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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国公造反之事在夜里瞬间燃起又瞬间被扑灭,悄无声息地恍佛一场梦。
荣华富贵便是这场梦中的幻影,一时间,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换了个天地。曾繁盛一时的承恩侯府、夏阳侯府以及无数高门,皆在短短半年内沦为了政治斗争下的废墟。
百姓们谈论起来,无不为之唏嘘。
“还是咱们老百姓平平淡淡过日子好啊,不必去操心谁当家,也不用管天下大事。咱们就顾好一亩三分地,不被饿死冻死就行。”
“可不是,这天变得真快,光鲜亮丽的世家说倒就倒。平日出门奴仆成群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一朝倾塌,成了地牢里的罪奴。那些活了大半辈子的倒也值了,可怜才来人间的小儿哟!”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那天午门赤风军和禁军打斗......”一人压低声音问:“是不是信国公造反?”
“嘶.....这可不兴乱说。”另一人道:“应该不是吧,如果信国公造反,怎么皇后还好端端地在宫里?”
“这.......”
关于信国公是否造反,民间众说纷纭,但朝廷上下对此事却讳莫如深。
原因无他,因为龙椅上那位态度难以捉摸,早朝上避开午门兵变,只让人继续查闽州之事。
隔了两日,勤政殿才终于有动静。上午,一道圣旨从殿内传出,大意是立即斩首前禁军统领段鸿远,并公布了其所犯之罪。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赤风军攻皇城的事尽数落到段鸿远的头上,只字不提信国公。
就在众人不解之际,又过了两日,御史台曹大人一封弹劾信国公勾结倭寇侵扰闽州之事,引得朝廷上下哗然。
信国公被雷霆手段关押,国公府被封,府上主子奴仆如数下狱。
对于此事,有些人看得不大明白,若说前头只字不提信国公造反是为保皇后,那后头关押信国公,禁封梁府,且梁家家眷全部入狱又是何故?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也有看得长远和透彻的,很清楚皇上葫芦里卖的药。
裴荇居忙完所有抄家事宜后,总算得了点空闲去探望恩师顾老先生。
这日,风和日丽,师徒俩坐在庭院里下棋。
顾老先生一子落下,见对方立马吃过来,赶忙抬手:“不行不行,我不落这里。”
“........”裴荇居无奈提醒:“老师,大丈夫落子无悔。”
话说完,就被顾老先生拿旱烟杆敲了一记。
“我多大,你多大?让一下我会死?懂不懂尊老爱幼?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跟我计较,亏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这些年的官白当了。”
“........”
庄绾在一旁跟瑛娘的两个孩子玩编蛐蛐,闻声,转头看过去。见裴荇居跟个孙子似的一脸憋屈,她好笑。
裴荇居也察觉了她,瞥眼看过来,也忍不住莞尔。
“行,再让你一颗子,但事不过三。”
顾老头儿嘻嘻笑起来,立马严阵以待势必要走一步最绝的棋。
但最后,耿直一辈子的老将军还是没能赢过老谋深算的裴荇居,连输三盘棋后,他挥乱棋子:“不下了!不下了!没趣!”
他瞪了眼裴荇居,站起身背手往屋子里走。
“还不快跟进来!”顾老头气咻咻地喊。
裴荇居收拾好棋盘,赶忙起身跟着进屋。
进了屋后,顾老头儿饮了盏茶,正色问:“皇上那边是何意?对于信国公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裴荇居也坐下来,给他续了杯茶。
“皇上对信国公没什么态度,但对梁家有所保留。”
“你的意思是......信国公府会封,但梁家不会倒。”
裴荇居点头:“还是恩师看得明白。”
皇上要保皇后,自然不能让天下人知道梁家造反。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自古以来牵扯进造反的无一人能赦免。
沉吟半响,顾老头儿又道:“可信国公勾结倭寇引起战乱,仅凭这点,他梁家也不可能逃脱。皇上这又是走的哪步棋?”
裴荇居沉默。
“怎么?”顾老头觑他:“你知道原因?”
“恩师,”他停了下,说:“皇后有孕了。”
一听,顾老头儿嘶地声,低喃:“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个打算。
皇上要信国公的命,还要削后党的势,却又不能让梁家倒。梁家是皇后娘家,是皇后的脸面,若闹得太难看,一国之母脸上无光。
信国公勾结倭寇可是抄家灭门的重罪,可若皇后有孕,那就另是一说了。
“不论如何,信国公恐怕是保不住的。至于梁家......留着也是苟延残喘,不成气候。”须臾,他开口道:“玙之,如今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裴家大仇得报,我为你高兴。”
“只不过.......”他问:“你裴家冤情,皇上怎么说?”
“还需些火候。”
“什么火候?”
.
正如裴荇居和顾老先生猜测的那般,就在朝堂众人观望皇上态度时,一桩消息惊天辟地地在朝堂宣告出来。
彼时正值早朝,老一派的清流对后党猛烈追击。为了让后党倒台,弹劾的折子一封接一封。重点围绕信国公府抄家斩首主题,要求依祖宗法纪惩治,断不能令后人诟病。更有人直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是梁家人,梁家人勾结倭寇,皇后德不配位。
坐在龙椅上的李瑾煜冷眼听着,面上不露情绪,但早已将这位自以为忠心耿耿光风亮节的臣子戳了八百个刀眼。
他耐心地等这些人唾沫横飞地说完,最后,在即将决策时,一个小太监惊喜交加地跑进殿。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他跪下来:“皇上,今早太医给皇后娘娘诊平安脉时,发现了喜脉,皇后娘娘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龙种啦!”
此话一出,金銮殿内像是被人按下机扩,骤然安静下来。适才还慷慨激昂的清流党面上的表情从懵逼到惊讶再到遗憾,继而不得不僵硬地扯唇假装高兴。
毕竟,天家有龙嗣确实是关乎国运的大喜。
皇上脸上终于露出笑来:“诸位爱卿,梁家的事再从长计议罢。”
于是,这一从长计议便是皇上单方面做了决策。
皇后有孕,梁家女眷及幼儿被赦免死罪。梁家褫夺公爵,梁家一族遣送祖籍贺州,三代不得科举入仕。
这个决定,开了先河第一例,可谓是皇恩浩荡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场动荡该结束之际,朝廷上突然又霹下一道雷——致仕多年的老太尉顾靖重回朝堂,然而上书的第一封折子便是弹劾十六年前信国公构陷裴家一门惨死之事。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惊了。
十六年前,镇国将军府一门二十三口抄家斩首的事闹得轰轰烈烈。老一辈们曾亲眼目睹战功赫赫的一代将军凄惨陨落,菜市口血流成河的一幕至今也未能令他们忘记。
当得知裴家一门居然是被信国公构陷时,埋藏于心底的那份同情顿时化成激怒,纷纷上折子附和顾太尉。
此前在皇上面前吃了一肚子憋屈的清流党看到了机会,也争相为裴家讨公道。
早朝上,皇上听了半晌,最后将视线落在一直沉默的裴荇居身上。
“裴爱卿,你可有话要说?”
裴荇居一身紫色官袍清骨端正,天知道,他为了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听闻皇上出声,他两步出列笔直地跪下。
“皇上,臣有罪!”
话落,大殿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堂堂天子宠臣裴荇居罪从何来。整个大殿内,唯独皇上、顾太尉和沈祎脸上的表情平静。
“哦?裴爱卿何罪之有?”
“臣犯下欺君之罪!”
嘶——
诸位官员开始窃窃私语,这句话令许多人一头雾水。前头还为裴家之事奋进激昂,后脚裴荇居莫名其妙请罪。
突然,有人猜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下一刻裴荇居的话将这些人的猜想得到验证。
“臣......”裴荇居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道:“真实身份乃十六年前镇国将军裴璋第三子,裴衍。”
轰地,像是水入油锅,大殿上人人震惊得合不拢嘴。短暂地安静后,顿时炸开来。
“他居然是裴璋之子.......”
“裴璋之子居然在朝堂上,我等共事多年竟是没看出来......”
“苍天有眼啊,裴家还留了一后......”
有人想起当年的裴家惨不忍睹的场景忍不住流下泪来,抬袖揩了揩眼角:“裴将军铁骨铮铮有情有义,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幸好啊,幸好裴家香火还在。”
“是啊,裴将军在天有灵看见这么优秀的儿子该欣慰了吧。”礼部尚书也万分感慨。
难怪呢,他就说天底下什么人才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令他馋得不行,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裴璋。
待众人声音安静后,顾太尉跪下来:“皇上,镇国将军裴璋之死何其无辜,裴家数十口何其无辜。裴将军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奸人害死,至今枯骨还埋在异国他乡,又何其无辜!天理昭昭不可诬,圣上是英明的天下之主,还请还裴将军、还裴家一个公道!”
“请圣上还裴家公道!”
“请圣上还裴家公道!”
“请圣上还裴家公道!”
陆陆续续地,大殿上的官员们跪下来,最后异口同声地、排山倒海地为裴家申冤。
密密麻麻跪着的官员中,裴荇居以额贴地,匍匐在最前头。
无人知晓,坚强了一生的裴荇居,这次却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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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所有的冰雪都会在春天里融化,所有的黑暗都会在黎明前消散。含冤十六年的裴家,也终于沉冤昭雪。
熙佑年五月,皇上李瑾煜在朝堂上下了道圣旨,追还镇国将军裴璋一生的荣耀,亲自为裴家平反了沉积十六年的冤屈。
至此,裴荇居恢复了自己的身份。
这天,春光明媚,裴荇居一身居家素衣坐在庭院。墙上的紫薇花爬满了整座屋檐,五彩灿烂的花朵儿在朝阳和清风中摇曳。
“裴荇居?”庄绾端着盘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捧着脸看他。
须臾,裴荇居合上书:“看什么?”
“看你好看啊。”庄绾眨眼,又问:“不用上朝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裴荇居莞尔。
裴家的罪名虽洗清,但他隐瞒身份入仕确实犯了欺君之罪。有冤当申,有罪当罚,一码归一码。
于是李瑾煜罚了他半年俸禄,并禁足在家。
“老实说......”裴荇居含着点笑,缓慢道:“感觉确实不错。”
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战战兢兢,不用案牍劳形,不用呕心沥血。就这么简单地坐在庭院,观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很是惬意。
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有喜欢的人相陪。
“若是可以,”他又道:“我想致仕归隐从此不问朝政,与你居三五间小院,种豆栽瓜,平平淡淡过日子。”
“你想让我跟你去种地啊,”庄绾撇嘴:“想得美吧你,我才不要。”
裴荇居挑眉:“为何不要?你此前还说喜欢恩师那样的生活。”
“是喜欢没错,”庄绾理直气壮:“可我喜欢的是三五小间,庭前花开诗情画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啊,可不是吃苦的日子。”
“..........”
“我这种人吃不得苦的。”庄绾一脸认真。
裴荇居斜眼睨她,无语一阵,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晚些收拾收拾,我带你出门。”他突然说。
“去哪?”
“可还记得此前说要送你的礼物?”
庄绾眨眨眼:“到底是多大的礼物,还得出门才能看?”
“嗯。”
她唇角翘起:“行啊,那我打扮好看些。”
说完,她把盘子往前一推:“新鲜出炉的核桃糕,我加了满满三勺蜜糖,趁热吃哈。”
说完,她起身,迷死人不偿命地抛了个媚眼:“那我去打扮了?”
裴荇居眼底盈满笑意,咳了咳,故作矜持地拿起书。
余光瞥见庄绾像只蝴蝶似的跑出游廊。