红,据秋檀说原身就是个女红高手。为了不露破绽,她只好关起门来研究怎么绣花。
可绣了半天,好好的鸳鸯被绣成一团乌糟糟的麻雀,最后实在没法子了,狠心割手指,直言自己的手受伤了,绣不得花。
这会儿,她就闲着给自己包扎伤口呢。
其实并没割深,只是削了点皮罢了。她坐在桌边,望着包扎得夸张的食指叹了口气,索性继续看账册。
过了会,外头传来个男子的声音。
顿时,她头皮发麻。
一听那人清润爽朗的笑声,便知来人是原身的兄长,庄珲。
庄绾立即放下账册,起身朝门口看去,很快,就见庄珲的身影出现在那。
庄珲不过二十年纪,比庄绾大两岁。因着去边城流放了一年,整个人晒黑了许多,也显现出了与同龄人不符的沉稳来。
“小妹,”庄珲笑着进来,手里还提着食盒:“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是什么?”庄绾问。
“你最爱吃的酸梅冰饮子啊,”庄珲走近后自来熟地摸了摸庄绾的脑袋:“放心,我悄悄给你买的,保准不让娘知道。”
他补充说:“放了些冰,这会儿天气热,吃这个最爽利。”
庄绾笑起来。
一到夏天她就想吃点冰的,以前在裴府怎么方便怎么来。现在回了庄府,庄夫人却拘着她,说是女子吃太多冰饮子容易宫寒。
庄珲昨日听见了,一直记得,便偷偷地给她带了份。
“多谢.....阿兄。”庄绾说。
“瞧你,怎么还跟阿兄客气上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庄珲神色有些难过:“一年不见,小妹居然跟我生疏了。”
唉!
庄绾心头愧疚。
说实话,她最怕面对的就是原身的兄长。对于庄夫人,她可以当成自己的母亲,但兄长.......
前世她是独生女,且不说不知如何跟兄长相处,就说这位庄珲,是个实实在在的妹控,一天要跑她这好几回,各种好东西往她这送。
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热情和亲密,庄绾有些不知所措。也曾想过跟他扮演相亲相爱的兄妹,可这世上最是真心伤不得,庄珲对她越好她越是心虚难安。
“阿兄,”庄绾赶忙转移话题:“前头客人都走了?”
“走了。”庄珲说:“应付了一上午,可算是结束了。”
“对了,娘在正堂等咱们,你用完这碗冰饮子,我们一道过去用膳。”
“好。”庄绾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